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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武艺那么差,山下又那么危险,倒不如就住在这山顶,”姑娘满眼认真,诚恳相邀,“它可以保护你,我也不用每次醒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虽然我醒来的时间不长,但总是自己也很闷。”
谭云山乐了:“那你睡着的时候不也就剩我一个人了,你是不闷了,我怎么办?”
姑娘眨眨眼,似乎没想到这点,末了叹口气:“对,我净顾着自己了。”
歉意太真诚,倒让谭云山过意不去了,连忙解释:“其实和闷不闷的没关系,我不能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要去找既灵。”
“既灵?”姑娘听得茫然,“人?妖?物?”
“应该是人吧,”谭云山实在没什么底气,苦笑,“其实我也不能确定。”
“有人惦记真好……”姑娘几不可闻叹息,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唰地拿出匕首!
谭云山看见刀光就觉得脖颈一凉,却不料对方直接将匕首递了过来。
“送给你。”
“送我?”谭云山不明其意,没敢接。
姑娘白他一眼:“送你防身,难道你还打算徒手和妖怪搏斗?”
谭云山恍然,生出暖意的同时,也连忙道:“多谢,但是真不用,我自己有刀。”
姑娘上下看了他半天:“藏哪儿了?”
谭云山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有刀?不,记忆里没这个部分,只是身体好像还留有蛛丝马迹,像先前和这姑娘“不打不相识”时,他也曾想要摸刀,如果没记错……
谭云山低头看向自己的腿。
他的两条小腿上都有绑腿,一圈圈布条细密扎实地缠紧,这本没什么稀奇,绑着裤腿利索也方便赶路,但其中一个绑腿里裹着个刀鞘,细看才看得出来,形状像菜刀,然此刻并未见刀,鞘内空空如也。
姑娘也看见了他绑腿里的空刀鞘,没想到他还真有刀,不过看他现在这个模样,也能猜出大概了:“丢了吧?”
谭云山脑袋里一片茫茫,毫无与此相关的记忆。
“行了,换我这个,这回再绑紧点。”姑娘说着四下看看,像在搜寻什么,嘴里咕哝,“我再给你做个刀鞘……”
盛情难却,再来自己的武艺也实在硬气不起来,谭云山也就不再客气了。
姑娘是个行动派,三下五除二就用草藤给匕首编了个不算太严丝合缝但绝对实用的刀鞘,且编得极细密,极韧,比他腿上现在帮着的这个看着还结实。
再说谢便矫情了,谭云山解开绑腿,准备卸下旧刀鞘换上新的。
随着布条解开,刀鞘贴着松开的裤腿“啪嗒”落地,可除了刀鞘外,还一个更小些的物件“当啷”落到地上。
谭云山一头雾水,伸手去捡,结果另外一位比他还快。
“怎么有个铃铛?”姑娘拿在手里看了两下,忽然拎起来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敲,在清脆声响里顽皮一笑,“还挺好听。”
谭云山浑身一僵,再没言语。
姑娘愣愣地看着他,先是疑惑,而后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干脆伸手帮他擦脸:“我再不敲你了,别哭啊……”
话没说完,她已被人紧紧抱住。
第77章 第 77 章
谭云山这一下抱得很紧; 用尽全身力气。
“我替你敲完那个臭老头了。”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听着都让人心生酸楚; 可是话里的意思既灵不懂。她只知道他抱得很紧,眼泪落得很凶; 自己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却因为落在脖颈上的湿热,而不忍心推开。
不知该如何回应,既灵只能抬手轻轻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 温柔却茫然。
全部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带来的冲击让谭云山几乎站不稳; 他就像一个立于堤岸上的观潮者; 忽然被海潮劈头盖脸砸下来; 先是蒙,然后整个人就被卷进海里; 于滔天巨浪中浮沉; 天旋地转里; 抱紧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浮木。
风过山顶; 草木窸窣。
微湿的脖颈在清风吹拂里泛起丝丝的凉,既灵轻轻叹息,终是先开了口:“能和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吗?”
