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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熠缓缓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做鱼饵,而且是对方一定会咬钩的那种。”释青衍将鱼饵挂上钓钩,说道:“仙盟每一个成员的行为都是出于自愿,你可以仔细地考虑。我们还有三天半的时间,等待你的决定。”林熠问道:“这件事情,若蝶知道么?”释青衍道:“我没有告诉她。无论你答应与否,这件事情只有你和老朽两个人知道,直到把这条恶鲨从海里钓起来的一天。”林熠注视海面,浮标在海波的推动中上下漂荡,却始终没有鱼咬钩的动静。他问道:“我想知道,如果我答应了,后面该怎么做?”释青衍回答道:“回昆吾山,然后什么也不用做,九间堂会主动找上你。”林熠的手一沉,浮标剧烈颤动起来,他耐心等候水下的沧浪鱼完全咬钩的一刻,没有急于提竿,问道:“假如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出现呢?”释青衍异常肯定地道:“一定会。他们已经进行了第一步,就绝不会白白放弃,而且,他们要你!”林熠道:“所以说,如果我想为师父报仇,就必须进入九间堂,才能找出真凶?”
“是。因为我们只能判断到,杀害令师的一定是潜伏在昆吾派中的九间堂卧底。然而这个人是谁,我们无从得知。”林熠“唰”地拉起鱼竿,一条沧浪鱼在空中跃动,尾巴上甩出一蓬水雾。他慢慢收缩钓线,道:“与我一同逃下昆吾山的玄冷真人,也是九间堂的人?”释青衍道:“现在尚没有确切的情报证明这点,也许将来你能告诉我确切的答案。”林熠点点头,说道:“您需要我做什么?找出龙头的真实身分,查清九间堂的终极目标,还是逆天宫惊变真相?”
“我并不打算给你设置任何目标,能有多大的收获,完全取决于你进入九间堂后的进展情况。因为仙盟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情报,都无法判断九间堂要吸收你入伙的真正目的。更无法弄清,你现在在龙头的心目中到底有几分重。”林熠清理思绪道:“您是说,九间堂杀我师父是为了逼我入伙,而这项计画,居然是龙头亲自下达的?”释青衍道:“不错,由此可见一旦你进入九间堂,绝不可能只是个无名小卒。因此,我们才决定要试上一试。”林熠注意到,释青衍经常用到“我们”这个词,很显然这里面并不包括自己。那至少还存在另外一个人,会是谁呢?
他深知仙盟严格而近乎冷酷的保密制度,明白释青衍假如不说,也就意味着至少目前他还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于是说道:“这就像一场赌博,而且庄家还不是仙盟。”
“是赌博,一场用你和仙盟存亡进行的赌博。我们不晓得九间堂会怎样处置你,也不晓得你的打入究竟会产生多少价值,可是,我们别无选择,必须赌一赌。也许你不清楚,二十年来为了打入九间堂内部,仙盟前后牺牲了六名精英,最终却一无所获。”林熠脑海中,一连串闪过近年来突然莫名消失的正道人物的名字,其中不乏声名、修为尚在楚凌宇之上的耆宿长老或是年轻俊彦。他把沧浪鱼装进竹篓,说道:“这次他们主动送上门来,仙盟的确没有理由拒绝。”释青衍语气凝重,道:“好好考虑几天吧,老朽不能也无法隐瞒其中的危险。”林熠道:“最多也就是身败名裂吧,从师父领我进入仙盟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准备好了。”释青衍摇头道:“这次不同。一旦你答应接受任务,便和仙盟切断了所有的联系,你将失去自己,失去朋友,也可能要暂时失去蝶儿。除了老朽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之外,再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和理解,万一任务失败,你将一无所有。”林熠长出一口气道:“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可怕的可能结果统统告诉我,不担心我会因此而退缩,拒绝接受任务吗?”
“我说过,仙盟每一个成员接受任务的时候,都必须出于自愿。所以我有义务把实情和能够预计到的结果告诉你,而且还必须再提醒你一点,也许将来你要承受的痛苦和压力,会远远比我们现在预估的更大更重。”林熠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突然很想问您一个问题。”释青衍的嘴角也露出一缕高深莫测的笑意,道:“你说,我听。”林熠的目光落在释青衍侧脸上,一字一顿道:“要是有一天,九间堂要我去杀死若蝶,杀死罗师兄、宋师兄又或者其他的亲人朋友,你认为我该怎么做?”释青衍的笑意竟更深了,慢悠悠道:“这该是你考虑的问题。如果是老朽,我也许会直接把这个问题交到龙头的手上。”林熠一震,微笑道:“我懂了,至少我手上也不是没有一点筹码。”释青衍眼中露出欣慰赞赏之色,说道:“你很聪明,这也是老朽决定将计就计实施这项计画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是赌局,在开注前谁也不可能预测输赢。除了运气,也需要智慧和勇气,恰巧,这些你都有。”林熠会心道:“剩下来的,就是要看我怎么利用好手上仅存不多的筹码是么?”
