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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禾沉默。
林沧澜目光愈发阴冷起来,他直勾勾的盯着她:“昊青昨日给鲛人开了尾,顺德公主其愿,再圆一个,是高兴的事,你却因嫉妒而大打出手?”
林沧澜说着,气得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声音混着殿外的敲打,让纪云禾心底有些烦躁起来。
她抬眼看着台上的林沧澜与永远站在他背后的妖仆卿舒,复而又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昊青。心底有些嘲讽,他们真是活得多累的一群人,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是逃不掉的“一路人”。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断不该如此相处。”林沧澜说着,卿舒从他身侧上前一步,手一挥,丢了一条赤色的鞭子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集中在了殿前的赤色长鞭上。
“谷中规矩,伤了同僚,该当如何?”
卿舒答话:“主人,按谷中规矩,谋害同僚,伤同僚者,赤尾鞭鞭刑十次,害命者,赤尾鞭鞭刑至死。”
赤尾鞭,鞭上带刺,宛如老虎的舌头,一鞭下去,连皮带肉,能生生撕下一块来。打得重了,伤势或可见骨。
“云禾,身为护法,当以身作则。”林沧澜捂住嘴咳了半天,缓过气来,才缓缓道,“鞭二十。昊青,你来执行。”
林昊青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颔首称是,转而捡起了殿前的赤尾鞭,走到纪云禾身侧。
纪云禾抬头看他,眼神无波无澜,但她脑海中却想到了那很久之前,在蛇窟之中,林昊青看向她的眼神,那才是活人的眼神,带着愤怒,带着悲伤,带着不敢置信。
而现在,她与他的目光,在这大殿之上,连对视,都如一波死水。
纪云禾挪开了目光。
任由赤尾鞭“啪”的落在身上。
林昊青说得没错,他变成了大家想要的少谷主,最重要的,是他变成了林沧澜最想要的少谷主,所以他下手,毫不留情。
每一鞭,落在背上,连皮带肉的撕开,不过打了三两鞭,纪云禾后背上就一片血肉模糊。
但纪云禾没有喊痛,她一直觉得,人生没有不可以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能承担相应的后果。她选择去见鲛人、殴打林昊青、一夜未归,这些有的是兴起而行,有的是冲动行事,有的是思虑之后的必有所为。
这所有的事,都指向现在的结果。
所以她受着,一声不吭,眼也未眨。
二十道鞭痕落在身上,她将所有的血都吞进了肚子里。
挨完打,林沧澜说:“好了,罚过了,便算过了,起来吧。”
纪云禾又咬着牙站了起来,林沧澜挥挥手,她带着满背的血痕,与大家一同转身离去。
她走过的地方,血迹滴答落下,若是他人,怕早就叫人抬出去了,而她宛似未觉。
驭妖师们都侧目看着她。
纪云禾挨罚的时间并不多,她总是知道分寸,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此这般触怒林沧澜,甚至在殿上用强硬的态度面对他,都是极少的。
所以驭妖师们都不知道,这个素来看起来慵懒的护法,也有一把硬到髓里的骨头。
“林昊青。”出了厉风堂大殿,日光倾洒下,纪云禾张开惨白如纸的唇,唤了一声走在自己身前不远的林昊青,她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楚,“花海荒地,蛇窟,午时见。”
林昊青微微一怔,没有转头,就像没听见一样,迈步离开。
纪云禾也没有多犹豫,和没说过这话一样,转身就离开了。
她回了房间,擦了擦背上的血,换了身衣服,又重新出了门去。
这次没有人再拦着她了,林沧澜让林昊青给鲛人开尾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她的“不乖”也受到惩罚了,所以她拖着这副半死的身体,想做什么都行。
她留了个心,没看到有人跟着自己,便走到了花海之中。
花海荒了,远远望去一片苍凉。
小时候对他们来说无比可怕的蛇窟,现在看来,不过也就一个小山洞而已。
纪云禾走到那方的时候,林昊青已经等在小山洞的门口了。他独自一人来的,负手站在山洞前,看着那幽深的前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昊青。”纪云禾唤了他一声。
林昊青冷笑着:“怎么?殿上挨了鞭子,还想讨回来?”
