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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惟一相信的人在我怀里,”林熠淡淡回答说:“至于你,我凭什么相信?”
白衣青年笑了起来,道:“你知不知道,事实上,正是我从奈何桥前将她从生死簿勾销的边缘,救了回来?”
林熠抿唇不语,用沉默的方式作出了最坚决的回答。
白衣青年摇摇头,坚持道:“不行,他只吩咐带你觐见。”
隐隐地,林熠已猜到这个“他”是谁,却依然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可以选择拒绝见他,他当然也可以选择毁灭我们;但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白衣青年悠悠道:“你真是给我出了一道莫大的难题,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
林熠平静回答道:“是他要见我,而不是我想见他,对不对?”
“对,真***对极了。”白衣青年首次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爆出了粗口。
头顶忽然响起一个雄浑威严的声音:“都带来见我。”
白衣青年神情一肃,却隐藏不住那一抹诧异,轻轻道:“明白了。”
林熠的四周漾起一团黑色雾光,迅速吞噬了他的视线和意识。
“唰!”一束翠色剑华横空匹练,犹如天外飞仙飘逸而充满灵动,掠向严幽瑶。
剑未至,但那股不可匹敌的气势,竟是如芒在背,令严幽瑶不得不硬生生煞住去势,翻转横飘,堪堪躲避过漫天的剑气侵袭。
沉身,掣剑。她望向十多丈外盈盈飘立的少女,怨毒低哼道:“果然是你!”
雁鸾霜手抚寒烟翠,淡淡微笑道:“你这么说,是否想掩饰住内心的惊讶呢?其实你并未预料到晚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对不对?甚至几位也未曾想到唐教主、云巫圣和释先生早已对雍野的谋逆之举有所察觉,在暗中张网以待。
“一招失算,满盘皆输,这道理不用多说,你该懂。你们现在做的,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
雁鸾霜语气柔和从容,娓娓道来,严幽瑶的面色却越来越冷,瞳孔剧烈收缩寒声道:“姐姐在瀑藏石府中怎没将你杀死?”
雁鸾霜慧心如镜,感应到严幽瑶信心的动摇,不紧不慢回答道:“可见你们的阴谋注定要失败,天意昭昭,绝非人力所能左右。”
严幽瑶的眼眸里,缓缓蒙上了一层幽蓝色的雾光,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教不出像你这样的弟子;可惜,你是我的敌人。”
殿门轰然倒下,周幽风一马当先阔步闯入,高声喝道:“匡扶圣教,尽诛逆党!”
战局逐步明朗,后殿尚存的二十余名雍野叛逆和十几名血卫,以叶幽雨为首,被百多里应外合、忠于唐守隅的部众慢慢蚕食压缩,逐出危险区域挤压在数十丈方圆里。
严幽晦面前还剩下两名兽营武士,可她精心培育的四名女弟子已全数横尸在地;眼见大势已去,她闪身突出兽营武士的夹击,直掠到周幽风身前,冷厉笑道:“好大哥,杀了我罢,死在你手里,我还能少受些痛苦!”
周幽风呆了一呆,满心不是滋味。
昔日叱咤一时的“风雨如晦”四大长老,而今叛离分裂,兵戈相向,凋零若斯,何曾是他作为首席长老愿见之局!
看着状若疯魔的严幽晦迎了上来,原本积郁一腔的怨气和怒忿不觉消淡许多,可又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叹道:“小妹儿,你怎会变成这样?”
怎会变成这样?严幽晦也不明白,到底是计划中的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精心筹谋这多年,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行动,转瞬功亏一篑。
好像整个世界,包括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和她作对。恨恨地一咬牙,连人带剑撞向周幽风。
周幽风心情矛盾,却绝不愿与她拼得两败俱伤,只好暂避锋芒侧身闪躲。
严幽晦厉声长笑,顺势冲出大殿,遥遥传音道:“唐守隅,你给我等着!”
周幽风追之不及,又或许是潜意识里也希望能放严幽晦一条生路,微一错愕,旋即转身投入侧旁的战团,面对隆雅安带来的血卫,他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释青衍对局势洞彻若明,清隽的嗓音盖过喧嚣的杀伐声:“严幽晦已舍弃诸位逃之夭夭,你们还想为她卖命到何时?”
叶幽雨等人斗志动摇,士气大挫,越发溃不成军,亦纷纷暗自打起逃逸的念头。
雁鸾霜注视严幽瑶阴晴难定的面色,从容不迫地微笑道:“令姐已独自逃生,前辈可还想再为她死上第二回?”