谭云山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缓和下情绪; 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姑娘; 却仍不愿后退; 维持着眼对眼鼻对鼻的极近距离; 声音低哑得近乎呢喃:“我找到你了。”
既灵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又看一眼他伤痕交错的胳膊,忽而恍然:“既灵……是我?”
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就像一个陌生人。
谭云山仍悸动着的狂喜,在她的波澜不惊里泛起一丝微微的苦。
若真在意自己身份,她该问“我是既灵?”,可她甚至都没有把“我”放在前面,语调里除了淡淡的讶异外,再无其他起伏,那四个字若拉长些,也不过是一句“哦,原来你要找的她,是我”。
既灵看着他眼底的百转千回,一时无措,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些近,便后退两步,及至彼此间足够放下一条桌案了,才又问:“你是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这一次她的声音略微提高,显然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谭云山忍住想上前的冲动,站在原地定定看她:“嗯,都想起来了。”
既灵费解地看看手中铃铛:“就因为我敲了你一下?”
谭云山觉得是,可他解释不清,正迟疑,就见既灵拿起净妖铃敲了她自己脑袋两下,比之前敲他的时候用力多了,“当当”两声,听着都疼。
“我怎么还是想起不来?”敲完了的姑娘特认真地问,透着傻气。
谭云山好气好笑又心疼,上前一步把铃铛夺回来,然后拉着她坐到草地上,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听,便倒豆子似的将过往一切道来。
应蛇水漫槐城,幽村白昼如魇,黄州异皮洞府,白泉误撞瀛天,最终五妖聚齐,厉莽出世……
谭云山第一次认真梳理他和既灵相识以来的点滴,才发现,原来他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那些嬉笑怒骂,那些陷阱坎坷,近得像在昨天,又远得恍若隔世。
他一口气讲完,连初相见时他如何被她欺负落水的都没遗漏,却独独跳过了“情”,无论是她的真心喜欢,还是他的后知后觉。
对于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在意的姑娘,谭云山不知该怎么开口,即便讲了,对方也只会觉得空茫。
带她回家。
他现在就这一个念头。
天色已微暗。
既灵原本只是抱着随便听听的心思,却没想到是这样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到后来她越听越入神,及至这会儿谭云山讲完了,她还沉浸其中,久久回味。
她钦佩既灵的大义,感动于这几个伙伴之间的友谊,也愤怒于珞宓的糊涂和郑驳老的私心,但——她就是没办法将这些同自己联系起来。
她可以随着故事心情起伏,却不能感同身受。她知道谭云山在等着她说话,可她在那漫长而细致的讲述里翻找良久,却只挑出一件让她在意到愿意多问上一句的:“你说那上古散仙的本体是一棵树,会散琉璃之光?”
谭云山终于盼到了既灵开口,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先问的竟是这个。
相比毫无印象的那些,她当然会更在意与现在有关的东西,谭云山想得通,却止不住眼底热。
他轻轻吸口气,又慢慢呼出,不着痕迹地缓了缓眼眶的酸,扯出浅淡微笑:“嗯,所以别总‘它’‘它’的,人家有名字,”抬手往树的方向一指,“晏行,海晏河清的晏,日行千里的行。”
既灵默念着这两个字,重新打量那陪了自己多时的繁茂之树。
名字是个十分玄妙的东西,无论是谁,也无论人、妖、物,一旦有了名字,便好像多了不一样的光彩。
“你说忘渊里都是黑暗混沌,”她又问,“那这个天高云阔的地方是晏行创造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谭云山仰头望望天,又远眺山脚下,猜测着,“或许是,又或许忘渊里本就有这样一个桃源之地,得机缘方能入,晏行不愿你受混沌之苦,便把你带了进来。”
既灵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若有所思看了他半晌,感慨:“好像什么问题都难不住你……”
谭云山耸耸肩,一派理所当然:“刚刚和你讲五妖兽的时候我不就说过了,我是咱们尘水修仙路上的军师,一路降妖伏魔全凭我敏捷的才思。”
