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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但桓大司马讳言先祖之事。世人只知其父桓彝是南渡功臣。却不知桓彝乃是桓范地后人——”
陈咸问:“桓范又是何等人物?”
陈操之一愣。四伯父也是饱学之士。怎么会不知道桓范其人。桓范是魏明帝时地尚书、大司农。是大将军曹爽地智囊。曹爽被司马懿所杀。桓范亦被诛三族。这就是嘉平之狱。司马氏处置曹爽一党。手段残忍。司马氏自己也讳言之。魏晋典籍亦语焉不详。四伯父陈咸不知桓范何人也不稀奇。当下也不细说。只是道:“桓范是百余年前地人物。因罪被诛。桓大司马极有可能是桓范之后。此事伯父知道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小侄地意思是说龙亢桓氏是后起门阀。桓大司马虽然权倾朝野。但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些大门阀对龙亢桓氏依然存有藐视之意。适值谢万、~昙北伐失败。桓大司马染指豫州、中。势力更张。而新兴士族有利于牵制大门阀。六姓入士籍。桓大司马必乐见其成。”
陈咸叹服。他只知道陈操之博通儒玄、书法音律闻名。却不
之对时事亦了如指掌,有着智珠在握的从容,若钱唐入了士籍,那自然与陆氏的地位就接近了一些,可是低等士族与高等士族联姻极为罕见,更不用说陆氏这种顶级门阀,与其联姻的不出顾、朱、张、虞、魏、孔、贺这七大姓,与侨姓士族也从不联姻,当年王导为其子向陆玩之女求亲,陆玩拒绝,陆玩便是陆纳之父,若操之真的娶了陆氏女郎、而且未与陆氏反目成仇的话,钱唐陈氏的族望和地位将会飚扬,那陆氏女郎既肯来陈家坞拜见操之的母亲,又让贴身小婢代她为陈母披麻戴孝,如此看来此女是一心要嫁操之的了,就象当年丁幼微百折不挠要嫁庆之一样——
老族长陈咸看着陈操之,虽然麻衣披发,面容也稍显瘦削,但墨眉星目,俊逸姿神采不减,不禁想:“肃弟二子都英俊不凡,难怪会有士族女郎倾心。”说道:“罢了,操心不需伯父操心,与陆氏女郎之事你自己量力而为吧,但目下的传言该如何应对?”
陈操之道:“此事既然传扬开来,辩是辩不清的,越辩越下乘,也不必去刻意应对,小侄心想这流言大约是褚氏散布的,我现在为母居丧守孝,陆葳蕤也在为亡兄守齐衰一年之丧礼,这时传布这样的流言是让人反感的,伯父可以让人稍稍引导下这流言,让其锋芒直指褚氏,就说这是褚氏散布的,目的是想为鲁氏翻案,还有就是褚俭想做稳吴郡太守之位,世人喜欢这样复杂而牵扯的流言,就让他们传布去吧,让褚氏搬起头砸自己的脚吧。”
老族长陈咸呵呵而笑,心下畅快,来时的忧心忡忡已经完全没有了,又叮嘱陈操之要保重身体,便与儿子陈尚回陈家坞去。
此时日已昏黑,陈操之在油灯下取出谢道的松脂密封的信,撕开封口,那片松脂落在火盆里燃烧起来,香味溢满冬夜的草棚。
谢道写这封时是十一月十四,已经得知陈母李氏去世的消息,陈操之在吴郡真庆道院为母祈福抄写《老子五千文》、这次又因为母病放弃进京参加入士籍考核,纯孝之名天下知闻,所以陈母李氏病逝的消息于冬月上旬传至建康时,很多人都感叹陈操之放弃入士籍的机会而留在母亲身边是何等的明智,不然将后悔终生——
谢道在信里倾诉了三她父亲谢奕去世时她的哀伤心情,以及对陈母李氏病逝的追思怀念,劝慰陈操之节哀顺变,怜惜之情溢于笔端……
陈操之览信然泪下,东晋之季,疫病流行,丧乱之极,一个人往往自小就在各种丧礼守孝中长大,感伤情绪渗入骨髓、融入血液,魏晋名士的放荡、旷达、惊世骇俗和及时享乐的思潮就是这样形成的——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
昼短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何能待来兹?
