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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来想今天就走的,不料突降暴雪,只能再多待一日。”谭云山巧妙略过了“到底是做什么的”问题,并很快抛出新疑问将跑堂的思绪引到其他路上,“小哥,这幽村一下雪就这样吗,遮天蔽日的。”
既灵心中讶异,因为谭云山问的正是她反复琢磨的,刚刚一直四处找开门的店铺也是希望能遇上两个人,问上一问。
“哪能啊,要是一下雪就这样,那还过不过冬了。”跑堂苦笑,“咱们这个地方吧,冬天确实雪多,但大家也都习惯了,就算那鹅毛大雪,街面上照样该开张开张,该出摊出摊。可今天您三位看见了,连开门的都没有,不是不愿意开,是不敢开……”跑堂的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三人道,“实话跟您们说吧,上次有这样的雪天还是在三年前,一连十几天都是这样的黑云暴雪,等到终于有一天雪停了,村里也就再没有晚上了,当时都传说这雪就是噩兆。”
谭云山料到黑峤说的“这样的雪天很平常”是假话,却没料到这雪还和三年的白昼牵连上了,忙问:“那这三年呢,还下过雪吗?”
跑堂先点头又摇头:“雪是下过,但今天这样的再没有。可是您看,昨天刚有了夜晚,今天这雪就来了,三年不来,村里刚变好一点就又来了,还不是噩兆?唉,也不知道这回雪再停,还要再来什么灾祸……”
谭云山抬头看伙伴,两个伙伴也一脸茫然。
跑堂的话他们听明白了,但个中缘由,他们和跑堂一样费解。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站在外面长时间聊天,说两句话,就要喝几大口风,跑堂见状便邀请他们进店里歇歇,喝两口酒暖暖身子。三人目前两眼一抹黑,除了确认黑峤有事隐瞒外,其他毫无头绪,加之客栈什么的都关着,也的确找不到落脚地,便从善如流进了酒肆。
三人在酒肆里待了一个下午,没再从跑堂和掌柜口中问出更多的事情,于是大部分时间里就是喝喝小酒,吃吃小菜,顺带谋划一下之后的行动。
这回跑堂给既灵上的还是桃花酒,不过最终大半进了谭云山的肚子,喝完这位公子还低头抬袖子的在自己身上各种闻,末了纳闷儿问既灵:“为何我喝了酒身上却没有桃花香?”
既灵用胳膊拄着下巴,看向窗外,忽视掉手心传来的脸颊的热度,也忽视掉谭家二少莫名其妙的追求。
天色越来越暗,终于,顺着门缝传来了不知谁家的菜香——炊烟起,夜幕降。
吃饱喝足的三人离开酒肆,于夜色中穿梭前进,最终轻盈跃上黑府后宅围墙……除了谭家二少。
第三次从高墙上滑落回原地,谭云山压低的声音里透着难得的咬牙切齿:“我发誓,以后绝对要……”
“苦练轻功?”站在墙上的既灵倍感欣慰。
谭云山抬头对上她的双眼:“尽量少翻墙。”
既灵:“……”
好不容易把谭家二少拽上墙,三人猫着腰一路沿着围墙来到后宅正房的屋顶。
黑峤居住的后宅有一间正房,三间厢房,分别是黑峤和他的三位夫人居住。借宿黑府期间,三人只见过一回黑府的三位夫人,不过印象深刻,因为大多娶了三妻四妾的老爷员外们,妻妾的年龄都会有些差距,年轻时候娶的自然同他岁数相仿,随着年纪增长,陆续再娶的,便一个比一个年轻。可黑峤这三位夫人却都是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所以见时,既灵他们就觉得有点惊讶,不过后面都一门心思解决宫灯的事情了,就没在意这些。
按理说趴房顶听人家后宅动静是十分无礼的行为,但眼下妖雪阵阵,黑峤又没一句实话,三人只能出此下策。
从屋顶往下看,黑府后宅尽收眼底。数盏灯笼映出些许暧昧光线,让后宅处于一种隐约看得见路,却又不至于将周遭看得太清楚的微亮夜色中。
暴雪没有任何转弱趋势。
三人靠在屋顶瑟瑟发抖。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谭云山牙齿已经开始打架了,说说话还好受点。
“灯都灭了,还想要什么动静。”冯不羁也觉得今夜可能要白蹲点了,“人家老爷夫人在屋里睡觉,我们在屋顶守夜,用不用这么惨啊。”
谭云山微微皱眉,挥手驱散一下眼前风雪,轻声却郑重道:“冯兄,非礼勿言。”
冯不羁呆愣,领会半天,终于悟了:“我说的睡觉就是单纯睡觉!”