“在这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吗?”纪云禾没有多与他言语纠缠,指了一下小山洞,开门见山,“你想知道真相吗?”
林昊青看着纪云禾,脸上的冷笑的弧度收了起来,表情渐渐沉了。
第二十六章 改变
“你说的,是什么真相?”
风吹过荒凉的花海,卷起一片黄沙,扫过两人耳畔,留下一串萧索的声音。
“如果你想说,当初在蛇窟边,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都是林沧澜逼的你……”他顿了顿,复而又冷笑起来,“那我早就知道了。”
林昊青的回答,在纪云禾的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却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云禾,我当年是懦弱,却不傻。”林昊青转头看她,“我被人从蛇窟救出来后,我是很恨你,但过了几天,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是了,林昊青并不傻。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林沧澜的行事作风,纪云禾看在眼里,心里清楚,林昊青难道会毫无察觉吗?
“护法,不要高估了自己。”林昊青神情淡漠的看着她,“让我变成这样的,并不是你。”
是林沧澜。
是他让纪云禾明白了,如果她在蛇窟边不推林昊青下去,那么,接下来,林昊青将面对越来越多的背叛与算计,直到他愿意改变。
林昊青同样也明白了……
所以他心甘情愿的按照林沧澜定好的路,走了下去,变成了他父亲想要的模样。
纪云禾看着这样的林昊青,四目相接,她一肚子的话此时竟然都烟消云散。
“如果你都知道了,那我没什么好对你说的。”纪云禾张开苍白干裂的唇,哑声道,“少谷主多多保重。”
纪云禾转身欲走,林昊青却倏尔开口:“等等。”
纪云禾微微侧过头来。
“你今日来找我,就为此事?”
“就为此事。”
林昊青勾了一下唇角:“是我给鲛人开了尾,让你觉得,当年的事,你做错了,是吗?”
纪云禾默认。
“你想改变些什么,是吗?”
纪云禾闻言,心下微微一转,回过头来,面对林昊青:“少谷主有想法?”
“你今日来,告诉了我一件事,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但礼尚往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林昊青走上前两步,与纪云禾面对面站着,他微微俯身,唇瓣靠近纪云禾的耳边,轻声道,“我想与护法联手,杀了……林沧澜。”
他的话很轻,被风一卷,宛如蒲公英,散在空中,但落在纪云禾心尖,却惊起层层波澜。
纪云禾眸光一动,睫羽微颤,第一时间并未搭话。直到林昊青直起身子,微微退开一步,纪云禾看着他平静的面色,心中确认,这个谷主之子,并不是在与她玩笑。
他说的是真的,他要杀了林沧澜。
他想弑父。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
“很久了。”
他平静的说着,就像在说,这天已经阴沉了很久了。
看到现在的林昊青,不知为何,纪云禾心头忽然涌上了一句话——林沧澜成功了。
在改变林昊青的这件事情上,他做得无人能及的成功。
“你不怕我去告密?”纪云禾问林昊青,“林沧澜不会允许你有这样的想法,哪怕你是他儿子。”
林昊青笑了笑,对纪云禾的话不以为意。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林昊青盯着纪云禾的眼睛,“你不喜欢驭妖谷,想离开。”
纪云禾眸光微动:“这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此前一直隐隐有这个感觉,虽然林沧澜逼迫你做了许多事,但我不能确定,其中有没有你自己想做的。但这一次……青羽鸾鸟大乱驭妖谷,以护法的本事,不急着想办法去攻青羽鸾鸟的心计,困住青羽鸾鸟,反而跑去找那不知掉到什么地方的鲛人……”
林昊青看着纪云禾,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微笑:“而后我查过与青羽鸾鸟一战中,驭妖谷中,失踪的驭妖师。瞿晓星,赫然在榜。雪三月被带走,瞿晓星失踪,而你,那时候也是想跑吧?”