严幽瑶迟疑了一下,摇头长吁一口气道:“我不想死,可如今活着还有意义么?”语毕剑出,层层迭迭的光环中,涌起一蓬凄厉浓烈的蓝烟。
然而仔细再看,那并非是烟,而是一种粉尘─一种用虫蛊菁华炼制的绝杀之毒。
它有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就叫做“一帘幽梦”。
雁鸾霜闪身飞退,始终与森森剑雾若即若离,保持着不到一丈的距离。她的背后好似生了另一双眼睛,远远绕开在后殿中混战的人群,左手飞弹不断凌空点击严幽瑶的仙剑,爆发出“叮叮叮叮─”清脆悦耳的鸣响。
严幽瑶的剑势逐渐晦涩凝滞,但也终于迫近到了雁鸾霜身前一丈之内,她汩汩催动体内真气,驾驭蛊毒涌向雁鸾霜,蓝烟迅速转浓,形成一团翻动的云岚,载着耀眼的圈圈剑华,如影随形汹涌跌宕。
一退一进弹指掠过十数丈,雁鸾霜的身影微微沉落似要着地。
严幽瑶紧追不舍亦向下方疾坠,却愕然发现前方正是熊熊燃烧的圣火。
雁鸾霜翩然回身,隔着这团圣火挥出一股袖风。
“砰!”圣火受罡风催动蓦地蹿升,吞吐的焰苗劈啪爆裂,妖艳的光芒像一道火墙席卷向严幽瑶。
严幽瑶促不及防,振剑抵御,“嗤嗤”连声,剑光里一缕缕蓝烟化于无形,转念间已被圣火的烈焰尽数吞没消融。
严幽瑶闷哼飞退,凌厉无俦的攻势就此戛然而止,突见头顶光华闪动,雁鸾霜手擎寒烟翠转守为攻,不容她有一点喘息之机,直刺眉心。
严幽瑶气势已馁,只感觉在对方行云流水般的剑式笼罩中无所遁形,惟有吐气扬声,鼓足余勇勉力招架。
“吭吭吭─”一串梅花间竹般的密集金石响动,雁鸾霜仙剑犹如鱼沉雁落,神出鬼没间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一剑,彷佛都是漫不经心信手拈来的随意而为,却无一不是攻在严幽瑶最难受吃紧的地方。
宛如高手对弈,严幽瑶刹那丧失先手,被雁鸾霜牢牢占据主动,轻描淡写地用招式与节奏的变化,牵引她步步走向泥沼,令她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网渐渐出现裂纹。
虽这破绽不过仅存在于电光石火的一闪之内,但对雁鸾霜这样级别的超卓人物而言,已经足够。
第六章 选择
隆雅安不想死,更不想用自己的死去换仇厉的一命。
他还年轻,他是巫霸云怒尘最赏识的关门弟子,在不远的未来,有着可以预见的大好前程。
他这么做,只是要逼迫仇厉抽身变招,他相信,仇厉同样也不愿意死!
可惜他不但错了,而且错的厉害。
仇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如同一位鼓瑟悲歌的壮士,挟着一去不返的绝强勇气,将全部功力灌注在觅恨血铃中,不躲不闪也不招架!
玉扇与血铃像一对陌路相逢的恋人,爱恨缠绵间交错过彼此;阴冷爆裂的魔气涌向隆雅安的身前,窒息与死亡的危险越来越清晰。
他看到觅恨血铃在眼帘里渐渐放大,他也看到了仇厉那双闪烁着视死如归的灰色眸子,恐惧终于从最深处爆发。
于是他近乎本能地在最后一刻选择了避让,极力横移身躯向右侧飘挪,玉扇的边锋从仇厉的咽喉前一掠而过,留下了抹惊心的血线。
仇厉的觅恨血铃,却重重轰击在了他的左胸口。
摧枯拉朽的力量破入体内,隆雅安依稀能听见经脉响起的喀喇喇断裂声,身后厚重的殿墙随之震开数道散射状的龟纹,却无法卸去仇厉威猛无伦的全力一击。
他气血尽散,眼鼻口耳同时渗出淤黑的血丝,俊秀的脸上满是惊骇与不甘,软软靠墙喘息道:“其实─我并不比你差,对么?”
