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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漪,你疯了么?钱塘君之子既然是你……我师兄他十一年前就死了,就是为了救他那个徒弟!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死了?哈哈,哈哈,人不都是要死的吗?他又不是我害死的。况且,我现在是妖啊。妖本来就是没有心的……”
芦苇荡中央的芦苇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威势压得弯下了腰,一席青影从芦苇上头掠过,月华如水,横斩而下。
“小心!”反应过来的洞庭君立刻将二娘子推到一边,双手上举,一层浅青色的鳞片渐次爬满了他的手掌手指,指尖处的指甲暴涨,成弯钩状。眨眼之间,他便化出一双龙爪,举爪迎了上去,硬生生将第一剑抓在手中。
重韫双目赤红,那张清隽的脸庞因为杀气而扭曲起来。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抽剑而出,剑刃与龙鳞间火花四射。
洞庭君扯下碍事的礼服,高高地抛到一边,徒手又接了一剑,回头朝二娘子喊了一句:“跑!他被心魔控制了!快跑!”
二娘子笑容凄美,抬手理了理乱掉的珠花钗环。
“三弟,你想杀我,就杀吧。”
荨娘好容易追过来,闻言立刻道:“不可以!”
她焦急地看着重韫:“道长!你要是杀了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重韫右手持剑与洞庭君过招,左手手指飞动,捏出一串金色的咒文。初时咒文小如蚂蚁,渐渐地,越来越多。所有的金色芒点汇聚在一起,凝成了一条长长的光鞭。重韫手指一引,光鞭陡然伸长,鞭尾卷住二娘子的脚将她拖倒在地。
她摔在泥水里,跌落了头上的钗怀,模样明明狼狈不堪,可她嘴边的笑却依旧风轻云淡。她似乎根本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重韫猛地握紧了左手,二娘子立刻被拖向他脚边。他一剑逼退洞庭君,剑势回转,斜斜地指住了他脚下的二娘子。
他手势微沉,手下长剑却连半分都进不了。
细看去,才发现雨幕当中藏着无数丝线,那丝线左纵右横,结成了一张蛛网,雨水凝在丝线上头,闪出点点银光。
荨娘抬起手腕绕了一圈,指间的蚕丝又收紧了一分。
方才危急之时,她用织女给她的蚕丝缠住了重韫手中的剑。万幸,这蚕丝足够坚韧,并没有被昆仑淬月的剑刃崩断。
重韫沉声道:“放开。”
天边滚过一道闷雷,雨势凶猛,天地间灰茫茫一片,连一臂之外的风景都难以看清了。
荨娘娘道:“洞庭君,你带二娘子走!道长交给我。”
重韫侧过脸看她,一双红色的眸子像是在血液里浸泡过一般,他的眼神木然而森冷,荨娘这这样的目光迫视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杀了她,我的心魔就可以解了。”
“你,不愿帮我?”
她的睫毛上盛着沉沉的雨珠,雨水打在她脸上身上,隐隐生疼。她眨掉睫毛上的积水,双手放开,缠绕在剑上的丝线顿时一松,重韫伸手在剑颚下一顶,将剑拍出来。谁知还不待他拿到剑,荨娘手中的蚕丝藤蔓似缠住了他的四肢。
就在同一时刻,洞庭君抢到重韫身边,将二娘子拉出来,引漫天风雨为剑。他带着二娘子跳上那团剑形水波疾驰而去。
昆仑淬月落下来,深深地插/进了重韫身前的土地里。
重韫挣了下,没挣动。他的脊背微微弓起,从喉底发出一声凄入肝脾的低吼:“啊——”
崂山上那些师徒相对的温暖岁月似走马观花般在他脑中一页页翻过。
十一岁时,他跟随师父上崂山。清修生活艰苦,他一开始很难忍受日日茹素的生活,难免有些食欲不振,吃不下,可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常常到了半夜,饿得在床铺上翻来复去。
有一晚,他上床睡觉,忽然觉得枕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探手一摸,摸到一枚圆乎乎,温热热的东西。
那是一枚鸡子。
十五岁时他随师父进京,路遇黔地蛊门。因为插手管了一桩闲事而受到蛊门的报复。师徒二人分散之时,他被蛊门的人掳走。蛊门将他囚禁在五毒坑里,想将他炼成蛊人。五毒坑中的蛇蝎互相撕咬,一番血腥拼杀后,只剩下一只西域毒蛇成了冠冕之王。那时他已经被关在地下将近四日。四日以来别说是一粒米,就连一滴水都未曾沾过唇。他的身体极度虚弱,甚至连爬都爬不动一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蛇朝他爬过来。
它长了两颗小小尖尖的牙,上颚大张时便明晃晃地暴露在外头。这一咬下去,他能撑过蛇毒侵体,从此以后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若是撑不过,他的性命便交代在这里了。
可是,他既不想变成行尸走肉,也根本就不想死。
他的手里捏着一片扁扁的石片,是他从这方土坑当中挖出来的。为了找到一件可以称得上是武器的东西,他右手的指尖已经全磨破了。
那条蛇在他身边徘徊,伺机而动,他也在等待那个能将它一击毙命的时机。
他等待的时机就在下一刻!