……
谢道这样才高傲世的女子也有忧伤、柔弱的一面,写这封信时的谢道,哪里还有半点咄咄的辞锋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态,有的是善解人意和款款深情——
火盆炭火热气升腾,让陈操之手足温暖,而这千里外的来信,则带来心灵的暖意。
陈操之收好信,独坐沉思,按历史进程,谢万被贬为庶人之后,次年官复散骑常侍,很快便郁郁而终,谢氏家族的危机因为谢安的出山而化险为夷,谢安才识出众,绝不是其弟谢万那种华而不实的所谓名士,谢安将会引领谢氏家族达到巅峰——
但谢道一定得嫁给王凝之吗?谢氏此时处于危机之中,与琅琊王氏联姻有利于稳住谢氏的地位,婚姻是一种交易,各大门阀莫不如此,“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这样的含怨的话似乎难以避免——
又想起褚氏散布流言之事,他这边暂时还承受不到什么压力,与四伯父一席谈,至少家族内部不会对他施加压力了,而陆葳蕤那边压力则要沉重得多,s是个小女子,陆氏家族肯定会知道那些传言的,少不了要有严厉的质问,道路阻且长,清纯娇美的陆s蕤——她能坚持吗?嗯,她让短锄代她为我母亲披麻戴孝,她就是把自己当作陈门媳妇了,她一定能坚持,葳蕤和嫂子一样,是外柔内刚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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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冰雪除夕夜
月初六一早,小婢簪花醒来,见室内大明,以为睡匆著衣下榻,推窗一看,却见小惜园已是雪白晶莹世界,一夜大雪,积了厚厚一层,不禁惊喜地叫了起来:“下雪了,小娘子,下雪了——短锄,懒虫,快起床。”
同室的短锄被吵醒,揉着眼睛道:“下雪了吗?难怪这么冷哦。”
簪花掀开帘子,走进暖阁内室,却见陆葳蕤身着小衣亵裙、趿着麻履碎步来到长窗下,推开半扇雕窗,眼眸眯起如月牙儿,纯美的瓜子脸露出难得的笑意,说道:“果然下雪了,还好昨晚把两盆‘广香素心’和‘金边墨兰’搬进了暖室,不然就要冻坏了!”
簪花吓了一跳,赶紧找了一件雪白的羔裘披到陆葳蕤身上,埋怨道:“小娘子只担心花会不会冻着,却不管自己会不会冻着。”拥着陆s回到素幔大床上,服侍她穿衣着裙。
短锄引了两个仆妇进来,将两个燃得旺旺的火盆放在床前,又把昨夜两个炭火成灰的火盆端走。
梳洗毕,陆s丧髻带,一身素白,先去向爹爹问安。
陆纳时年三十九岁,因爱长生夭亡,陆纳悲伤欲绝,白发早生,短短百日苍老了十年,上表辞官,每日在园中游荡、在梅岭植树,其余时间便是在书房中书写丧乱帖,寄情书法,排遣丧子之痛。
陆葳蕤来到鸣小院时,陆纳正立在廊下负手看两个仆役扫雪,见到女儿,瘦削的脸庞露出淡淡笑意:“蕤儿,走雪路没有滑跤吗?”
陆葳蕤道:“不会啊,女儿走得稳。”走到阶下施礼道:“爹爹早安,爹爹今日还要登梅岭吗?”
陆纳看着爱女略显清的娇美容颜,心中怜爱无比,长生已逝他陆纳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女儿性喜游山玩水、观赏花木,但这半年来为兄长之病、之丧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守在华亭,便道:“蕤儿想去梅岭看梅花吗?红梅、白梅应该都开了爹陪你去看——”
陆纳续弦夫人张文纨从内出来。说道:“天寒大雪。梅岭定然积雪过膝。登山必然袜履尽湿。若致病那可如何是好?”说这话时文纨眉头微蹙。眼里忧色深重。打量着一身素白、容颜娇俏地陆葳蕤。
纳听到病字就害怕点头道:“那就改日去。或者让下人清理一下山道上地积雪——”
陆葳蕤应声好。又向张文纨施礼。陪爹爹和张姨用罢早饭告辞回小惜园。
张文纨道:“s。让短锄留下。我要短锄帮我做件事。”
陆葳便命短锄留下好生侍候。她带着簪花和两个仆妇回小惜园去了。
陆纳自去书房对着陆长生留下地书帖发怔。张文纨把短锄唤到小厅。命身边地侍婢和仆妇先退下——
短锄一看这架势就“怦怦”直跳,偷眼瞧夫人张文纨其面带寒霜,心知不妙当下强自镇定,笑问:“夫人何事吩咐小婢去做?”
张文纨冷冷道:“跪下。”
短锄双膝一软在莞席上,心道:“定是小娘子与陈郎君的事被夫人知道了,糟糕了,夫人会不会打死我?”
张文纨问:“短锄你可知罪?”
短锄倒也没有吓得魂飞魄散,说道:“小婢奉家主、夫人之命侍奉s小娘子,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不知有何罪?”