既灵看着这位笑盈盈的公子,不知怎的,就觉手痒。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妙之光让谭云山恍惚,有那么一霎,他以为熟悉的既灵回来了。
好在他很快清醒,没让自己在落差里摔得太疼。
“对了,那几截紫金索应该都是白流双的,”谭云山又想起一件能和现在的既灵说的着的事,连忙道,“你入忘渊之后,她偷偷跑到九天仙界,把紫金索一头绑树上,一头绑自己身上,下忘渊里来找你,最后差点自己也被卷进来。你说你当时感觉到了熟悉,又感觉到了危险,应该就是她被往里卷的时候……”
“后来呢?她怎么样了?”果然,既灵关切追问。
“当然被合力救上来了,”谭云山莞尔,“否则你这里就不会只有几截断索,还会趴着一头小白狼。”
既灵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把自己逗乐了,可慢慢笑意淡去,她又望着远方天边,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谭云山安静地陪着她。
天彻底暗下来,却不是黑,而是那种沉静的墨蓝,安宁,静谧。
晏行的琉璃之光也好似随之变淡了,柔柔地笼罩着这一方山顶,似有若无。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既灵转过头来,和他说心里话,“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坏人,都是恶妖,虽然上回醒过来我只遇见了一个,可梦里我还见到了好多个,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妖兽,还有一个特别庞大的不知道什么妖怪,浑身都是嘴……”
谭云山越听越绝望,最终扶额:“你就不能梦见点好人吗,比如我,比如白流双、南钰、冯不羁,为什么偏偏梦见厉莽呢?”
“厉莽?”既灵没想到又来一件能和谭云山讲述勾连上的事情,有些吃惊,“一身嘴那个就是厉莽?”
“对,”谭云山正色起来,定定看她,“我不能替你决定要不要信我,但所有与你有关的事情我都可以回答,而且保证说得通,讲得圆,对得上,因为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
既灵眉头轻蹙。
谭云山脸上镇定,心里却忐忑,以至于声音都不由自主轻下来:“其实……”
刚说两个字,便被既灵抬手阻断。
“我脑袋有点乱……”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然后身体一歪,就倒谭云山怀里了。
谭云山吓得忘了呼吸,第一反应就是去拍她的脸,结果拍了好几下之后被人一胳膊挥开,怀里姑娘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谭云山一腔爱意僵在心中,稀里哗啦碎成片片尴尬。
将既灵在床榻上安顿好之后,谭云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晏行的光也没了。
树在,无华。
所以既灵醒了,晏行才发光,既灵睡了,晏行也同她一起沉睡?谭云山闲着也是闲着,便靠在茅草屋下,望着夜幕中的大树漫无边际地想,若真如此,那这地界便不会是晏行造的,而是他同既灵说的后一种猜测——忘渊里本就有这样一个桃源之地,得机缘方能入。
她的机缘是晏行。
他的机缘,是她。
起身走到树下,谭云山轻轻拍了拍树干,真心道:“多谢。”
……
这已经是既灵睡下后的第十二天,她睡了多久,谭云山就守了多久,其间只离开过一次,是去山里寻野竹。
他仍记得所有事情,前世的,今生的,忘渊外的,忘渊里的,可他不知道这“记得”会维持多久,于是他把一桩桩一件件都刻到了竹节上。守在床边的时候,他多半都在刻竹节,刻累了,便放下竹节看看既灵,只有一次,实在心痒,抬手轻轻摸了她的眉眼,摸完,就有一种乘人之危的罪恶感,觉得投忘渊都不足惜,然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忘渊里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流淌,刻完的竹节堆得越来越多,既灵却还睡得安稳。
叹口气,谭云山将又一个刻好的竹节放到墙角,伸胳膊去放的时候突然发现,小臂上的伤已彻底痊愈,半点痕迹未留。
谭云山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回到床边,再不管竹节,先把“既灵”两个字重新刻到小臂内侧。
既灵送的匕首比石子好用多了,划完很久,才觉出疼。
谭云山这回刻得也不深,就是一个微微渗血的状态,他总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