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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书良重新提着灯,走到方拭非身边,问:“怎么回事?”
方拭非哼道:“老奸巨猾。心思倒是不少。”
林行远只在门口快速看了一眼,又一眼扫向对面的院口,立马转到墙后。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距离,动身绕路去另外一面。
慧通:“是你奸人做歹,何怪别人防人之心!”
顾泽长低声唤道:“方……方主事。”
方拭非抬起手安抚状:“你别怕。”
顾泽长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嗯,我不怕。”
“你把他放开!你这老贼,莫要伤害无辜!他如此年轻,与你亦无仇无缘,你挟持他是想做什么?”方拭非手向后一扬,“我们领兵过来,自然是为了救治灾民,否则那塌掉的高墙,你搬还是我搬?”
“你可别来唬我。救治灾民,还各个佩刀不成?”慧通仰起脖子道,“我徒儿慧恩呢?他又在何处?你把他交出来,我就将人还给你!”
方拭非:“慧恩是冥思教的人,他还不回来,关我等何事?关我们小公子又有何事?”
“那就等他回来!你也可以差人去喊。”慧通说,“他是我的爱徒,总之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书良从身后人手里结果包裹,直接往地上一抖。
一颗染满血渍的人头滚了出来,径直停在人群面前。
那双眼睛还大睁着,紧紧盯着前方,整张脸上都写着枉死的震惊。
慧通前面的僧人蹲下身,给慧通让出了些位置。他定睛看去,稍加分辨。嘴角一扯,嘲讽地笑了出来。
“啊——”
现场见状又是一阵惊叫,连带着后面看不见的群众一起高呼。
他们听着几人对话,便直接喊道:“慧恩大师!”
“大师——!”
“老天爷啊!”
“不——大师哪来的头发?他不是啊!”
“头发?!”
叶书良想将院子里的人都清出去,可此时百姓情绪激动敏感,实在不好动手。
“你倒还有脸面说。”方拭非冷笑,“冥思教僧人胆敢行刺朝廷三品重臣,还割他头颅以做羞辱,这不是谋逆是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要见自己的徒弟,我看此事分明就是你的指使!”
慧通见到节度使的人头,已经确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胡言乱语!”慧通逻辑清明,脸上不见丝毫动摇:“你这是污蔑。节度使身边分明带着侍卫,慧恩根本不会功夫,他是如何做到杀死节度使的!”
“你们仗着朝廷对你们的信任,却反过来问我们是为什么?我若是知道,节度使还会这样惨死吗!”方拭非直指他道,“慧通将人私密带走是事实,这是众人所见,他与节度使素有旧怨也是事实,你早已知晓内情!”
慧通:“那便是私人恩怨,你带兵进我冥思教是做什么?”
方拭非:“你与节度使同样有仇!慧恩大为懊恼,他以死谢罪,死前亲口所说,说你有教唆之责。教唆便是共犯,共犯岂能无罪?再看看你如今的作为,竟然不问青白直接挟持官员。你哪来的脸面,为自己开脱!”
百姓那边嗡嗡地响,三言两语的根本理不清他们所说的话。
慧通却忽然仰天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叶书良等人戒备,侍卫也靠近了一步。
然而僧人牢牢将慧通保护在中间,不透缝隙。顾泽长发出了一声呻^吟,侍卫又无奈退开些许。
“何山县缘何遭此天灾,便是从尔等入县开始。我原本不明白,原来是佛祖也替老衲鸣悲啊!”慧通哀痛道,“这是天灾,亦是人祸,连老天也看不过眼,你们会遭报应的呀!”
第72章 负责
“你住嘴!”方拭非直接喝止他; “要说有天灾; 也是你们连年作威作福; 期满百姓; 杀孽太重所致!”
慧通:“那节度使是什么人,大家难道不清楚吗?他做过的肮脏事; 甚至不敢为外人道。他忘恩负义; 嗜杀成性!欺上瞒下,贪婪暴戾。这样的人能做到三品大臣,才是真真正正叫人可笑!多少良臣英雄死在他的手上?可朝廷却,这就是你们!”
