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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否要按惯例去离宫消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和子皇太后再问法皇,“如果去的话,我就让宫人安排吧。”
本来惯例是不需要问的,不过最近法皇的身体有些不适,几次召见外面的御医来住所来看病,所以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去,当然去了。”法皇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复。“等到家光来的时候朕要闭门不出,那还不趁着现在有时间多出去透透气。”
接着,仿佛是精神不济似的,他轻轻地推了一下兴子,让她走到皇太后的身边,“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朕要休息一下。”
和子皇太后原本还想要再陪侍法皇一下,但是她也看出法皇心绪不佳,所以也只好点头应了下来。“好,陛下,我先带兴子回去了。”
“早春天气多变,小心风寒。”法皇双手合十,平静地目送母女两个离开。
等到这母女两个离开之后,法皇仍旧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在动,犹如是在念经一眼。
房间里一直都十分安静,人人都知道法皇的习惯,因此没有人会在他默祷的时候前来打搅。
直到过了许久之后,一位内侍就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陛下,御医来为您诊脉了。”
法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内侍躬身往后退出了法皇的居所前去传召御医。
很快御医就被带了进来,他是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位拿着药罐子的青年,看上去是他的随从。不过因为头上戴了头巾,所以面孔在黑暗当中有些模糊不清,只有眼睛闪闪发亮,在昏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这两个人沉默无言地走到了法皇的御榻边,然后同时跟法皇行礼。法皇仍旧岿然不动,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一样。
然而,这两个人并没有为法皇诊治身体,这个长着胡子的老人行礼之后马上退到了一边去,反倒是他的这个随从青年跪坐到了法皇的对面,昂首看着法皇。
“陛下。”
这时候,如果法皇的身边另外有熟悉朝廷事务的人的话,就会发现这个遮遮掩掩的年轻人,赫然就是朝廷的右大臣二条康道。
他在刚才和左大臣一条兼遐和内大臣鹰司教平小聚之后,没有耽误时间,马上就借着御医为法皇看病的机会,乔装改扮来到了内宫当中。
说实话,因为幕府现在对朝廷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所以幕府对朝廷和法皇的监视其实并不是特别严密,反而主要以维持两边表面上的和谐关系为主,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就对朝中的公卿表面上很恭敬,经常同他们应酬往来,对天皇和法皇也极少表露不敬,所以他才有机会用这种方式来维持一条和法皇的秘密联系。
正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他得知到了法皇的意志,同时也商量出了倒幕的一项项策略。
“已经和左府和内府见了面了吗?”法皇的面孔还是古井无波,只是以平静的语气问。
和右大臣商量好了行动的方略之后,他们最终决定要沟通其他两位朝廷的重臣,以便统一意见,接着二条康道就寻找了一个赏樱品酒的机会将事情透露给了这两个重臣。
“已经同他们见面了,臣刚才才从和他们的聚会当中回来。”二条康道马上回答。
法皇马上睁开了眼睛,然后紧紧地盯住了二条康道,犹如从梦中醒过来了一样,房间里面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那,左府和内府都是什么意见。”
“左府早就对幕府的专横跋扈心有不满,如同陛下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他很快就赞同了臣的意见,”二条康道恭敬地垂下了视线,“另外,他还要臣转告陛下,他决不想要独善其身,请陛下信任他,让他也参与其中……”
“毕竟还是皇族之人啊……”法皇得到了这个答复之后,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左府不愧是朝廷公卿之首,深明大义!”
左大臣一条兼遐实际上也是后阳成天皇的儿子,是法皇的弟弟,能够得到这个弟弟的支持,法皇心里的兴奋自然溢于言表。
“是的,左府深明大义,并且为了朝廷不惜殉身,当为臣等所有人的楷模!”二条康道也附和了法皇。
“只要有了左府的襄助,事情就好办多了……”法皇很快压住了自己心中的喜悦,然后再问,“那内府呢?”