“筹码总需要一点一点赢回来的。或许你能够令龙头输个精光。”林熠用力一甩鱼竿,钓钩“啵”地射入水面消失不见,沉声道:“我决定了!”释青衍依旧平和镇定,他问道:“你真的决定了?”林熠道:“我有个条件,先生也必须答应。”释青衍不假思索地道:“说,不管是什么,我一定会替你办到。”林熠清楚地一字字说道:“在我完成或者失败前,保护好若蝶,绝不能再牺牲她。”释青衍郑重的点头,向林熠伸出左掌,说道:“老朽答应你!”
“啪!”双掌清脆地一击,释青衍却顺势握住林熠的手,用力紧了紧,说道:“你一定要成功,活着回来。为了使命,也为了蝶儿。”林熠蓦然笑道:“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爽快的答应了你?因为这一刻之前,我还是背负弑师大罪的正道叛逆,转眼竟莫名其妙成了除魔卫道的英雄。
“我也很好奇,那位龙头老大,会开出怎样的条件诱我入伙?说不定,要让我成为他老人家的继承者呢?”释青衍大笑道:“你这么一说,老朽都觉得实在应该羡慕你。可惜,他们挑中的是你不是我。”林熠哈哈一笑,说道:“或许,他们是觉得你太老了一点,不如我来得前程远大。”释青衍见林熠这么快便恢复了洒脱,谈笑自如堪比行云流水,不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更多了几分喜爱,松开手低声道:“要小心!”林熠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是赌桌上的顶尖高手,不信你可以到京城的赌坊问问。”释青衍肃容道:“贤侄赌场风范老朽未曾领略不好断言,但情场手段我却甘拜下风。”两人相视一笑,释青衍收起鱼竿,望着前方天际道:“要起风了,我们返航。”话音刚落,一道狂风推动着数丈高的潮水涌到,将小船掀上高空。
释青衍收起石锚道:“来得好!”林熠起身仰望天宇,纵声长啸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一个巨浪打来,两人稳稳站定,扁舟掉头鼓帆而去。
第二章夜火
船到海边,风大浪急,黑云压顶,眼见就要有一场暴风雨降临。
林熠远远就看到容若蝶衣带翻飞从垂醉台向下飞奔的身影。他赶紧御风从船上掠起,如飞箭一般冲到容若蝶身前,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立刻察觉到她的手早已冻得冰冷。
林熠痛惜道:“不是让你回去等我们么,为什么还留在这儿?”容若蝶笑了笑,扬起俏脸道:“回去了也是闷着,还不如站到垂醉台上欣赏海景,等你和师父回来。”释青衍拎着竹篓走了过来,笑道:“蝶儿,今晚我和熠儿就全看你的手艺了。”容若蝶的明眸中现出一抹喜色,知道释青衍已认可了自己和林熠,接过竹篓说道:“师父,蝶儿新捉摸出了几招烧鱼的好法子,今晚一定让您老人家大快朵颐。”三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回上善若水轩。刚到门口,倾盆大雨和着狂风扑面而至,将逐浪岩笼罩在一片凄迷的浓郁雨雾中。
容若蝶心情舒畅,宛如一羽欢快的小鸟忙里忙外,筝姐在一旁为她打着下手。小金也想帮忙,但很快它就沮丧地发现,在厨房里自己的才华全无用武之地,碰碎的盘子比刮落的鱼鳞还多。
释青衍和林熠闲暇地坐在小厅里,品茗观雨。两人之间仿佛早有了针对容若蝶的攻守同盟,绝口不提适才交谈的内容,只海阔天空地摆起龙门阵。
东帝渊博强闻,又比林熠多了至少两个甲子的人生阅历与体验,信手拈来或是妙趣横生的故事,或是琴棋书画的心得,自然不是林熠所能及。但林熠生性豪迈不羁,面对释青衍也并不拘束怯场,一老一少一搭一档十分默契。