“我收养慧恩之时; 他不过十三岁。家破人亡,四处东躲西藏。我知道他受节度使记恨,谁若收养他,总会自惹麻烦。可佛门愿接纳所有无处可归之人,愿渡这世间所有可怜人。”慧通无私又惋惜的模样道,“冥思教的教义便是如此,贫僧一生又有何求?慧恩放不下心中的仇怨,何尝不是因为二人恩怨太深; 因果报应使然?他一人是高高在上,远居苏州的重臣,一人不过是陪着贫僧; 蜗居一方渔村的僧人而已。节度使那人,莫非不该死?还是他就死不得了?!”
方拭非大步跨前:“谁要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慧通紧张后退,手上刀刃又紧了一分; 以做威胁:“你不怕我杀了他?”
局势骤然紧张,像干草堆里掉进了一个点着的火折子,哪怕细风稍一吹动,就是无可转圜之地。
侍卫同僧人皆是高喊。
“方主事!!”
“师父!!”
“都住手!”
方拭非就差指着他的鼻子破骂:“你可知你手下挟持之人是谁?他这老贼存心找死,你们也想替他陪葬不成!”
叶书良死死抓住方拭非的袖子,闷气道:“你慎言!他若知道五殿下的身份,定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到时候要来个鱼死网破,你说怎么办!”
方拭非也粗声粗气地应道:“他以为他真不知道吗?这老匹夫心里可清楚着呢。”
方拭非从叶书良手中抽回袖子,宣告道:“他乃今上爱子,皇亲国戚,正统血脉!你若还不将他放开,将你冥思教,与在场所有人,全部打成谋逆叛党!”
一时间满座皆惊。
侍卫越加戒备,牢牢封锁了退路。
方拭非继续说道:“你纵有再大的胆子,若敢杀害皇子,能逃得到哪里去?普天之下何处不是大秦江山?你连江南道都出不了!你们这些僧人,还有此处的百姓,难道也愿意跟着他赴汤蹈火,做一国判贼吗?”
“是我要杀他吗?是你们在逼我,是你们要杀我呀!”慧通沉痛道,“天下之大,为何就容不下一个冥思教?你朝廷强权,竟不许我教派于难中苟延残喘,救助百姓。我等不过是在这萧条尘世中相依为命,哪里损得了你们多少利益!朝廷为何非要狠辣至此!”
方拭非还要开口,慧通已经丧失了理智一般,抬起匕首,决绝刺入顾泽长的一侧肩膀处。
顾泽长脖子上的骨头因为紧绷凸得明显,额头青筋也爆了出来。
“方……方主事……”
慧通:“你住嘴!”
方拭非垂下头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用力地换了口气。
“他说得不错,我今日生路已绝,又有何惧?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残害我庙中其他僧人。”慧通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沾上了,还要支撑地架住顾泽长这样一个大男人。
“冥思教为何会至于今日,是为了你们啊!是为了百姓啊!看看!昨夜飓风过境,庙中派出了多少僧人前去接应,你们有多少人,是这些僧人顶着大风冒着危险接回来的?还有几人,至今没有消息。寺庙毫不私藏,还献出庙中存粮,免费分发与各位,替你们熬制姜汤。这些小沙弥,彻夜不眠不说,甚至滴水未进。种种花费,未与衙门计较。衙门呢?却只急着趁天灾来诬陷我等!问我冥思教图什么?图自己活的不够累吗?”
慧通说:“他们今日势必是要杀我等呐,那只是我?我庙中才多少僧人,他们士兵又有多少人?他们要杀的是冥思教所有的信众呐!陛下是如何干脆的性格?太子当年是如何离世的?看清楚罢,他们会放过大家吗?”
叶书良咬牙切齿道:“你有辱圣上!”
一直沉默的顾泽长忽然暴起,他忍着疼痛厉声喝道:“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慧通叫他吓了一跳,手上却没有松开。
“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大哥受害,他每日垂泪,心中悲怆。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狠辣之事。朝廷决议,你一乡野莽夫又懂什么!”
“他垂泪,可他还是杀了自己的孩子。虎毒不食子,天底下的父母,有哪个狠得下这样的心?帝王无情,又怎会对我等有情?”
顾泽长:“不是的!”
“你住嘴!”慧通对着一侧避难的百姓呼吁道,“今日你们眼睁睁看着我们受死,来日死的便是你们啊!旁观冷漠,何尝不是一种罪过?他们连如此天灾都可罔顾,哪里来的人性?”