“内府……好像是颇有保留。”犹豫了片刻之后,二条康道直接回答,“他觉得此事关系太过于重大,好像不太愿意参与其中。”
听到了这个坏消息之后,法皇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似乎怒气马上就要爆发了一样。
“他……他身为摄关家的家主,被人侵逼威迫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如此没有胆气,他……他真是愧对先祖!”片刻之后,法皇嘶声骂了出来,“他莫非以为自己一家嫁了个女人过去了,就已经是幕府的人了吗?”
膺司家虽然身为藤原氏五摄家之一,但是现在也算是德川家的亲戚了——自从德川秀忠开始,德川幕府一贯的政策就是和朝廷联姻,除了将女儿嫁给天皇之外,他还给自己的儿子谋求和公家联姻,经过了他的筹谋,德川家光元服之后很快就和膺司孝子成婚,膺司孝子成为了将军的正室,也就是御台所。
膺司孝子是上上代膺司家主鹰司信房的女儿,上代家主膺司信尚的妹妹,算起来也就是内大臣鹰司教平的姑母(虽然他们年纪也差不了几岁),也就是说,鹰司教平就是现在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外甥。
不过,虽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但是在商量大事的时候,法皇和二条康道都不觉得鹰司教平会因此而心向幕府。因为德川家光对膺司孝子实在是太过于恶劣了,虽然名义上孝子是他的正室,但是他自从成婚之后一直都从来不对孝子假以辞色,几乎形同将她打入冷宫,夫妇关系名存实亡。
德川家光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他现在并不喜欢女色,二来也是为了避免生下有公家血脉的子嗣——德川家只是把公家的血脉当做高贵的装饰品而已,不想生下子嗣,以免在继承的时候被朝廷有机可趁,或者出现亲朝廷的将军。
正因为德川家如此对待膺司孝子,所以这两个人都不觉得鹰司教平会因为联姻而对德川幕府有什么感情,把他也拉入到了联络的范围里面,他们没想到鹰司教平居然在大事临头的时候退缩了,选择了旁观。这也难怪法皇如此恼怒了。
二条康道也同样能够感同身受,甚至可以说他的愤怒要更加高上一层,因为他和鹰司教平的血缘关系要更加紧密一些,鹰司教平的爷爷鹰司信房实际上是当年二条家家主二条晴良的后代——摄家之一的膺司家在曾任关白的鹰司忠冬死后,曾经因为没有子嗣而断绝了,几十年后,织田信长崛起,接近控制了日本。在他的主导下,这个孩子继承膺司家的家系,并且改名为鹰司信房,最后也当上了左大臣和关白。
由于二条康道也是二条晴良的孙子,所以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论起辈分来鹰司教平实际上也是二条康道的侄子,他自然对鹰司教平的如此不识大体而深感愤怒。
但是正因为是处在同气连枝的立场上,所以他也不想让法皇就此记恨上鹰司教平,因此还是帮他说话了,“德川家如此对待孝子,对膺司一家来说哪里有恩情可言,内府只是天性柔懦,不敢参与大事而已……况且,他已经答应了我们,就算不参与其事,也绝对不会对外人再透露半点风声。就臣看来,他这番承诺还是发自于本心的。”
“总算他还是有一些天良。”听到了二条康道的辩解之后,法皇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他既然临阵退缩,那就算口头上说决不高密,也并不能够完全值得信任,你之后要注意一下他,万万不可让他泄露了风声!”
“是,陛下。”二条康道马上应了下来,“臣等接下来一定会小心从事,同时密切留意内府的行止,绝不会让他坏了大事。”
“一切就有劳右府了。”法皇再度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沉思了片刻,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左府已经与知此事,而且表示了同意,那接下来就该正式施行了,爱卿现在有准备了吗?”
“臣已经筹划多时,现在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陛下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始行动。”二条康道昂然回答,“而且,臣觉得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派去长崎的人选已经定好了吗?”片刻之后,法皇再问来问。
“已经定好了。”
“谁?”
