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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荐河山-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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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在让开前,压低声音道:“劳烦诸君; 陛下近来身体抱恙,今日尚未休息,有事请简短些说。”
  几人颔首,心中有数。
  顾登恒的身体时好是坏已是常事。年轻时曾一次病危,但险险挺了过来,未好好保养,又开始忙于公务。之后便落下病根。多年熬夜,批阅公文,气血攻心,诸多毛病累积,上了年纪之后,各种疼痛都出来了。
  先前罚三殿下去往扬州时,被气病了一回,近一月有余才稍有好转。这次顾琰落水,他劳心劳力,心中悲戚,身体每况愈下。
  顾登恒膝下五子,目前无一人能承大统。
  老三不得民心,其余几人残的残、死的死、笨的笨,他自己有时想想,也觉得感慨非常。怕自己一去,不安好心之人就开始蠢蠢欲动。
  顾登恒脾气固执,不肯服软,更不愿认老。加之最近朝中事务繁杂,不可无人,依旧强撑着每日早朝,批阅奏折,以显自己无碍,还能继续主事。
  遥想当年始皇祖龙就是这样将自己累病的。
  方拭非一直以为他能按时早朝,并自己审阅政务,身体应当不算大碍。可多日不见,再看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也是强撑。
  那面色与神色,绝非数月前能比。
  脸上已有灰白之气。那模样方拭非再熟悉不过,杜陵生前一段时日就是如此。
  想来是顾琰落水,他心中难以释怀。血亲同族,沦于今日,何其悲哉?这孤独老人纵然能傲立天下,是举世无双,可在天命前,也只能自欺欺人而已。
  方拭非收回打量的视线,将用力收紧的手指背到身后。心中不详的预感应料成真,已做好的决定更坚定了一分。
  王声远呈上船厂相关的公文,向他说明来意。
  顾登恒应当是早就被通知过此事,神色淡淡地表示同意。叫刑部尚书上前过目所有文契,若有异议,可当场提出。
  “朕今日是替侄儿作保,刑部尚书可要看得仔细些,不必顾忌朕的身份。”顾登恒语重心长道,“这船厂如今规格,如何运营也算国之大事,依照顾侍郎的嘱托,他是转让而非转卖,未收分毫赢利。周尚书你即接手,可要担起其中要责,切勿叫顾侍郎失望了。”
  刑部尚书郑重回道:“臣明白。”
  王声远在一旁将顾琰提出的要求同他简要讲解了一遍。又将前段时日漕运的定价、获利等条目,拿给周刚平过目,告知他如今在河上有几艘船,并逐条讲述若船只在半途出了差错,该如何赔偿、如何安抚、又如何处置。
  王声远背起公文来不急不缓,平稳无力,能把人听得昏昏欲睡。还旁征博引,连篇废话。一口气不带停的。
  顾登恒坐在位上,沉默地看着二人,虽未开口打断,但已经是面黑如炭。手指烦躁地点动,暴露了他的内心。
  周刚平哪里敢让顾登恒真的旁听一天如何管理船厂?反显得他做事拖拉,为人计较。
  说清楚这可是白送的金山,有什么犹豫拒绝的理由?
  他粗粗一扫,便点头同意,先将名字签下。
  刑部尚书说:“还有许多管理船厂需注意的琐事,若是遇到,再向顾侍郎请教。还望担待。”
  “好说。”王声远说,“顾侍郎也是这样嘱托我的。”
  转让异常顺利,刑部尚书看着手上盖过章签过字的文件有些茫然。
  虽然是由王尚书拿来的文契,但陛下代为作保,这家船厂今后就是他的了。可不知为什么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刑部尚书抬头,看向屋内几人。
  御史公向来是一副不冷不淡、不喜不怒的表情。加之祖辈皆是官宦子弟,底蕴深厚,从不缺钱,于金银反而不多看重,所以并无异样。
  至于王声远与方拭非,该是这样的反应吗?
  刑部尚书觉得手中的东西颇为烫手,那个隐隐冒出又被他埋到深处的猜测再次沸腾出来。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他被船厂坑了吧?
