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荨娘一听,心里有点乐。果然是兄弟呐,板起脸来训人的样子简直一样一样的。
她乖巧地点了两下头。
重二郎挥挥手屏退左右,等到确认旁人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才问:“娘子的天葵是否迟迟未至?”
人间女子第一次来葵水称为天葵。荨娘是物化而生的仙灵,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两人一人问得坦然,一人因为无知,故而也很坦荡,只可怜了重韫,一对耳垂烧得通红,只怕再烧上一会儿便能直接割了下酒。
重二郎又絮絮问了很多东西,从平日里的吃食问到曾经吃过什么药,是不是曾经在寒水里泡过,是不是夏日贪凉,喜食寒凉之物……
仔仔细细地盘问一通以后,他忽然站了起来,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愤然道:“这位小娘子既是你的妻子,你自当爱她护她,便是她不懂,这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做丈夫的,竟也不知劝着点吗?”
重韫忽然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当真是冤枉极了。他有心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还未开口,重二哥第二轮训斥复又排山倒海,汹汹而来,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重韫忿忿地瞪了荨娘一眼:瞧你惹的祸!
荨娘笑得无辜极了,心里则在幸灾乐祸。
重二哥眼尖,拿住重韫那一眼瞪又开了一刀:“你还瞪她。为人夫者,敦懞以固。你既比她年长,便该负起督导之责……”
重二哥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直将重韫训得晕头转向。他不读圣人书久矣,少年时学的东西早就还给先生了。总之重二哥说了这么长一段,只有最后一句重韫听得最清楚,最明白。
“你要是再如此不爱惜妻子的身子,就不要再想着传承香火了。”
这是重韫入魔以来第一次露出蔫头耷脑,懊丧不已的样子来。
“是,重大夫所言极是。是我错了。”
“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但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请重大夫写下来,我一定铭记在心,时时注意……”
重二郎见他态度极佳,便缓和了语气,又劝告了重韫两句,这才坐下来,笔走如飞,一气写了五、六张纸。其中一张是药方,其它的都是日常注意事项。一条条列下来,直叫人咋舌。重韫看得背后直冒冷汗,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女人,尤其是做人家娘子的女人,竟然是这么一种需要娇养的生物。
先拿够十日的药,重二郎又嘱咐重韫十日之后再带娘子回来复诊。
二人提着药走出大门不远,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重韫见左右无人,便将荨娘拦腰扛上肩头,大掌落下,重重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荨娘“哎呦”一声叫唤,一面笑,一面挣扎起来。
“道长,你打人!我要回去告诉重大夫!”
重韫又打了一下:“叫你陷害我!”
荨娘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长,到底什么……什么是葵水啊?”
重韫心头盘着一股郁闷之气,脑子被这一冲,说话也就不加文饰了:“人世间的女孩子,只有来了葵水才能生儿育女。”
荨娘还是不怎么明白,“来?从哪里来?”
重韫恶念陡生。他将荨娘放下来,压到旁边的墙上,按住她腰肢的手移到小腹,蚂蚁爬似地往下走了三寸。他的手指虚虚地点在那里,看荨娘忽然红透了一张脸,心中一时竟觉得十分畅快。
“明白了吗?”
荨娘捂住脸,扭过身子,声如细蚊:“不明白啦……”
重韫拖长了语调:“是吗——”
荨娘便跺了下脚,羞怒道:“好啦,我懂了。哼,不要你教,我下次再去请教重大夫好了。”
重韫道:“不行。”
“我偏要!”
重韫掐住她的腰,一张脸堪比锅底灰:“你再胡闹,我还打你!”
“那我就去告诉重大夫……”
……
两人你来我往,你拆我挡,到了最后,重韫竟然拿她没辙了。
不远处的墙头上,小白和小倭瓜互相对视一眼。
小倭瓜:“这个大夫好……好厉害呀。”
小白:“我刚刚还怕师父会忽然发狂一剑捅死他呢。幸好幸好。”
两人说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放眼一瞧,见荨娘和重韫由那小巷拐出,往清河坊外的民宅去了,赶紧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们家重二哥其实是妇女之友啦~·~
作者菌:妇女之友重二哥,今天第一次跟弟媳妇儿见面,印象如何?