这一刻,他举起石片,凝聚起全身最后的力气朝那条蛇重重地斩了下去。
他手中的石片深深嵌入泥土里。落空了,我命休矣。这是他心中那一刻闪过的念想。
“哎呦,大徒儿你怎么啦,平时胆子不是挺大的么,怎么一条蛇就把你吓昏了?”调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睁开眼,白胡白发的褚云子衣衫狼狈,全然失却了往日里假模假式的仙风道骨。他一手捏住毒蛇的七寸将它丢进了蛇篓里,一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半抱起来,轻轻掂了一下,笑:“呦,大徒儿,可饿很了吧,掉了不少肉呢。”
十五岁的少年本来已经蔫蔫欲死,听了他这副没事人般的调侃语气,忍不住咬住牙:“你再来得晚些,可就得去阎王那里寻我了!”
“那可真是有点麻烦了。生死乃天命,为师可不敢随便替你还阳。”
“……你能不能有点师父的样子!”
“哈哈,真是不经逗。跟你说笑两句便恼了。行啦行啦,莫要瞪眼了。我褚云子是谁,要连个小徒弟都护不住,以后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你放心,但有为师在一日,定护得你周全。”
似是一语成谶。
二十三岁,青海,褚云子替他挡了一招本该他受的致命剑招,只因他当时心性为心魔所乱,褚云子担心之下,竟然松懈了身边的防备。
临死前,他对自己说了什么?
“好好照顾自己啊。”
“好好照顾师弟们。”
他曾经想过,如果不是遇到褚云子,他可能已经死在钱塘江的巨浪里了。如果没有成为褚云子的徒弟,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老不正经的师父在他身边插科打诨,他就算活下来,也一定会被愧疚感压垮。可事实上,在崂山的那些年,虽然他仍旧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然而小太子的死已经不像初时那般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的心。
可是今天,他却从二娘子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这样一个事实。
小太子的死,他这一生最深重的负疚,最开始,竟是源于褚云子的一句话。可褚云子死了,最后也是为了救他而死的。
这世间的因缘结果,兜兜转转,竟是一个充满恶意的笑话。
重韫想,他从一开始,就是不适合修道的。他不够清心寡欲,他太贪念红尘中的温暖。
可这中间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他的心中这么痛苦?
荨娘从身后抱住他。
“你冷静些。好么?你这样,我心里难过极了。”
重韫身上浮起一层金色的符文,那些符文落到缠住他四肢的蚕丝上,变成一只只举着大钳的甲虫,用金色的小钳子剪断了蚕丝。
他反手,用力地,却又缓慢地推开了荨娘。
“别跟着我。”
昆仑淬月落到他手里,化作一泓月光萦绕在他周身,他的身影消失在温柔的月光当中,荨娘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雨幕渐渐变得稀疏,天上的乌云散开,露出澄蓝的天空。
重韫失踪了。
荨娘和小倭瓜他们找遍了临安城中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没能找到他。
时过四日,她终于等不下去。第五日清晨,她潜入清河坊外的重家宅子,在花廊上拦住了二娘子。
“我有话要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江湖菌和revolving菌~·~
爱你们,笔芯~·~
第140章 梦里烧
“在灵隐寺里,你就看出道长入魔了,对吗?”