趁着容若蝶聚精会神在厨房里做着晚饭的工夫,释青衍忽然放低了音量,说道:“熠儿,老朽看得出来,蝶儿与你情深意切,难分难舍。如果你愿意,老朽愿为你们订下婚约,明日就将她许配与你如何?”林熠的心头猛跳,能与心爱之人比翼双飞,举案齐眉,这当然是他最大的渴望。但是,释青衍在这个时候主动提出,也许,是他预料到了日后的凶险,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短暂的沉吟后,林熠摇头道:“谢谢先生的好意。不过小侄想,还是等活着回来以后,给若蝶一个光明正大、风风光光的婚礼,也许更好。”释青衍心里一痛,点点头道:“老朽明白了。林熠啊,释某活了一百五十余岁,难得对什么人生出愧疚和敬佩,可今天你让我……我不愿瞒你,老朽这么做,还有另外的一层用意,却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光明磊落。这点,我不如你!”林熠道:“先生胸怀天下,小侄能够体会其中苦衷。”释青衍怅然一叹,萧索道:“胸怀天下,胸怀天下——等你回来的一天,老朽也真的该退隐了。”林熠苦笑道:“似乎,就冲着先生的退隐大计,小侄也不得不活着回来。”释青衍哈哈笑着向屋外招呼道:“筝姐,将那坛‘翠波月’拿来,老朽要和熠儿把酒当歌,秉烛听雨。”三人一顿晚饭足足吃了个多时辰,释青衍的“翠波月”最后倒是小金喝得最多。容若蝶重新沏上热茶,筝姐撤下杯盏碗碟,闲聊了几句释青衍便起身道:“好啦,老朽要回屋打坐了,早些休息吧。”林熠和容若蝶将释青衍恭送出门,上了二楼的屋子在外间小厅坐下。容若蝶点上红烛,将漫天风雨关在窗外,说道:“六哥,你今晚有心事?”林熠一凛,呵呵笑道:“有么?兴许是你今晚特别的美,让我忍不住一直走神。”容若蝶摇头道:“别骗我,你瞒不过若蝶的。刚才饭桌上,你只喝了三杯,其中两杯还是和我师父对饮的。如果不是心不在焉,你不会这样。”林熠继续保持笑意,只是连自己觉得都有些僵硬,说道:“也许是我有点累了。”容若蝶沉默片刻,徐徐问道:“出海后师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林熠再也笑不出来了。他首次意识到能娶个又美丽又聪明的老婆固然可喜,但有时候不免也会因此而多生烦恼。
容若蝶清澈而犀利的眼神凝视林熠,好似能看破他的一切伪装,继续说道:“是有关昆吾山之行的事情,对么?”林熠既不能点头,也无法摇头,静静道:“若蝶,你是总召集人,应该明白仙盟的规矩。”容若蝶的脸色大变,屋中静默惟有红烛垂泪,半晌涩声道:“可你也别忘记,我更把自己看作是你未来的妻子!我需要知道我的爱人将要去做些什么,危险有多大?”林熠的眼角有点发红,久久、久久说不出话。
两人便在沉默中彼此对视,窗外风雨正浓,劈啪的雨点敲击在窗纸上,咆哮的狂风穿越过山,穿越过海,穿越过黑夜里两颗跃动的心。
“呼——”一卷狂风终于荡开窗子吹了进来,冰冷的雨水随之侵袭而至,带着森森的寒意。桌上的红烛无助地挣扎颤动了一下,之后,世界融入黑暗。
容若蝶突然扑入林熠的怀抱中,紧紧抓住他的肩头,哽咽道:“为什么会这样?”林熠将她冰凉的娇躯搂在胸前,体内简直要爆炸开来,贴着容若蝶柔软的耳垂,林熠低语道:“我答应你,不管我去做什么,不管我去了多少时候,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天涯海角、千年万年,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然后我们永不分离,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搭一间小屋子。我们一起种一些菜,养一些鸡,再在院子里栽满你喜爱的兰花,就这么一直慢慢的变老——嗯,或许,我可以再给你搭个秋千架?”容若蝶“噗哧”一声破涕为笑,顺口轻轻咬住林熠的肩膀,却再忍不住眼中的泪珠与心中的悲伤,伏在林熠肩头泣不成声。
林熠仰起头,只为让泪水能倒灌回眼睛里,即使是万丈豪情、心比石坚,这一刻的黯然销魂,也令柔肠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