“桥本实村。”二条康道将声音放得更加低了,“他一直都忠于朝廷,而且对幕府的横行霸道十分不满,是个可用之才。我准备让他带着法皇陛下的宸翰去长崎,然后打动长崎的大汉使节,让他们把信转交给大汉的皇帝陛下!”
桥本实村是出身于藤原北家的分家西园寺家的一个支族桥本氏,因为桥本氏本身是支族的支族所以血脉偏远,并不是一个和朝廷公卿十分亲近的支族,在藤原系公卿里面只是羽林家的一员(摄关家、清华家、大臣家再到羽林家,只能算是第四等的家族了),家禄只有五百石。这样的家系在朝廷当中毫不起眼,自然也不会被幕府的人放在眼里,充当使者自然就再好不过了。
桥本实村是桥本氏上代家主桥本实胜的养子,今年三十多岁,虽然地位低微,但是对朝廷十分忠诚,痛恨幕府的残暴无道,所以很快就进入了二条康道的视线之内,然后欣然领受了使者的职责。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房间里却再次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法皇又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呼吸变得急促了不少,胸口不断起伏。
也难怪这么紧张,这可是在做天大的事情啊,不仅事关朝廷的安危,就连他自己的安全也被深深地牵扯上了。
他知道,之前的阴谋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算东窗事发也可以有一些办法来补救,可如果真的派出特使前去长崎,那……那再被幕府侦知的话,可就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了。也许很多人会被牵连流放甚至被处死,自己就连这个法皇的位置也保不住。
即使之前已经和对方商议了多次,事到临头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扑通狂跳,张开了嘴却感觉嘴唇十分干涩,颤抖着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但是,一股从心底里窜出的暖流,让他重新又恢复了勇气。他没有忘记这几十年来德川一家对皇族、对他自己的欺侮,他记起了自己下定的决心。
“说服大汉的皇帝……有把握吗?”他突然抬起视线来问二条康道。
第1567章焦躁不安的幕府
然而,他很快自己又笑了。“不,不用说了。”
这种事情哪里会有什么把握可言,无非不就是在赌一把而已。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在汉人当道的时候就没有主动发兵来征伐日本的事例,他们无非就是看着现在大汉的皇帝行事大大不同以以往的汉人皇帝,所以才抱有一线希望而已——连他们自己的都知道,自己这就是一线希望,不成功的可能性要比成功的大。
但是即使如此,法皇也想要试一试,碰碰运气。如果成功,他就可以和白河法皇以及后醍醐天皇一样,打倒自己的政敌,独自以天皇的身份执政,再也不用受人压制,过得像如今这么凄惨——纵使那时候要奉大汉为宗主国,但是至少也是个藩国君主。
如果失败,那也……那也不过是和现在一样,在忍气吞声当中过上一辈子,然后老去,默默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赌一把,那就绝对不能再回头了。
“什么时候能把桥本派出去?”他再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如果陛下写好了书信的话,我马上就会转交给他,让他赶赴长崎。”二条康道马上回答,“桥本氏并没有收到多少监视,实村只要推说身体不适在家静养,就不会有多少人关注,到时候只要找到机会把信交给大汉驻长崎的专使,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法皇当然听得出来这是二条康道在隐晦地建议他尽快行事,把信写好赶紧交给桥本实村带走,不要再犹豫拖延了。
而他现在也下定了决心。“好,我现在就准备写,过几天我传召御医的时候你们就过来拿吧,事不宜迟,拿到信你们就派人过去!”
“谢陛下!”二条康道大喜,然后跪伏在了地上,“臣等决不辜负陛下托付之事!”
在下达了命令之后,法皇重新又沉默了。
写完信,然后送到了那里,接下来就是看天意了。如果天意还眷顾自己、还眷顾朝廷的话,大汉的皇帝也许就会响应自己的求请,兴起大兵征伐幕府,而那个时候幕府一定也会陷入到内忧外患当中,最后消灭得无影无踪,德川家光这个骄横跋扈的将军也一定会受到报应。
可是,和子……和子那时候怎么办?她可是德川秀忠的女儿啊?法皇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