张文纨听这小婢这么脆生生说着,不知怎么的气倒消了些,说道:“你胆子倒是不小,还敢说自己忠心耿耿,我问你,六月间s去钱唐是怎么一回事?”
短锄害怕的是上月去钱唐代葳蕤小娘子为陈母李氏披麻代孝的事,六月的事倒不怕,说道:“这事小娘子不是早就向家主和夫人禀报过了吗,是去明圣湖观赏羽衣萝啊,偶遇陈郎君和陈郎君的嫂子,别无他事。”
张文纨心道:“偶遇?是特意赶去相会吧!”不过这话不便在下人面前说,又问:“陈操之母亲过世,家主派人前去吊,你跟去做什么?”
短锄道:“回夫人的话,因为上次小娘子在钱唐很得陈郎君母亲关照,得知其病逝,便让小婢代她前去致奠,夫人知道葳蕤小娘子是极为重情的。”
张文纨是吴郡四姓顾、陆、朱、张的张氏女郎,大家闺秀,嫁给陆纳之后也是过着优雅闲适的生活,并不会那些辛辣的治家手段,她从短锄嘴里问不出什么,也没想到要逼供,而且这事只是谣传,是吴郡陆府的管事悄悄报知她,还不敢让陆纳知道,免得陆纳心烦。
张文纨想了想,说道:“短锄你要知晓,若有玷辱陆氏家声之事,象你和簪花两个贴身侍婢,重则杖毙、轻则发卖,你给我听明白。”
短锄背心冷汗,噤若寒蝉。
……
陆葳蕤回到小惜园,看着园中花树银妆素裹,便取出陈操之所画的《山居雪景图》来看,痴痴出神,忽报夫人到,赶紧起身出迎。
陆夫人张文纨带着一群婢女来到小惜园,短锄面
跟在张文纨身边,见到陆葳蕤,忙使眼色。
陆葳蕤见短锄那样子,心里“突”的一跳,甜甜笑道:“张姨来了,是短锄事情没做好吗,等下我来责罚她。”
张文纨看着陆s丽纯美的模样,真不忍心指责她,问:“葳蕤你在做什么,作画吗?”朝窗下小案上那幅画望去。
陆葳蕤大大方方道:“看到园中雪景,想起钱唐陈郎君的这幅画,便取出观摩。”
张文纨立在案前看了一会《山居雪景图》,又看了看陆葳蕤,陆葳微笑相向,眼神明净,一派纯真。
张文纨挥手让人都退出去,陆葳蕤依然不动声色,该来的总是要来,为了能和陈郎君在一起,她早就想过各种困难且六月去钱唐那次,丁氏嫂嫂和她谈了一小半夜,她不至于惊慌失措。
张文纨与陆s隔案跪着,案上铺展着的是陈操之的那幅《山居雪景图》,张文纨开口道:“葳蕤上现在流言四起,说你与陈操之有私情,这对我陆氏家声有损——”
陆s白如玉的脸庞慢慢红起来,声音却是平静,说道:“那爹爹和张姨如何看待这流言蜚语呢?”
张文纨道:“你爹爹还不知道这事这些日子哀毁过度,不能再让他忧心,所以我先和你谈谈葳蕤,你有心事莫要瞒着张姨,张姨虽不是你亲娘,可是非常喜欢你姨自己未生养,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爱护的——”
陆葳蕤眸光盈盈,移膝去,坐到张文纨身边,说道:“葳蕤知道张姨喜欢我,张姨就象是葳蕤的娘亲只是觉得害羞,叫不口——”
张文纨微微一笑着陆的手说道:“那好,我们母女至亲无话不说,我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钱唐的陈操之陈郎君?”
葳蕤面色绯红,摇头道:“张姨知道的,我爱花、爱绘画,陈郎君那时在吴郡,爹爹常识他,常来府上,又帮我救活了菊花玉版、还有荷瓣春兰,我很感激陈郎君,但也仅此而已,葳蕤年幼,何尝知道什么男女情爱呢。”
张文纨想着那个才华横溢、风仪卓绝的寒门少年,心道:“那陈操之若是会稽虞、魏、孔、贺子弟,倒真是s的良配,可惜他只是一介寒门,即便才华绝世又能怎样,s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他!依我看,s蕤应该是对陈操之颇有好感,那样俊美又多才的少年郎说毫无好感是自欺欺人,有好感不见得就是有私情,可是——”
张文纨道:“可是流言蜂起,实在可恼啊。”
陆葳蕤道:“张姨你想呀,我为亡兄守孝,半年不出墅舍大门,那陈郎君四月便回了钱唐,如今其母病逝,要服孝三年,这流言从何而起呢?”
张文纨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