仇厉不顾咽喉的血痕,冷冷凝视隆雅安惨淡若金的面容道:“然而你却输了,而且输的很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隆雅安气若游丝,勉力振作精神道:“因为我不想死,而你却不怕死。”
仇厉蔑然一笑,说道:“谁说我不怕死?只不过,你比我更怕死!”
隆雅安呵呵笑起来,凹陷的胸膛爆裂出血浆,生命渐渐消逝,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充满讥嘲地道:“原来我是赌输了,真是好笑,好笑极了─”
他的玉扇从手中垂落,留下壮志未酬的遗憾。
这遗憾,害了他的一生。
林熠,面对面地对视着一个人,近在咫尺。
气势恢弘的殿宇内只坐着他一个,别人只能站立或者匍匐;好像他坐在这里,这个地方便会无可争议成为冥府中心,其它的则一律黯然失色,可有可无。
他应该已存在了亿万年,却年轻得只像林熠的兄长;他曾经历无数的沧海桑田,可眼神依旧空渺得如一汪清澈透底的池水,似乎一瞥之下就能看到他的内心;他就这么端坐着,如同生来如此并且从未离开过。
毋需介绍,林熠已清楚地明白面对着的这个人是谁。
谁也没有首先开口,犹如心有默契,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微妙的静寂。
白衣青年默然侧身立在林熠左首,嘴唇闭得比午夜的城门还要严密。
“你已找回了她,为什么还不摘下明王面具?”不知过了多久,高踞王座之上的男子缓缓问道。
他的声音浑厚悠扬,充盈着磁性的张力,让人不知不觉里就为他的话音吸引,忘记其它的一切。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林熠居然思索了良久,才摇摇头回答道:“暂时,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摘下它,我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王座上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十分好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说道:“你并非不知道该如何摘下面具,也不用找其它理由,只不过是潜意识里,已迷恋上它所带给你的力量与荣耀,所以根本不想摘下它。”
林熠沉思道:“或许你说的对,我已习惯这种奇妙的感觉,我不敢想象摘下它之后,我会变回什么样子?”
王座上的男子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一直戴上它罢,只要你愿意,没人可以强迫你将明王面具摘下来。”
林熠没有立刻回答,呼吸有些急促。
彷佛在作梦一样的声音,憧憬般说道:“想一想罢,它能吸纳天地间所有有形无形的力量,源源不绝地传输到你的体内;
当你戴着它回到尘世,又有谁能够阻挡住你的步履?你的梦想,你的仇恨,都可以借助它轻而易举地办到,纵然是想长生天地,与日月同辉也绝非再是痴人说梦─“
林熠的眼睛里泛起光,胸膛剧烈地起伏,神色中有挣扎,也有不可掩饰的兴奋。
白衣青年望着林熠的侧脸,就似看到一个疲惫不堪、却将海市蜃楼当作绿洲、而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孤独旅人,微微皱皱冷厉的剑眉,什么也没有说。
王座上那男子的话音停止,饶有深意地观察着林熠的表情,在沉默中等待回答。
林熠的脚似乎已踏到幻境的边缘,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紧了紧怀抱中沉睡的容若蝶,徐徐道:“前景的确很美妙,我想除了傻瓜,谁都会怦然心动。”
王座上的男子笑道:“当然,你不是傻瓜。”
“我不是,”林熠长吁一口气,神色恢复了平静回答道:“但还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王座上的男子问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阻止你的理由。”
“我不能一直戴着它,”林熠说道:“因为它是别人借我暂用的,很快就要交还。”
“何必一定要还呢?”王座上的男子道:“况且,你还不清楚应该怎样摘下它,又如何归还?”
“会有办法的,”林熠道:“我不能失信于人。”
“只为这样一个理由?”王座上的男子摇头道:“你却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林熠慢慢低下头看着容若蝶的面庞,目光温柔,静静地道:“我的一切已在怀中。”
“呼─”他的脸上突然像燃起了一蓬光焰,灼热的疼痛让他感受到痛楚,却又旋即消失;奇异的绚光从视线里崩散,一片银色空白后,耳中听到“叮─”地一响,冰冷的金属面具重新显露在他的脸上。
然而他的脑海里却有某种东西被瞬息抽空,剧痛几令神经麻木,久久之后意识才逐渐清醒,只是感觉自己彷佛刚从一场冗长的梦中睡醒,从戴上明王面具的一刻起,梦便开始,所有的回忆都变得朦胧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