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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最先发难的,还是蔡府的那三个养士。
养士养来做什么?
对君子:养士是为国家保存精英。
对一般人:养士是为了有事时所养的士能为自己发挥正面的作用,甚至,成为自己仕途的谋士、斗士、志士、死士。
“有事”,通常是指“有难”的意思,也是历劫的状况。
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难以逆料,养士,有时就像积毂防饥、养儿防老一般,可以跟你共度生死苦艰。
不过,养士在遇事时通常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
答案是:所养的士,全都走得一干二净,还来不及或干脆忘了跟你道谢、道别。
有的养士忙着跟你划清界限,有的装作没事,甚至有的为你敌人所“养”了,成了”叛徒”,才不会陪你过世,才不陪你应事,更不会为你去送死。
有的“士”是时穷节乃见,可杀不可辱。
有的“士”则是威武必能屈,贫贱必能移。
蔡攸蔡卞,都养了不少“士”,也就是说:门下有不少食客,且看他养的是什么样的“士”:
年纪最大的那个最先说话:
“我是少保府门下食客。我姓高。你胆敢欺负我家公子,我饶你不得!”
无情点了点头:“你是蔡卞门下的食客:‘皓首狮王’高兴远?你既入蔡家,壮年时一手创立的‘狮王帮大劈挂门’,已名存实亡,烟消云散了吧!”
那人怔了一怔,依然声若洪钟:“便是我!往事甭提了!今日来向你讨个公道。”
那手持折扇、笑时十分淫邪的书生,轻摇纸扇,道:“我是少保府门下献谋策的智囊,人称‘笑脸狐’何问奇。你得罪了蔡家公子,我要你死无全尸——”说着,他往无情膝下一瞟,阴恻恻地笑道:
“不过,看来,你一早已无全身,也不必在乎有无全尸了。”
无情也不愠怒,道:“你是蔡卞门下的鹰犬,跟蔡家为非作歹,狐假虎威,污了不少良家妇女。”
何问奇正要发作,还有那五短身裁、五官奇大的汉子已截道:“我也是少保府的大将。我姓林,向不贪食大鱼大肉,只爱尝清粥小菜,所以就叫林清粥,外号人称‘清高上人’。你这黄毛小子,半个废人,却敢伤了蔡家公子,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情听了,只淡淡地道:“林清粥,什么‘清高上人’!人在背后号为‘死不要脸,滚地葫芦’,原来就是你。你只是少保府中的一名爪牙,还算不上啥爱将。”
林清粥一听,勃然大怒,铮地自牛皮小靴中拢出一把厚重沉甸的牛耳尖刀,刀势一抖,见风便长,他已冲了过来。
冲势中,那把刀又不断增长,刀身暗红,但还速疾的迎风急长,待冲到无情身前,已增至几近两尺七寸,刀体通红,林清粥也目露凶光,满颏青筋,一刀搠向无情心窝。
无情看着他出刀,看着他冲来,看着他一刀刺来,依然纹风不动。
当然,也看着他给打飞了出去。
给打得飞跌出去的“滚地葫芦”林清粥,仆跌得倒不只是像葫芦满地滚,还似打翻了一窝芋头粥似的,十分狼狈。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已狠狠地盯着一出手就把他打飞的人。
无情没有出手,林清粥是怎么给打翻出去的?
以无情之能,要立杀林清粥,并无不可,但要凭实力把此人打翻出去,还真是办不到。
但林清粥真的给人一掌打得直跌出去,还真的趴个滚地葫芦。
是谁打的?
“对不起,是我打的,抱歉。”
说话得人很温文,很诚恳,甚至带点腼腆和歉疚。
但他这几句相当恭谨而有礼,甚至礼仪周周的话,却说得十分有份量。
因为是他说的。
——他虽然年轻,出道不久,但不管在朝在野,在黑白两道,在江湖在武林,从一出道,都一直很有份量,很有担当。
无情一听他的语音,再见到他高大硕壮的身形拦在自己身前,就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和温馨,含笑招呼:
“你来了。”
那人也笑着拱手回应。
“我来迟了,师兄你好。”
第六章 两个只能活一个
来的是铁游夏。
青年道人林十三真人,忽然回过头来,看着铁游夏,神色很倨傲,也很奇特。
他那种傲岸,是与生俱来的,目中无人的,不可一世的,只让人感到反感、讨厌。可是,当他端详铁游夏的神色,这才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两个只能活一个,他们天生下来就一定得互相厮斗,不可并存。
谁给他这样盯上一眼,都会有点不自然,如果是狠狠瞅上一阵子,只怕早已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但铁游夏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只是很平和的看着他。
眼神里,甚至带点宽容。
还有谅解。
不是只有宽容和谅解,才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够更顺畅和谐吗?