纪云禾默认。
“只可惜,你想要的太多了,你还想带那鲛人走。”林昊青一抬手,轻轻拉住纪云禾耳边的发丝,“老头子看错你了,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明明是你啊,云禾。当时若没有那鲛人拖累,你现在应当也在驭妖谷外,自在快活吧。”
纪云禾将林昊青握住自己发丝的手挥开。
“所以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许你自由。”林昊青道,“你我联手,大事得成,我做主驭妖谷,便许你出谷,此生不再受驭妖谷束缚。”
这个条件,对纪云禾来说,很是诱惑,但是……
“我不能杀了林沧澜。”
林昊青微微挑眉:“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你不知道这个理由。”纪云禾道,“我被林沧澜喂过毒,每个月,他指派卿舒给我发一粒解药,从你掉入蛇窟之前,我便每个月都靠着他的药活下去了。”
林昊青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纪云禾心头了然,林沧澜喂她毒药的事,看来藏得着实够深,怕是除了林沧澜主仆二人与纪云禾外,再无第四人知晓。
“所以,我不能和你联手,我要林沧澜活着,除非……”纪云禾看着他,“你把解药给我。我只有这一个条件。”
风再次在两人身边卷过,沉默在纪云禾这句话之后蔓延。
过了许久,纪云禾才道:“少谷主,我与林沧澜之间的恩怨,我不奢求有他人来为我了结,所以尽管我提出了条件,但我心里知道,这个条件很难达到。”
纪云禾看着沉默的林昊青,继续道,“关于你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我也无能为力。我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事到如今,我所行之事,皆违背己心,但你放心,我对林沧澜的厌恶,不比你少,你告诉我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日,告辞了。”
纪云禾言罢,转身离开。
“云禾。”林昊青再次开口唤她,但这次纪云禾没再回头,只听他在自己身后轻声说着,“你以为,被他改变的,只有我吗?”
但闻此言,纪云禾脚步微微一顿,复而继续迈步离开。
林昊青的意思,纪云禾再明白不过。
和纪云禾初识的林昊青不是现在的模样,与林昊青初识的纪云禾,也不会是现在这般的模样。
在这驭妖谷之中,她和这个曾经的少年,都已经改变了。
第二十七章 洛锦桑
纪云禾慢慢走回房间,背上被赤尾鞭抽打出来的伤口又裂开了,晕湿了后背的衣裳。
她有些吃力的换下衣物,自己对着镜子,将药粉洒在伤口上。但给自己后背上药,实在太难了,弄了几次,药粉洒得到处都是,但落到背上的却没有多少。
“哎……”
纪云禾没有叹气,房间却倏尔传来一道女孩子的叹气声。纪云禾眉梢微微一挑,随即看向传来叹息的房间角落,一言不发的,将手中的药瓶扔了出去。
药瓶抛向空中,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堪堪停在了半空中,宛如被人握住了一样。
药瓶飘飘摇摇的,从空中摇晃而来。
“你倒一点不怕我接不住。”房间又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音色俏皮且活泼,“待会儿摔碎了,我可不给你去拿新的药。”
纪云禾闻言,却是对着镜子笑了笑,在经历了昨日到今天的事情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总算是带了几分真心。
“放你出去这么多年,这个瓶子都接不住,那我可该打你了。”纪云禾说着,向床榻上走去。
而那药瓶子便晃晃悠悠的跟着她飘到了床榻边。
纪云禾往床上一趴,将自己血肉模糊的后背裸露出来:“轻点。”
那药瓶矮了一些,红色的瓶塞打开,被扔到了一旁,女孩娇俏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你还知道叫轻点呀,我看你回来,脱衣服给自己上药的阵势,像是全然不知道疼似的。我还道我的护法比之前更能忍了呢。”
随着这念叨的声音,药瓶挪到纪云禾的后背上方,药粉慢慢洒下,均匀且轻柔的铺在纪云禾的伤口上。
药撒上伤口时,纪云禾的疼痛终于在表情上显露了出来,她咬着牙,皱着眉,拳头握紧,浑身肌肉都紧绷着,而药粉并没有因此倒得快了些,药粉仔仔细细的,被洒到了每一个细小的伤口上。
直到药瓶立起来,被放到了一边,纪云禾额上的汗已经淌湿了枕头。
“好了。”女声轻快道,“药上完了,绷带在哪儿?你起来,我给你包一下。”
“在那柜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