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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爷,不是小的有意隐瞒,是小的刚才突然想起来一些事,这才急忙禀报进爷。”监牢里供牢子狱卒使用的房屋很暖和,周学智身上也穿着棉衣,但依旧脸色惨白,跪在那里浑身颤抖个不停。
他这句欲盖弥彰的话赵进只做没听见,沉声问道:“有什么说什么,我答应你的依旧作数,如果从别人的招供那里发现你有所隐瞒……”
“其实周家的人对付木先生,不仅仅是何伟远鼓动,背后还有云山寺的如难和尚,他一直想把木家小姐弄到手……”周学智吞吞吐吐的说了这句话,赵进方才那句意犹未尽的话,他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赵进嘿然一声,坐直了身体,边上的陈异脸上也露出冷笑,转头说道:“什么事情都离不了这些秃驴!”
“我当初要把云山寺在城内的势力连根拔起,但只顾着江湖道上,却没理会那些光明正大的产业,现在想自己真是天真了。”赵进摇头说道。
他们两个都是想起一年前的事情,如难和尚看到木淑兰,然后派人跟踪,木先生死后,马上就有拐子上门将人骗走,然后赵进他们救人却和几个和尚相遇,当时就有猜测,没想到的确有联系。
说出这个来,周学智整个人好像松了口气,继续在那里说道:“云山寺如难和如宁当年抢了一家商户的小女儿送给方丈,那大和尚就喜欢这个调调,因为这个如难被提拔起来,看到木家小姐后又起了心思,想要送给方丈那边,如果不是他,我家老爷也未必能当上这会主,云山寺在徐州这边枝蔓太广,方方面面前有关系……”
“小的之所以不敢说,是因为云山寺在官府里关系深厚,说错一句话,恐怕连刑场都去不了,直接就被灭口了。”周学智最后这句话算是个解释。
他害怕牵扯到云山寺这边灭口,但今晚看到了赵进他们灭口,这周学智吓得心胆俱裂,唯恐有话不说被赵进他们抓到动手,索性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云山寺……”赵进只是念叨了下这三个字。
自从他开始做事,方方面面前和这云山寺打交道,云山寺里势力分派,却依旧是个庞然大物,徐州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赵进和陈异对视一眼,陈异开口问道:“都说云山寺有了不得的靠山,你知道是谁吗?”
第209章圣人田庄
“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隐约听说是中都凤阳的一个太监,说是把母亲的灵位放在云山寺这边供养。”周学智看起来的确不清楚。
赵进原以为太监是所有阉人宦官的统称,没曾想在这个时代,太监是最高级宦官才能有的名号,能被这么称呼的,全天下也不过几十人而已,凤阳那边最多也就是两位,一个是中都镇守太监,一个皇陵镇守太监,不管云山寺靠上那一位,都是极为了得。
听到这个,赵进和陈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想想王兆靖平时讲述的那些太监阉党的事迹,谁也不会觉得轻松。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赵进又开口问道:“据说何伟远有几个很得力的亲戚,什么南京那边的勋贵,什么山东那边的大豪,这个你清楚吗?”
何伟远在徐州地面上本就是一号人物,这样的关系对外也不怎么遮掩,有人询问也会含含糊糊的不说明白,别人听到总会有所忌惮。
“南京勋贵那个小的也不清楚,小的琢磨可能是何伟远年轻时花钱在那边扯上的关系,这么多年,小人也没见有什么来往,或许早就淡了,只是山东那位。”说到这里,周学智又是磕了几个头。
然后恳切无比的说道:“小人不敢说云山寺,可也不敢说这个人物,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只求进爷这边一定要庇护小人一家,不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到这个人,周学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不自主的放低,赵进觉得有些奇怪,周学智对自己畏惧非常,明显被刚才的灭口吓坏了,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到这个人还是如此的惊恐。
“我既然说你无事,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那就必然无事。”赵进加重语气又承诺了下。
“大家都说何伟远的亲家是衍圣公家的旁支,这个未必是真,那人是衍圣公孔家的一个管事庄头,管着鲁豫南直三省交界这片的庄子。”
周学智在这里结结巴巴的说着,那边陈箅却反应过来,身子前倾,肃声问道:“你说的是孔老虎孔九英?”