铁游夏的态度就是这样子:
宽容一些,总是好事。
至少,他希望是这样子待人。
——虽然,别人可不一定如此待他。
至少,林十三真人就不这样对待他,所以剔起了一只眉毛,问:
“你就是那个在宫中给人称为‘铁手小神捕’铁游夏?”
铁手合什道:“林真人福安。我是铁某,所谓‘小神捕’,那是六扇门同僚彼此闹着玩的戏称,当不得真的。”
林十三真依然斜眄着他:“但是,江湖上也称你为‘铁手神捕’,听说你在武林中打过几个恶战,也在边疆打过几场硬仗,名头崛起得风起火快。”
铁手道:“我只是随长上出外闯荡,武林同道看在诸葛先生面上,流传了几句溢美之辞,我愧不敢当。”
林十三真人白眼一翻,傲然道:“我是元妙先生林天师的衣钵传人。”
铁手道:“我知道。金门羽客林天师已封为冲和殿侍长,近日无论在朝在宫,都是殿前红人。你是他门下高徒,我素仰已久,这回闻名终得见面!”
林十三真人冷哂道:“那我对你,是见面不如闻名!”
铁手微微一笑:“何解?”
林十三真人道:“我初领诏入宫之时,就立了几个功,之后,人人奔走相告,在宫中年轻一代高手,唯我林十三、小侯爷和铁手。我还以为铁手如何顶天立地,高大昂藏,神武威风,万人莫敌,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凡人一名,而且像是个腐迂儒生多于高人。”
铁手笑道:“全部形容,皆为臆度。我的确是个平平凡凡的小老百姓,只拟以一颗不怕死的心志活到老。至于“顶天立地”,如果说问心无愧也是一种俯仰昂然的话,那么,对这形容,我倒却之不恭。”
林十三真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所以我才说,见面不如闻名!闻名是个咤叱风云,当者披靡,楚霸王式的人物,见面却是满嘴虚文,一味谦恭,礼多必有所图!人说要成宫中第一年轻高手,必先破铁手而断血河,看来,是言过其甚矣!”
铁手也不愠怒,居然道:“不错不错,是言过其实。真人不要介意。”
林十三真人道:“那有什么好介意的!今天,我来这儿,助拳为次,这么一个残废不起的家伙,还不值得我林十三来动手。就知道你会为他出头,我才走这一趟。待会儿把你放倒之后,就没我的事了,外面盛传的什么歌谣:‘天高地厚,少年铁手;顶天立地,座上崖余’,今天得全废了!”
铁手敛容道:“那你是冲着我来,不是冲着师兄来的了。”
林十三真人傲然睨了无情一眼:“这个残废?不值动手!我就是来找你的碴的!像那样的窝囊废还不值——”
铁手正色道:“你要找我就找我,你再一言辱及我师兄,我姓铁的一定——”
这时候,忽闻一阵刺耳锐利的尖啸。
众人脸色大变,其中数人,不是掩耳,就是捂心,有的往后疾退,有的捂住双耳,只有那名杨树后的青少年,探首出来张望,脸色无异。
就在这时,忽听哈哈一笑,笑声滑稽突梯,鄙俗浮夸,却正好将这一阵刺耳啸声冲破,大家这才在一片魔声厉响中回过神来,如死如生。
待回过神来,众人才省得:
刚才,是林十三真人先出声侮及无情。
由于他一而再、再而三辱及无情,铁手便出言打断他的说话。
也不见铁手怎么大声发言,但他慢条斯理的那句“你要找我就找我”一出,林十三真人下面的话,不可辨闻,只说到“窝囊废还不值——”在场的人已完全听不到他的话,只闻铁手说话的声音。他中气充沛,语音宏亮,内力绵长,听去并不霸道。他初只悠悠发话,并不马上截断对方语音,开始只是羼杂、渗透,而后全面取代、复盖,最后只剩下他的声音。
林十三真人开始发现不妥,仍努力聚气发话,意图把铁手声音反压下去,可是屡崛不振,功败垂成。
之后,他终于翻了脸。
