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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锦绣-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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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自然,咱们以前也不知甘凉城竟是穷困至此。这一路所见,奴婢心有戚戚,娘子匿名铺路造桥,初一十五舍粥舍粮,奴婢乐见其成。虽说大部分的钱财地契还都留在了帝京,但我们带出来的这些也足够了……”
  “可从军当兵却不一样,也是奴婢愚钝无知,只知道咱们大雍和南梁偶有摩擦,不曾想过柔然交界竟也会有战事。若娘子和谢七郎不好明说,那咱们就连夜离开,去别处,当初做好的路引还有两份,娘子再选个地方就是。”
  “裴叔,咱们可是说好了,出了帝京就没有什么奴婢和贺娘子了,你是我的管家不错,但也是我的叔父。若你心疼那些留在帝京的地契钱财,等以后有了机会,再派人拿回来就是了。若你当真心疼我,就不该劝我离开,迎战沙场,如何逍遥快活,也就第一箭有些艰难,如今我可一点都不怕。”
  “打打杀杀能有什么好?娘子又是何必?若您心里还惦记着殿下,我们回去就是了!不管是争还是抢,总能在殿下身边挣的一席之地。若你当真喜欢军营,喜欢甘凉城,也可以做些文职,又何必非要做身先士卒的事?”
  明熙放下了手中的酒盅,低低的笑了起来,眼中却毫无笑意:“呵!裴叔莫要看轻了我,若想在他身边得一席之地,乃轻而易举的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难道我会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可我不屑!如果不能得到全部,全部的人,全部的感情,我宁愿一点都不要!”
  “他需要依附姻亲才能一步步的走回去,他心中也还有放不下的人,我们便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我不会与别的娘子分享夫君,也不允许他因为外在的因素同我在一起。既然已经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如相忘江湖,一世再也不见。如施舍般的感情与给予,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低贱。”
  裴达轻叹:“女子本就不像男儿那般刚强坚韧,这世间对待女子也没有那么宽容,休说殿下……即便是普通的郎君,谁又能做到这些?世家的娘子,自小学的都是主持中馈,管理后宅,侍奉公婆夫君,女红厨艺还是其次,但大妇的风范却也不能丢,嫁人……也非是只嫁给了这个人,结得是两姓之好,必牢不可破。”
  明熙侧目,笑了起来:“东晋琅琊王氏可谓权势滔天,甚至有‘不以王为皇后,必以王为宰相’的说法,且沿袭至今。当初王氏七子迎娶表妹郗氏,可谓天作之合。因为那时郗氏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丝毫不逊王氏,可不过短短十多年,郗氏父兄相继壮年去世,郗氏家道中落。王氏七子没多久便与郗氏和离,迎娶当朝公主。”
  裴达道:“娘子不要想岔了,王氏那样没道义的人家毕竟是少数,这般的欺凌孤儿寡母早晚会得报应的,咱们嫁人不图高门大户去,只要郎君人品好,哪怕门第低一些,也是没甚关系的,娘子有嫁妆,不舒心了就出来单过……”
  “裴叔不要想岔了才是,如今虽是改朝换代,但王氏有了这份审时度势,亦然能站在巅峰之上,俯视众生。你看如今大雍的丞相是谁?未来的皇后又是谁?这些东西,都是世家数代的积累,岂是一朝一夕能支离破碎的?高门大户也好,寒门庶族也好,一心向上爬,又能好到哪里去?且我这般的名声,若论嫁娶,哪个会是一心一意的奔着我这个人来的?”