既灵的注意力都放在下面院中,乍听到冯不羁提高的音量,根本没管内容,直接出声提醒:“嘘——”
冯不羁立刻收声闭嘴。
很快,天地间重新回归风雪呼啸,谭云山却又低低出声:“你们觉不觉得那三间厢房有点奇怪?”
冯不羁不懂:“半点动静都没有,怎么看出奇怪了?”
谭云山道:“就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才奇怪。我们刚才都看见黑峤进屋了,然后过了一会儿,关灯就寝,这是正常的。可另外三间房,从始至终都没亮过灯,我们也压根没看见那三位夫人,如果说她们三个一早就在屋里了,那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到就寝时间,顶多是刚吃过晚饭,屋里为何不掌灯?”
既灵明白谭云山所指了:“你的意思是三位夫人根本不在房内,换句话说,现在整个后宅只有黑峤一人?”
“对,”谭云山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过分清静的院子,道,“从我们来到这后宅,别说夫人,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见到。”
既灵眼睛一亮,思绪豁然开朗:“黑峤料到今夜会有危险,所以提前让三位夫人和府中下人躲到了别处!”
谭云山道:“也可能他早就胸有成竹,或者干脆已经布好了陷阱,正等着对方来自投罗网呢,当然要遣退闲杂人等,否则坏了事怎么办。”
既灵蹙眉:“是有这种可能,但第一反应都是先把人往好处想吧?”
谭云山冤死:“布陷阱擒妖就不是好人了?”
既灵:“……”
谭云山:“你现在踹我下去会打草惊蛇的,真的。”
既灵没好气地看着谭云山的无辜脸,终是收住了蠢蠢欲动的脚。
她和谭云山思索问题,就算方向一致,也永远是两股劲,更要命的是很多时候连方向都不一致。既灵不是第一次遇上和自己想不到一块去的人,但唯独和谭云山的分歧,让她心累。因为对于旁人,她可以说不通直接分道扬镳,但对着谭云山,她就有点舍不得。
已经成为了伙伴的缘故吧,既灵在心中叹口气,所以说啊,交友必须要谨慎,一步走错,步步坎坷。
“有妖气。”
冯不羁突来的急促提醒拉回既灵心绪。
她抬眼去看斜插在瓦片缝隙里的浮屠香,果然,已有了动静。
黑府原本没有任何妖气,但来的这位,却带着极强妖气。
而且随着妖气袭来,雪似乎更烈了。
终于,一团白光咻地越过围墙进入院中,而后没有半点迟疑,闪电般窜向黑峤所居住的正房。
白光的速度太快,三人压根看不清那光团里的形状究竟是鸡、狐、狗、狼亦或旁的什么兽类,甚至连大小都辨不分明,那光已经潜入了黑峤房间。
既灵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去拿净妖铃,手腕却忽然被人压住。
既灵一僵,不动了。谭云山几乎没用什么力道,只轻轻压着,但从他手心传出的热度,却比任何法术咒语都好用。
谭云山没意识到这些,见既灵停住了,立刻劝道:“别急,黑峤既然敢单独等它,就一定留着后手,我们暂且再观望观望。”
既灵不着痕迹把手从谭云山掌低下收回来,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行。”
话音未落,正下方的屋内忽然传来打斗声响!
三人一惊,尚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见“咣当”一声巨响,屋檐下的门板被人从里面直接撞破,连人带板一同跌进院中!
迷茫的暴风雪里,重重摔到院中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赫然一窈窕美艳的女子!