  他在刑部多年,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哦,对了。”王声远出声,打断了他的遐想:“这文契后边有一条,请周尚书看好了。船厂若要再次转让,须得陛下同意。您若是告老还乡,船厂就必须重新转手,且同这次一样,不得获利。若是您尚在任期,不想再接管船厂,也得等上三年方可。”
  刑部尚书点头同意。
  他一早就看见了这条。也算是情理之中。
  在他管理船厂期间,赚来的银子他可以带走就行。
  顾登恒:“好了吧?可还有异议?”
  二人摇头。
  顾登恒问:“御史公,你与方御史前来又是所谓何事?”
  方拭非抱掌道:“回陛下,御史公是臣请来的。请他将二位人证带至宫中,也可为臣所述之事评个公道。”
  “何案?”顾登恒伸出手说,“若是有冤屈,不该由御史中丞前来?你的奏折呢?”
  方拭非说:“没有奏折,臣来给陛下讲个故事。”
  “呵,”顾登恒觉得新鲜,“你说吧。”
  方拭非深吸一口气,垂着头闭上眼睛。
  王声远眼皮忽地一跳,他抬手扶上,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启封十一年。”
  方拭非清脆的声音乍一出口,殿上众人便白了脸色。
  “京城有一船厂,为民间私人所造。罗庚、李胥二、胡尚等人,皆为船厂的雇佣船手。”
  方拭非一字一句清楚道,“某日。船厂帐房孙尤为,受熟人引荐,接了一批货物。由木箱密封装之。送货之人自称是太子殿下的亲信,不允许船手开箱检验。船厂诸人不敢忤逆,然亦不能违背朝廷律例,执意确认货物安全后才敢运送。僵持无解之际,太子与三殿下,一同出现在船厂。太子亲口道,‘不必拆开货物,以我名义将其送至扬州。’他称船上货物是从北面搜罗来的有趣玩意儿,有些不宜见光,也不宜外传。箱外有商人自己的标记,不可拆卸。要船上众人保密。既是太子开口,孙尤为并未多疑,一口答应,并与船厂众人,安排人手即日启程。”
  王声远等人惊疑的表情还挂在脸上,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
  刑部尚书手中的一沓纸张被他捏得扭曲,连平日号称泰山崩塌也能面不改色的御史公,此时亦是露出一些失态。
  顾登恒拍桌而起,暴戾喝道:“方拭非!”
  侯在门外的侍卫与内臣听他怒吼,皆是一惊。握住武器,准备听取号令,强行入内。
  他们小步靠近,将耳朵贴在门上,以观察室内动静。只听到方拭非的声音还在沉稳叙述。
  “太子所运的货物几乎占满一艘商船。船驶上运河,正值春夏之交,南方多雨,运河水势高涨,船只停滞半路,水漫进停放在底舱的木箱之中。几位船手大感不妙,又实在心中存疑,于是偷偷拆开了木箱。谁料箱中皆是打造好的甲弩、矛矟。”
  “大秦所有铁器皆管制严格,来路需条条登记。即便是京都士庶,亦不得私蓄兵器。运送如此大批铁戈,罪名与谋逆无异。几位船手心中害怕,提前靠岸,弃船而逃。有人前去报案,将武器收缴。”
  “过后不久,谢氏便于扬州起兵造反。太子妃亦身在局中。”
  “是以,太子谋逆之罪,证据确凿。”
  顾登恒忍无可忍,捂着胸口猛烈咳嗽,挥手大喊道:“来人——来人!!”
  下一刻,众侍卫纷纷入内,千牛卫齐齐抽出长刀,直至堂下。
  长刀冰冷的光色,散出摄人杀气。
  刑部尚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御史公皱眉。
  王声远心急,出列跪下道:“陛下,陛下。小子蛮劣,绝非有意重提太子旧案。”
  顾登恒:“他哪里只是蛮劣?他这还不叫有意什么才叫有意?王尚书你给我让开,否则我连你一并治罪!拿下!”
  两把刀从侧面刺了过来。
  “且慢且慢!”王声远两手抖了下,跟方拭非拉开些距离,又道:“请陛下先听他说完!他总不可能是专程来宫中寻死!”
  顾登恒指着方拭非道:“朕不想听你说!我管你是何意?凭你不可能知道此事!是谁告诉你又是谁让你来,朕要跟他说!”