重二哥:一个傻姑娘,半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再这么下去,我弟也别想要孩子了。【转向重韫】小三儿,没了你媳妇儿,你是能一个人生出孩子来呢,还是能一个人生出孩子来呢?
重韫:哥,她不是人……
重二哥:你才不是人,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重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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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改下错别字。顺便说个事。
今天手感不佳,写了2000多字不满意又被我全删了。所以今晚暂不更,后天,也就是11/3那天双更补给你们。
11/1留
第136章 灯树千光照
清河坊边上的宅院大多为三进,多为坊中商户就近居住,或为官吏的宅邸。也有那八/九近的大宅子,在这寸土寸金的临安城中,多半只有大商贾和有些门第的官家才能消受得起了。拐出清河坊,沿着河岸向左行百步余,便是临安三大茶商之一,重家的宅子。
重家现在主持中馈的是二郎媳妇。重老夫人年纪大了,每日里只往茶楼里走走,偶尔露一手煮茶的手艺,她又归信了佛教,立志要为重家的后世子孙多积福德,因此闲时不是上各处的庙里进香拜佛,就是往城中的积善堂里捐衣捐物,救济穷苦人家。
将近岁交,正是南方最冷的时节。这日里重老夫人从积善堂中回来后,便觉身体不适,隔日开始咳嗽不止,果然是染上了风寒。眼瞧着元旦将至,家里忙得要不得,重老夫人也就只喝了几碗姜汤发发汗,并没多放在心上。岂料又过得一日,头疼脑热的病症全来了。
二娘子次日来请安时才发现婆母竟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赶紧差人去清河坊中将重二郎请过来。重二郎把过脉后,写下一张药方。重老夫人将药方递给贴身的下人,叫她念过一遍,等她念完,重老夫人便将身子一转,把被子拉到脖子处盖好,只留了个后背给重二郎。
重二郎笑问:“娘,这是怎么了?”
重老夫人道:“好个庸医,你瞧瞧自己都开了什么药。全是些苦巴巴的东西,叫我这老婆子怎生咽得下去?”
重二郎哭笑不得,有道是“老小孩老小孩”,现如今,他母亲也成了其中的一个了。虽然他从小就知道母亲不爱吃苦的东西,可当时他还是个小屁丁,母亲为了在他面前保持住高大的形象,即便药再苦,也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他小时候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还一直以为母亲并不怕苦,要不是后来三弟悄悄跟他说,看见母亲喝药每次都趁人不注意时喝一半倒一半,他还不知道呢。
可他那个心细如发的三弟早就……
重二郎想到这里心中一黯。
“娘,药哪有不苦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您好好把药喝了,我晚上家来给您带采芝斋的糕点。”
他又劝了几句,嘱咐自家夫人一定要看着母亲把药喝完,才出门去了。
二娘子煎好了药,捧到婆母跟前亲手喂药。重老夫人不忍心让这个儿媳妇为难,只好一边皱眉叹气,一边苦着脸将药喝了。
二娘子服侍婆母用完药,又陪她说了一会话,看她睡下了,这才往前院走。最近这段时日既要核对各地庄子茶田收上来的账簿,又要采买年节物事,安排管事往京里给重钧送东西,真是忙得两脚都沾不到地了。
二娘子性子虽然温柔如水,行事风格却是雷厉风行,连走路的步子都迈得要比旁人急一些,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险些快跟不上她。
快走到前厅软壁下时,二娘子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后院的墙头。
身边的婆子问她:“二娘子在看什么?”
过了好一会,二娘子才收回视线,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没什么,”她说,“打更的僧人说过两日要放晴了,到时你领人把那几间空出来的屋子整一整,好放东西。”
她说完,带人拐出软壁,来到厅前开始了一日的事务安排。
后院的粉墙外翻过两条人影。那两条人影在宅院内旁若无人地行走,不时有丫鬟婆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却连眼珠子都没错上一下,好似根本就看不见他们。
荨娘跟着重韫走,不多时走入一间屋子,她刚转过屏风,便看见重老夫人躺在内室。床前的熏笼里点着安神香,有种温暖的味道在屋里默默浮动。
重韫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的梨花杌子上坐下。
床上的妇人已经满头华发,眼角眉头多了好多皱纹。他当年离家时,母亲才刚刚三十过半。他梦中的母亲还是那副年轻美丽的模样,一点都不曾被岁月侵蚀。
重韫的视线凝在重老夫人脸上,痴痴地看了许久。
床上的人忽然皱紧了眉头,低唤了一声:“三儿!”