他指向一侧,示意僧人往大殿的方向移动。
一群僧人心中迟疑,但也觉得自己后路已绝,将慧通围在中间,开始小步挪动。
方拭非盯着他们道:“你们现在收手,朝廷定会从轻发落。衙门并不想一网打尽,与敛财蛊惑无关之人,哪怕是冥思教的僧人,衙门也不会牵连。可若是此时还不悔改,再来求情,万万不受。”
她未能劝下几个僧人,反倒是一旁狂热的信众站了起来。他们走到慧恩前面,或拿着手边的东西,或张开手臂挡住士兵。叫原本有些动摇的僧人,一时间反骑虎难下。
方拭非暴怒:“闪开,蠢货!”
慧通拘着顾泽长,过了阶梯,从一旁闪了进去。旁边的和尚帮忙架住顾泽长的重量。人群熙攘,方拭非视线中一时错失了慧通的踪迹。
方拭非往前将百姓一推:“让开!”
旁边不敢上前的人,就给她跪下了。
“不!几位老爷放他一命吧!”
“大师是好人呐!”
方拭非看了眼僧人,喝道:“给我让开!再不让开者,一律以谋逆斩杀!”
“我们以后一定缴纳税赋,朝廷就放过他们吧。”
“昨夜大风,若不是慧通大师,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在?他们哪里是恶人了?”
“朝廷当真狠心至此,一点不留余地吗?”
“我们保护你们,你们先走!快走!”
围在后面的僧人将自己的武器递给普通百姓。对方接了过去。
方拭非冷冽道:“我再说一遍!再不让开者,一律以谋逆斩杀!”
慧通已经掐着人,消失在视线中了。几名僧人更是飞快逃跑。
这冥思教的寺庙里究竟有什么,有没有密道,谁都不知道。慧通要是今天成功从寺庙逃离,后果如何严重,简直不可想象。
“最后一次!”
方拭非音调低了下去,但语气中杀意,已经濒临爆发:“就地斩杀!将所有人全部拖开!”
一壮汉从人群后冲了出来,手里举着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木棍,劈头敲下,嘴里喊道:“我要杀你们衙门这些砸碎!”
方拭非直接右手按在身侧士兵的刀柄上。
那士兵地下视线,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武器。就见刀刃在清晨微红的日光中,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色,然后鲜红的血渍,溢满了整片视线。
那侍卫仿佛听见了自己发响的心跳声,风呼啸的声音,再次盖过了嘈杂的院落。
百姓在惊骇下,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还要率领兄弟冲出来。
旁边侍卫齐齐抽刀。
那人见无人应和,一下跑到了最后面。
方拭非:“谁还敢再上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我大秦有万万百姓,不缺你们这些愚昧无知,谋害官员,结党营私,忤逆判上之徒!如此蛆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问,朝廷为何狠心至此不留余地?给过你们无数次机会,是你们自己非要浸在这滩烂水里腐朽沉沦,受人挑唆,为害一方,还自作聪明,自诩正义!非要一盆鲜血,将你们当场淋醒!”
她将刀用力刺入泥地。刀身剧烈震颤,左右晃动。
叶书良手一扬,让后方得到追击机会的士兵,趁机追了出去。
方拭非又指着躲在墙角的一群人:“他们信奉冥思教是蠢,你们冷眼旁观是毒!若五殿下在此出事,朝廷真要追究,何山县里谁都不能自保!整日等着别人来救,却又对来救的人落井下石,何时想过自救?”
“朝廷对你们过于宽仁,便想着以性命相要,何曾想过,能真正叫你们要挟住的,全都是真正关怀你们性命安危的。可既然你们不仁义,还非要一心求死,就自己担起罪过来!”方拭非道,“还敢闹事者,全部关押等待审讯!本官就跟你们一五一十地算个清楚!有违者三代不得入仕不得从商,无正当理由者再不可出县门。若是负不起责任,就由我来教你们。”
方拭非踏前一步,或许是她气势过于摄人,人群自动散开。
方拭非从他们之间走过,目光从一双眼睛掠到另外一双。漆黑的瞳孔里全都是她的倒影。一双双相似而不同的眼睛,流露出各式不同的情绪。有惊恐,有愤怒,有不安,有悲伤。
方拭非就想到了慧恩死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