第128章 
  卢戈阳垂首站着。
  左手侧是一张茶桌; 右手侧则是隔着床铺与外间的墙面。
  他斟酌着道:“可下官确实什么都没看见。下官赶到的时候; 王爷已经落水了。”
  “我听见了。只是我的证词不可取。”顾琰说; “我知道他是谁; 你也知道他是谁。你尽管将你看见的说出来即可。你能猜到的事情,陛下自然也能知道。”
  卢戈阳撕掉手指边缘裂出的细条指甲。有些许的刺痛。
  “王爷叫下官前来; 就是想要下官出面做证?”卢戈阳说; “可下官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顾琰说:“方御史已经入宫。我了解陛下,他最恨有人提及储君相关的事,何况还是已故太子。他至今未能释怀,方拭非若贸然开口; 又没有证据,一定会被问罪。”
  卢戈阳:“既然知道他是冲动,就应该拦住方御史才是。明知证据不足,还前往死谏,莫非要逼他人作假?”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一次两次也罢,可终究本性难移,谁又能保证他可屡次得救?肆意而为; 罔顾律法,实不可取。”
  “因为我也了解他,他决定的事情; 是绝对不可能变改的。即便明知危险,也无不可为。”顾琰说,“本王何时叫你作假?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里头传来些许响动; 应该是顾琰起身了。
  果然轻软的脚步声响起,顾琰披着外衣走出来。
  卢戈阳匆忙将手收进袖子,腰弯得更低,退到后面去些。
  顾琰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眉目看了片刻,转过身坐到旁边的木椅上。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本就身体不佳,人人称我病鬼,落水后寒气积淤,已是日薄西山。”
  卢戈阳:“王爷吉人自有……”
  顾琰打断他说:“叔父去年得病,今年罢朝两次,他在位三十多年,勤勉刻苦,于历任君王相比,已算长久。”
  “这世间,唯有一件事情是公平的,那就是死。纵你权势滔天,也不能起死回生。”
  卢戈阳微抬起头,正对上顾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眼神阴暗,光芒闪动。似有愤怒、有冷酷,还有杀气。
  卢戈阳顿时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三哥一朝错算,被叔父罚至江南,心中定然惶恐不安。可他最怕的,是转运使一职被抢吗?是风头被其余几位皇子所抢吗?是朝中今后无人肯听从他吗?都不是!他最怕的,是叔父驾崩之时,而他不在京师!他最怕的,是太子去世多年,陛下却始终不再立储君!”
  卢戈阳耳边嗡嗡作响。
  “你以为他身在扬州,就收不到京城的风声了?多的是人要做他的耳目。宫里、朝堂,我敢保证,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姓顾!满朝上下最为尊贵的顾!”顾琰一手拍在桌上道,“如今他为何不顾危险也要赶回京师,又为何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也要追至京城杀人灭口,甚至屠戮满门?为什么?他已做到这种地步,却还要留下你做隐患?你说是为什么?”
  卢戈阳用力咬唇,血色退去,一片苍白。
  顾琰严厉:“你能回答得了我这些问题吗?或者说你敢吗?”
  卢戈阳声音干涩道:“我不过一普通人。”
  “卢员外,想必方御史已经同你说过,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此事背后是远比你目及更为可怕的真相,这世上,这官场,淌了这水,就别想独善其身。人事未尽,就不叫听天由命,而叫坐以待毙。”顾琰说,“我命不久矣,是以无所可惧,哪日赴死我皆可坦然,不如说是潇洒解脱。可方拭非呢?他还年轻,将来前途光明。就是不做官,也多得是生路。他如今不是非拉别人陪葬,他才是不由天,尽人事,哪怕要以身殉道。我如今能为他做点事情,可终究有限。再晚、再多,我陪不了他了。但我起码死了,不用往后受良心折磨。”
  “你,我不勉强。”顾琰挥手说,“你回吧。”
  “方拭非!我不想你已是胆大包天,连皇权一事也敢染指。”顾登恒双目通红,质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陛下即便治臣死罪,臣也要说!”方拭非抬起头,大声道:“此案疑点重重,太子是被冤枉的!”
  “朕查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是谁冤枉了他。”顾登恒,“好,你有本事,你说,是谁!”
  方拭非掷地有声道:“此案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一,太子若真有心谋逆,要私下运送兵器,该早有准备,而非仓促而行。选择民间商船,自然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可他却亲自出面,给对方留下诸多证据。因果矛盾,不可取信!”
  “其二,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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