坐在外头的丫鬟听闻响动赶紧掀帘而入,问:“老夫人醒了?可口渴么?”
重老夫人靠在引枕上,接过茶呷了一口,才缓缓道:“你去告诉二娘子,莫要忘了给供着三郎长生牌位的寺庙送香油钱。年节将至,记得给三郎准备些他爱吃的东西。三郎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知味斋的水晶饺子和河坊街街尾的那家烧鹅,啊,对了,三郎不爱吃甜的……”
她一直说了很久很久。
那丫鬟便笑了,道:“老夫人,您每年都得这么交代一回,我都背住啦。便是您不说,二娘子也必定会记得牢牢的。”
重老夫人长叹了口气,也笑了笑,眼睛却有些湿润。
重韫就坐在床边,除了荨娘,这一主一仆都看不见他。
荨娘站在他身边,侧过脸看见他一瞬间绷紧了双肩,他屏住气,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荨娘探出小指,轻轻揩过他的眼角。
指下微湿。
夜间重二郎家来,提着采芝斋的糕点走到母亲房中,便见桌子上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食盒。
重老夫人见他手中又提了一个,便嗔怪道:“已经买了一盒,为何又买一盒。我这把年纪的人吃多了甜食怕不要把剩下的几颗牙都糟坏了。”
重二郎呼冤:“儿可就买了一份,这份却是哪儿来的?”
重老夫人惊道:“不是你买了差身边的小厮先送回来的么?”
母子二人就这盒来历不明的点心苦思了半天,也没想出究竟是谁送的。有道是来历不明必有古怪,剩下的点心自然被束之高阁了。重老夫人还摇头叹息了好一会儿,这送点心的人忒了解她的心思,选的点心比她亲儿子选的还要中她的意。唉,可惜,可惜了。
荨娘牵着重韫的袖子,两人沿着钱塘江边的堤岸慢慢地走。江风习习,霞光洒在江面上,漾起一波波橘色的浪。
风吹乱了重韫鬓边的发。荨娘停下脚步,踮起脚替他将那几根鬓发压到耳后。
“道长,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还活着,你回来了呢?”
重韫望向江流尽头,他的眸子里似乎也浮动着层层细浪。
“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也过不了时间那道坎。”
荨娘不解。这与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道长的家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可就荨娘刚刚所见,重老夫人明明还很想念他呀。
他们走到堤岸尽头,拐上一条青石大道,又走了许久,一座牌楼忽然出现在眼前,牌楼的年月应该很久了,上头的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重家村。
穿过牌楼,靠右行走,拐入第二个巷口,第四个院门便是数月之前荨娘与小倭瓜藏身过的那栋荒宅。
荨娘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门前的石鼓上,一朵黄蕊白花迎风而放,这香气就是从花心处传来的。
重韫将那朵花摘了袖在手中,推门而入,院中果然清冷破落,杂草横生。
荨娘反手将门合上,捂住鼻子道:“上次来时,香味还没有这么重呢。二娘子身上也有这香味,那只瘴妖身上也有这香味。”
她心头忽然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想:“道长,你说,那只瘴妖会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香师啊?”
重韫在堂屋前的石阶上坐下,抬起头仰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临安城中这几日都是阴天,到了夜里也看不见多少星星。
荨娘与他并肩坐着,许久等不到他的回应,便拱起肩头蹭了蹭他,又分开膝盖,用自己小巧的膝头去蹭他放在膝上的手。
重韫侧过头瞪了她一眼,道:“没规矩。”
荨娘才不睬他,依然我行我素,重韫有点愠怒,又有点羞,终于忍不住抬手按在她的腿上,将那条好动的腿牢牢定住。
“老老实实坐好。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荨娘这几天大概摸清了这个心魔的脾气。在她面前其实也就是只纸老虎,表面上凶得厉害,真要动手时还是连根寒毛都舍不得碰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