女子一袭白衣,发如乌木,眉眼似有万种妩媚,然此刻她的眸子中迸发出的只有愤怒和杀戮,这让她身上几乎见不到一丁点人气,只剩妖气,烈得像火,一如她的美。
女子抹掉嘴角血渍,微微眯起眼底,浓浓杀机。
黑峤自屋内走出,从容得甚至带上些调侃奚落:“真想要我的命,就别每次弄这么大阵势,只有蠢人,才会在出手之前特地下场雪提醒对方……哦对,你不是人,是妖。”
女子扯了下嘴角,本该柔媚的声音尽显冷冽:“这雪不是给你提醒,是给你送葬。”
黑峤大笑出声,笑得太过,呛了口风,咳嗽半天才擦着笑出的眼泪道:“这都多少回了,你怎么还学不乖,你杀不掉我的。世间万物皆有高低贵贱之分,生来就注定的,你如果识相,就该躲进山里修炼一辈子别出来。”
“杀不掉?”女子冷笑,然而这样冰冷的笑,却依然让她又美了几分,“你让我拿刀扎进你心口,看看我到底杀不杀得掉。”
“冥顽不灵。”黑峤摇摇头,一副“你何必苦苦相逼”的无奈,“我原本想放你一马,但你这么不识相,我就只能替天行道收你了。”
屋顶上越听越迷糊的三人到此处彻底乱了。
女妖和黑峤必然有仇,而且是三番两次上门寻仇,这都好理解,但黑峤一个凡人能和妖结什么仇?好,或许黑峤不是凡人,也是一个妖,只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掩盖了妖气,哪一个妖会说出“替天行道收了你”这种话?这是像既灵和冯不羁这样降妖伏魔的修行者才会说的话吧?
一团迷茫间,院内打斗又起。
女妖施展法术,无数雪粒聚集一处赫然形成一柄利剑,直直朝黑峤心口刺去!
黑峤不闪不躲,只口中念念有词,雪剑在他身前一寸处骤然停住,而后极速消融。
女妖并不气馁,继续施法,黑峤嗤笑,刚要张嘴,忽然觉得不对,等他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一柄雪剑、而对方的二次施法不过是障眼法时,已经晚了,雪剑深深刺入他的左后背!
黑峤痛叫一声,眼中杀气也盛,下一刻不知哪里飞来个硕大的金项圈长命锁重重打在女妖身上!
女妖直接被打得蜷缩在地,一口鲜血喷出。
黑峤不再理会她,而是用尽全力运气,后背的雪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转瞬成了水,与伤口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在衣衫上晕染开来。
女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会……”
后肩的剧痛似乎终于挑起了黑峤的暴怒,他又招来长命锁重重砸向女妖,直到对方耷拉下脑袋,气若游丝,再没力气仰头怒视,他这才稍微顺了气:“下次记住,我和你们这些妖怪不一样,我的心在右边。啧,又忘了,没下次了。”
既灵艰难地咽下口水,嗓子眼发苦,心里发颤。明明最初她还想着动净妖铃的,可现在,不光不忍心朝那女妖动手,连这么看着都有些受不了了,她甚至想冲出去朝黑峤嚷,赶紧给对方一个痛快吧。
院中的妖或许不是什么善类,但妖有妖性很正常,相比之下,院中的黑峤才让人不寒而栗。她现在无比希望黑峤也是妖,因为如果黑峤真的是个降妖伏魔的修行者,那这样嗜虐杀的修行者……比妖更可怕。
几个闪念间,黑峤已经在女妖身旁蹲下来。
既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已经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了。
骤然腾空的净妖铃变成大钟,一边破着风雪向远处呼啸而去,一边发出刺目银光。
黑峤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银光吸引,下意识循声去望。
只一瞬,地上的女妖忽然化为一团兽形白光飞快窜逃。不知是不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速度竟比潜入时更快,等黑峤反应过来再回头想追,已没了方向。
既灵将浮屠香自瓦缝中取出,给了冯不羁一个眼神,又瞄一下院中正捂着肩膀狠踹大树发泄懊恼的黑峤。
冯不羁想也不想就摇头。
既灵没辙,只得以极低声音开口:“现在还不能确定黑峤是人是妖,所以必须得留人守在这里监视后续动静,我有浮屠香,只能我去追。”
冯不羁无言以驳,毕竟这么大的风雪,他又不是狗鼻子,哪能把妖气闻得那么清楚。
“小心点。”他只能这样嘱咐。
既灵微微颔首,转身轻盈一跃,直接落入墙外后街,循着浮屠香的方向追去。
直到既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冯不羁才收回目光,结果发现,黑峤还在院里,身边的谭云山却没了。
冯不羁着急地四下张望,终于在房后围墙上,看见了谭家二少完全称不上潇洒的翻墙身影。
冯不羁想说就你这速度,翻出去也追不上既灵,但眼下不宜出声,只能打手势——马上给我回来!
谭二少很快捕捉到冯不羁的动作,立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