  裴达蹙眉:“娘子无须这般悲观,不是没有好郎君,只是咱们还不曾遇见罢了。”
  “裴叔不必再劝,姻缘天定。我在营地,开始也不曾认真,可这几番的战事打下来,逐渐让我明白了许多,忘记了本身的优越与矜持,也忘了许多的烦恼忧愁,桎梏整颗心的人和事。”明熙抿唇一笑,娓娓道,“此番那些倒在我身侧的同袍,许多我都不认识,也叫不上名字来,是他们让我明白这世上,除了生死情爱,还有许多许多更有意义的付出与不悔。我们在帝京里的理所当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是这些曾经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拿命换来的。”
  裴达蹙眉望向明熙,轻声道:“人人生而不同,他们有他们的活法,娘子有娘子的路走。我知道娘子自小就一副古道热肠,可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即便不求富贵荣华,总该过安安生生的日子……”
  “裴叔!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比帝京的十几年里都要好!不管将来结果如何,都是我想要的,心甘情愿的!你可明白?”明熙骤然起身,侧目望向裴达。
  裴达与明熙对视了片刻,那双有些疲惫的眼眸,闪过些许忧郁,许久许久,抿了抿唇,勉强笑了笑:“懂,我都懂,娘子若觉得好,怎样都好。”
  温温和和的一句话,和有些虚弱的笑容,戳破了明熙满心的壮志豪情。那鬓角的银丝在不明亮的光线,竟说不出的刺眼。转眼就是十几年了,仿佛不久之前,还是如此年轻的人,一时间竟苍老成如此的模样了。
  明熙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慢慢的红了眼,许久,才压住了泪意,温声道:“裴叔莫要担忧,当初我还是个小卒子尚不曾冲锋陷阵,如今好歹还是个百夫长,又与谢燃有些交情,那些危险的事,怎么也轮不到我的。”

帝京的七月下旬,虽有些凉意,白日里依然闷热,蝉鸣阵阵,扰人清梦。
  卯时,太极殿忙碌了起来。荣贵妃得了恩旨,特许今日回府探亲,内宫中早早忙碌了起来,这番大的阵势,自然也影响到了太极殿。
  正是休沐,不用上朝,奏章与简报自去岁腊月交予太子批复后,再不曾收回来,如今泰宁帝能看到的,大多都是太子批复过后的折子。过了年节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可再也没有泰宁帝明白,想要回到从前,何其艰难。
  如今也只有在太极殿里,没有掣肘,后宫之中仍有荣贵妃作威作福,朝堂上□□已成了众人攀附的大势,唯那些当初从王府带出来的老臣,因参与了当初的夺位,不得不战战兢兢的坚持着原本的立场。这样的日子,没有半刻能喘息放松的地方,前朝也好后宫也罢,需时时谨慎的防备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六福躬身小声道:“陛下是在院中小亭用膳,还是殿中?”
  泰宁帝半仰着头,闭了闭眼眸,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最近可有消息?”
  六福笑意僵硬嘴边:“几路人马都未曾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再朝南走就是南梁了,想必娘子该是不会真的渡江。”
  泰宁帝紧抿着唇:“安定城的郡守真真愚不可及!好好的大活人交到他手里,都能给朕看丢了!外面世道又乱,太子那边的情况复杂的很。若当真去了南梁,她的身份要是被本有心人知道,只怕……免不了一场祸事!”






第54章  第三章:千金纵买相如赋(5)
六福深知实情,泰宁帝不曾将明熙交到安定城郡守手中,明熙更是不曾进安定城,转道西南了,当初那些追踪的人都跟丢了,也有的跟错了人,可见明熙兵分好几路,是开始就计划好去安定只是个幌子。但不管如何,即便去了南梁也有贺氏本家在,贺氏本家在南梁可不像在大雍这般弱势,若是贺氏族长愿意相保,只怕娘子过的比在大雍还要逍遥,不过这些话不能拿道明面上来说的。
  “陛下所言极是,娘子还是年纪小,一心贪玩不知道轻重,等她回来,您可要好好的管教管教。”
  “朕如今哪有这份心力,人能回来就不错了。”泰宁帝又何尝不知道这是迁怒,那时明熙告别时,实然已有些不妥的感觉,但当时考量着为太子赐婚的事情做的太过,不想让她过于伤心失望,安定城又不算太远,这才点了头,“可惜朕给她想好的人家,大半年过去了,朕也不能一直压着不让人家定亲。”
  “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人能不能成亲,端看有没有缘分,都是强求不来的事。您看太子那里,也不见得好过多少,两位侧妃谁不埋怨王家将婚期定的时间过长,可架不住太子殿下眼中只有王二娘子,如今都还没嫁进来,已是明争暗斗……”