“对,就是孔九英。”周学智打了个冷颤,肯定的回答说道。
点出这个人名,陈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赵进对这个名字却不太熟悉,这个也不奇怪,陈箅父亲做总捕头,祖父做过巡检,都是和四面八方的人物打交道,见闻广博异常,赵进目前还局限在徐州一带,但陈箅的范围更广。
不过即便不熟悉,赵进仍然听过这个名字,这本身就说明孔九英这人的份量,更不要提衍圣公这个名号了,天下以儒学为宗为本,创立儒学的孔子被尊为圣人,孔子的后裔也被尊奉起来,自西汉开始,一代代传承至今,每一朝都对孔家有所封赏,每一朝都为了强调自己比前朝更正统,封赏孔家比前朝往往更高。
到了现在,衍圣公已经是大明正二品的品级,正一品的待遇,而且和其他被提防的藩王勋贵不同,朝廷对衍圣公孔家极为优容,各处都给予方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衍圣公府的实力也就吹气一般膨胀起来。
赵进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王兆靖兴致勃勃的说过。
如今孔家在官面上的田产就有近万顷,这还不包括各种暗地里的田地,衍圣公府虽然在山东曲阜,但孔府的田产却分布在山东、河南、北直隶和南直隶几个地方,要知道山东的好田地就那么多,孔府占去将近四分之一多,鲁王府四分之一多,也要给其他勋贵豪强分润些。
这么大规模的田产,又不是集中于一地,必然需要人来管理,所以孔府派出旁支子弟作为庄头主持。
有衍圣公孔府的背景,寻常官府都不敢得罪,更不要说手里有这么大的庄子,这么多的人,江湖道上也要给面子。
赵进在回忆里依稀记得自己父亲曾经提过,说距离徐州地面最近的孔府田庄庄头就是这孔九英,还说山东、河南、南北直隶的三教九流都要卖这孔九英几分面子。
因为是随口一提,赵进也不甚在意,心想不过是豪门强奴,又有自己的一方局面,各方买面子也没什么稀罕,可今天这么提起,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想归想,赵进的表情上却很淡然,只是开口说道:“我答应了你,你就安下心,我不杀你,谁也杀不了你。”
这话狠辣,但被这周学智一听,反倒是安心下来,磕了几个头之后就被带了下去。
说起来周学智这番招供并没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和云山寺的勾结猜测都能猜测到,至于这孔九英,这么出名的人物,稍微下下功夫就能打听出来。
至于现在还不知道,实际上类似于“灯下黑”,这么出名的人物,大家都以为理所当然会知道,没人主动去提,反倒是忽略了,而且杀何伟远的时候急促的很,那有什么工夫去打听背景关联,到后来杀都杀了,也就没人去理会。
等周学智那边出去,外面家丁又要带人进来,赵进先摆摆手,开口问道:“孔九英是什么人,大箅你知道吗?”
“我爹提过他的名字,说徐州这边就有个虚名,总说这里出什么英雄豪杰,可没人能在孔老虎面前抬起头来,丰县那边简直就是他自家庭院,徐州根本管不了了。”陈箅解释说道。
信息不多,赵进却能感觉出这孔九英孔老虎的份量,所谓英雄豪杰,无非就是豪强和江湖盗匪,亡命响马之流,若是别处太平地方倒罢了,徐州地处三省交汇之处,各处的亡命,本地的豪霸,加上形形色色的势力,从来都是少不了的,这些人物在孔九英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可见这孔九英的能耐。
至于丰县那边也有说法,徐州一州四县,丰县毗邻山东、河南两省,也有不少三不管的地界,穿州过府的黑白人物都是不少,地面上很不太平,久而久之,丰县的百姓就养成了聚众自保、剽悍善斗的风气,以村镇为区域,以宗族为群落,形成大大小小的势力。
这样的地方,官府不好管,盗匪也不好做,稍不留神就被本地的民壮乡勇灭掉。
就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地方,居然被孔九英当成自家庭院,孔九英的实力和可怕,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你爹和我爹想必知道的更清楚,回去问问就是。”陈箅肃然说道。
接下来几个说要招供的却没什么要紧的消息,有人招供出何伟远在城内的两处铺面,但这个赵进已经拿到了房契,还有人招供出何伟远在何家庄内有个挂在别人名下的仓库,里面装着布匹和瓷器,这算是个收获,除了这两个之外,其他人说得都是何伟远如何十恶不做,什么喝人血吃人肉之类强抢民女之类胡编乱造的事情。
不管招供的消息有用没用,赵进都让迟牢头给他们安排个不错的牢房,换上不那么腐烂的铺盖,饭菜上也有优待,为了不让迟牢头难做,还特意声明这些钱都由自己这边出,这就是给关押的那些人一个榜样,让他们知道招供和配合最起码可以好过些日子。
牢房里的一切都安顿完毕,大家都是出门,走在后面的陈箅突然问赵进说道:“那孔老虎你怕不怕?”