二娘子抬手摸了摸耳边的珍珠坠子,妩媚一笑:“你说什么?我可不明白。”
“你不明白?好!你身上用来遮掩妖气的香是从黄泉花里提炼出来的吧?在灵隐寺相遇时,道长身上也带着黄泉花,虽然后来道长将黄泉花给了洞庭君作醒酒用,可他带着这花多天,花香早已染透了他的衣物。你与洞庭君说话时,是不是闻到了黄泉花的香气?”
“所以,”荨娘跨进一步,双手紧握成拳,愤怒令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你那时肯定知道道长和我就在附近吧?你说那些话都是故意的!你……你就是想看他入魔,你在赌,赌他便是入了魔也下不了手杀你!可是,你却想要他死!”
“你害怕自己做过的事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你在重家的生活,你的良人都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你害怕这些幸福到了最后会变成一场镜花水月!”
二娘子抬手倚住朱栏,笑了一声,她说话时调子和软,娓娓道来时极能蛊惑人心。
“这位小娘子,我是三儿的嫂子,怎么可能希望他死呢?”
荨娘咬住下唇,口腔里尝到一点铁锈的味道。她现在就想冲上去,狠狠撕破二娘子那张虚伪的笑脸,她想冲到重家的大门前,高声告诉所有重家人,重家三郎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家!
可她不能。
人心是那么脆弱却又变化多端,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你记住,要是道长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回来……”
她咬牙:“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说出那个“杀”字时,她的心尖禁不住颤了一下。她第一次起杀念,是十一年前在昆仑山里,第二次起了这样的念头,是对这只改变了道长原本平乐安稳的一生的狐妖。她终于有点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止是爱屋及乌那么简单,她还会忧其所忧,恨其所恨,痛其所痛。
剩下的半颗心果然产生了丝丝悸痛,她似乎找到了些做人的感觉。
荨娘离开重家,嘱咐洞庭君看好二娘子这位“故人”,就带着小倭瓜他们给党参枸杞传了信,要他们发动六道灵台的人帮忙寻人。他们自己则一路北上,一路寻人。荨娘摘下了重韫给她的无字铁符,每到一个地方便召出当地的土地细细盘问。两个月里,他们一共走过七路一十三府,可不论到哪里,土地给出的答案都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不曾借道于我的辖地。
接近汴梁时他们又扭头南下,深入西南寻人。这夜里宿在襄州,荨娘忽然从梦中惊醒。她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梦中是她和重韫第一次在黄草坡上相遇,可事情发生的轨迹却与当年完全不同。
梦中的重韫不是道士,而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他带着一批马队,由剑阁入川送茶,途径黄草坡时正巧遇上大雨,他怕茶叶淋雨受潮,遂下令手下人在荒庙里暂避。
入庙后果然遇到那怪僧了。怪僧将美人图拿出来,企图害人性命。可梦中的重韫多年来在外经商,见识菲浅,一眼便看出那怪僧在画上洒了迷魂药。他不动声色地下令手下人假装中计,作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在那怪僧防备松懈时突然暴起,一剑刺向怪僧。
可怪僧武艺高强,而且浑身是毒,不小心被他抓上一下,咬上一下,不出一刻,人便中毒而亡。重韫带的马队里虽然都是练家子,又怎能敌得过这样一个浑然不怕疼的怪物?
虽然最后他们仗着人多将怪僧打退了,可他们的人也折损了一半。
重韫拄剑而坐,他面前一堆篝火将将熄灭,红色的微光映在他脸上,还是一样的眉眼,荨娘却觉得这个人那样陌生。
手下人将美人图捧到他跟前。
“三郎,这幅画如何处置?”
他抬起眼,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从画上一掠而过,看到画中美人的脸时,目光微作停留,终于显露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沉迷和惊讶。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一闪,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烧了吧。”
“人皮为画纸做的画,这样邪性的东西,若是留在世上,迟早一日又要贻害于世。”
火又被生起来,红晃晃的火光映照在这座荒庙破败的墙上,一恍一恍的,显得鬼气森森。
拿画的汉子将美人图摊开,放进火堆里。
火舌舔舐着她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她被困在画里,好似身处地狱,她的脚底下遍布着红莲业火,可她却走不出来。
红色的火舌好似起舞的小蛇,灼破了画纸,留下焦黑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