  皇甫氏占下这半壁江山后,从□□开始就对亲兄弟毫不留情,动辄便是一家一户,子侄都不肯放过,最后只剩下最小的弟弟怀王,虽是逍遥自在的活了一辈子,但竟是一个子嗣的都不曾诞下。先帝时,虽对几个兄弟多有防备,但不及动手就病逝了。三年前的一场内乱,当今陛下几乎将兄弟子侄一网打尽,太子侥幸能活下来,只怕也有陛下尚无子嗣的缘故。
  去岁陛下病重不得不给太子正名,为了以防万一也得一心一意的为太子铺路。可几道圣旨后,太子不但在天下人面前正名,给太子指定王氏这门姻亲,可为了防备王氏一家独大,这才又选中的家门不错的侧妃。这本该是一步接一步的棋,当时陛下病得太过凶险和迅猛,不得不一步下完。如今的太子不但名正言顺,更是平白得了王、谢、陈、贺四家的助力,如虎添冀,势不可挡。
  谁曾想,大半年过去了,陛下的病体亦然大安,又正值盛年。太子越做越大,几乎算是手掌了大半个朝廷。陛下如今对太子是打不得杀不得,放眼整个大雍,除了太子,皇甫氏竟是半个继承人都找不到了,近亲里竟连个名正言顺的掣肘都没有,想必这才是陛下最忧心之处。
  许久许久,泰宁帝挑眉道:“是呀,都是世家嫡女谁也不比谁差到哪里去,谁又能真的做到力压群芳?以后宫中的日子只怕就光剩这些了,好在皇甫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王家与正妃不可轻视,该是出不了什么大事。”
  六福点头:“可不是,太子殿下心里明镜似得,不管外面怎么闹腾,一心一的对王二娘子一个人好,这不陛下昨日赐给太子南靖的几块翠玉,殿下一股脑的都给王二娘子送去了,两位准侧妃那里什么都没有。”
  泰宁帝阴沉着脸:“哼!什么好东西!还如珠如宝捧着!有眼无珠。”
  这句话不知是在说那翠玉,还是说被捧在手心里的人,六福不好接话,垂着眼眸陪着笑道:“进贡的东西,自然是陛下这里的更好一些。”
  泰宁帝冷笑连连:“那是自然!这天下到底还是朕的天下,他想要最好的一切,都得等朕死了!”
  六福站在原地,半垂着眼眸,打算沉默到底,却听到内门外的喧哗声。瞥了眼脸色更是不悦的泰宁帝后,忙朝小门跑去,对小黄门道:“何人在此喧哗!”
  泰宁帝倚坐在椅上,眉头紧蹙,缓缓的闭上了眼眸。大病初愈的人,看起来并没有多好的气色,脸色依然如病时般血色,眼窝有些青紫,紧蹙的眉宇,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力。看起来竟是比一年前大病时,还虚弱一些,可见这半年的养病,没有什么成果。
  一炷香后,六福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附在泰宁帝耳边道:“陛下陛下!”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泰宁帝未睁开眼眸,眉宇间很是不耐:“因何事喧哗?”
  六福踌躇了半晌,有些窃喜又有些急迫的开口道:“太极殿外院伺候的大宫女敏兰求见陛下。”
  泰宁帝缓缓睁开眼眸,漫不经心道:“外院的宫女?朕是谁想见都可以见的吗?太极殿的内廷是谁都可以进来得的吗?”
  六福咬了咬牙道:“敏兰姑姑看似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泰宁帝嗤笑一声:“还不拖出去打死?这事还来问朕吗?”
  “老奴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她说二月里,陛下在花宴后宿在了外院的小书房里……当时她去送水……被陛下留下来伺候了。”
  泰宁帝紧蹙眉头,哑声道:“何时的事?”
  六福将声音压低,附在泰宁帝身边,娓娓道:“二月时陛下身体大安,昭告太庙后,太子主持了一场花宴。陛下多饮了几杯,宿在了外院。老奴奉旨去了安定城,当时是祁平深夜迎回的陛下。方才老奴问过祁平了,说是那夜在外殿书房里,陛下衣衫除尽,身上有些痕迹,确如敏兰姑姑所说。当时陛下身旁也只有敏兰姑姑一个人伺候,只是……”
  泰宁帝眯了眯眼,轻笑了一声,拖长了声调道:“二月花宴啊……”
  六福摸不定泰宁帝的喜怒,斟酌道:“陛下可有印象?若无此事,老奴这就让人将敏兰这等……拖下去!”
  泰宁帝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朕大病初愈,饮了些酒。她又在一侧,身上的桂花香确实好闻的紧,人也乖巧懂事。朕以为这事都记录在案了,怎么?竟是疏忽了吗?”
  “哎呦喂!哪里是什么疏忽,敏兰姑姑胆小怕事,怕惹了贵妃娘娘的忌讳。这后宫之中,除了太极内殿,哪里不是贵妃娘娘的人啊!陛下病了这许久,后宫空旷,第一个侍寝的竟是个外院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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