赵进笑了笑说道:“怕他个鸟,徐州城这边,咱们兄弟用得着怕谁?”
不怕归不怕,打听还要详细打听,回家后跟赵振堂提出这个问题,赵振堂愣了愣才反问道:“你居然不清楚?看你一切都有套路的做派,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自家儿子跟这么一个人物结仇,赵振堂脸上倒也没什么担心的表情,摆摆手说道:“虱子多了不痒,你也不用担心,凭你现在这本事,只要不离开徐州这边太远,谁也奈何不了你。”
“孔九英未必姓孔。”苦中作乐的调侃一句之后,赵振堂开始详细解说,身为衙门的捕快,对这样人物的消息格外灵通。
孔府的田产众多,在山东的还好说,在外面的就难免管事人上下其手,或者被当地人占便宜欺负,即便你是世袭的公爷,也有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而山东、河南、南直隶三省交界处的那个泡河沿最为难管。
泡河沿因泡水得名,天知道这条黄河的支流为什么叫这么古怪的名字,这里一马平川,又靠着河流,田地得到足够的灌溉,收成颇为不错,要不然孔府也不会在这里弄个庄子出来。
三不管的地界混乱的很,许多江洋大盗、亡命凶犯流窜其中,加上本地民风彪悍,又有吃黄河的河上势力,贩私盐的盐枭进出,让这个庄子难管的很,庄头管事什么的压得狠了,保不齐夜里房子就被放火,甚至莫名其妙没了性命的都不少。
第210章当年故事
孔府在官府里自然面子大,但衍圣公贵重归贵重,实职却仅仅是曲阜县令,对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地方自然鞭长莫及,而且这片地带就算附近官府的人都不敢管,更不用说其他了。
一来二去的,孔府想要放弃这个庄子,可又有人觉得这片地方不小又是交通方便,四方汇聚的地方,种田不成做生意也是好的,就这么想要觉得麻烦,不想要觉得可惜,拖拖拉拉好多年。
在这些年里,那片庄子一粒粮食都收不上来,衍圣公府里甚至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愿意去这个泡河沿的庄子管事,庄子里的收成八成归他,其余两成交到孔府那边,而且可以持续五年。
这可是极为优惠的好条件,不过孔府的人也没什么吃亏的,反正什么都收不上来,如果真有人能去管管,管不了没损失,管得了就是赚了。
孔九英刚到这泡河沿的时候才二十几岁,身边跟着一帮形迹可疑的“乡亲。”来到这边就说这庄子我来管了。
后来人说起这事才发现,当时孔九英来到这泡河沿只是说自己被派来管事,实际上没有什么凭证,恐怕就是他空口白话编造出来的。
不过泡河沿那边的人也强横惯了,根本不理睬这位新来的“庄头。”孔九英到泡河沿的时候已经是秋收时节,孔九英挨家挨户的去收租子,有的人家苦着脸说颗粒无收,这还算给面子的,有的人家关门不见,还有的人家直接拿着棍棒刀枪的,直接把人撵了出来。
从头至尾,孔九英始终是带着笑脸,有几次唾沫都吐到脸上了,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有些老实人看不过去,说这今后生也不容易,多少交点粮食,也让他交差,但老实厚道的人还是少,更多的人都是在笑话,说这小子是个孬种,早晚得哭着回去,要是不识趣,就在他的住处放一把火,把他吓回去就好,没准就吓得尿了裤子。
泡河沿这边的庄子真心不小山东单县、曹县、河南归德府的夏邑、南直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