也涨红了脸。
他运聚元阳罡气,三花聚顶,打算一气以“洪音葛魄”将铁手语音压下,均不能逞,大家只闻他口中喃喃自语,无一字可清晰入耳,知道他已力不从心,声不从意。
不过,大家都知道,他说的必是从詈骂无情,改而诅咒铁手。
可是,无一语音能闻。
两声相拼之下,众人耳朵已极不舒服。
林十三真人心高气傲,年少气盛,怎会认栽?于是极不服气,脸色转而铁青,念念有辞后,忽尔额上青筋乍贲,鼓腮撮唇作啸。
这一下,破空割耳的尖啸,终于强硬截断了铁手的话语。
但在场众人,功力较浅的,已纷纷抵受不住,扪胸捂耳,几乎为声浪冲缺击倒当堂。
连无情也脸色一片苍白。
铁手一见,不忍让师兄抵受这魔音妖啸,正待发“以一贯之”神功发“狮子吼”,但已有人哈哈一笑。
哈哈大笑,击破尖啸。
铁手的内功立即凝而不发。
林十三真人喉头“格”的一声,喉核有给捏碎的感觉,一下子呛住了,几乎马上窒息过去,他心头烦恶,忙以左手食中二指合并朝天,右手挟右肘穴位,曲折把扣,右足狂跺九次,才将脉冲倒流之力卸去。
这下破去他的“失心丧魂,残酷一啸”之术,可是大大触怒了他。
他眼神歹毒,盯向发声大笑的人。
那人不但笑声滑稽突梯,连为人长相,也滑稽突梯,笑得也似无心随意。
这个人,像座佛,多于似一个凡人。
如果是佛,他就是笑佛。
他满脸笑容,眯目突腹,但却是公门高官打妆,并非与蔡京一伙同至,而是跟铁手一道而来的人。
他是谁呢?
第七章 这个刑总有点猪
林十三真人因嗔怨这弥陀佛似的胖子破了他的“声法”,叱了一声:“你这只猪!——你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受死!”
那胖子长得倒也有点猪。
他说话的方式更是“猪”圆“肉”润,面面俱到,只看他涎着笑脸道:“对对对,我是猪,真人高兴,管叫我猪、肥猪、胖猪——小猪猪都无碍。您大爷高兴就好!”
这个胖子肉墩墩的,跟铁手一起来,人已近中年,但笑态可掬,亲切可人,甚至要不是有点脸肉横生,“猪”肉横陈,还有点可爱逗人。
看了他的长相,自鸣清高的林十三真人更是一把火八丈烧,怒不可遏:“你——!”
那胖子居然把话头接下去:“——你这只猪”还顷着首,表示仍在“恭听”之意。
那“皓首狮王”本来给铁手、林十三真人互发音波,震得魂飞魄散,幸有大笑解围,而今一看来人,神色更加凝重,肃然道:“来的可是当今大理寺六扇门中副总提使朱月明朱大人?”
那“猪”一样的胖子哈哈一笑:“刑总刑总,行行好,别把我这个已经很有点猪的朱大胖子,越喊越肿了唷!”
这一说,连林十三真人也脸色大变。
京城大理寺刑捕班房里有个朱月明。这个人,既不完全受蔡京控制,也不完全为诸葛所用;既是圣上赵佶破格擢拔的,又是康王赵构的亲信。他少时周游于王荆公、司马温公和三苏之间,相交互得,但这三方面名动天下的文人、名士,却又是相互对立、倾辄的。他同时曾是曾布、韩忠彦幕下之仕,但旋即又在章惇、安惇麾下司职,可谓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
可是,此人治事制案,治理刑狱,不但笑里藏刀,而且理事严厉,心狠手辣,常从一案罗织百人同刑,牵连千人治罪,万人受累。可是,他严办的对象有时不分权贵,不理亲疏,有时则包庇疏通,兼而有之,是一个完全难以分类、无法以常理推断的人物。有人认为他志不在小,别有图谋;有的则认为他庸俗不堪,尸位素餐。可是,他在仕途上,他从刑部一狱吏逐级晋升至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