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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霸微笑道:“正如范兄的名言,男人之事,不是钱银,便是女人。我们先谈生意。不要以为我别的不管,只顾赚钱,我赚钱也要赚得有风格,是我心中的六艺之首。依以前的序列,士、农、工、商,商居末流,不登大雅之堂,纵然经商致富,也不过被视为暴发户之流,乃庸俗、势利和缺乏修养的下等人,是大错特错。看我开的青楼便清楚,集园林建筑和歌乐舞的结晶,不知多少文人雅士从中得到灵思,直接促成文化艺术的发展。”
龙鹰听得瞠目结舌,他的话仿似长河大浪,一波一波的滔滔而来,纵有歪理,听者亦为他的雄辩所慑,难以反驳。
香霸从容道:“不要以为我经营青楼赌馆,等似逼良为娼、蝇营狗苟的奸商。为商也可以有道,大家是自己人,说起话来不用有顾忌。以青楼为例,货源虽是从各地买回来的年轻姑娘,可是她们成为莫某旗下的女子后,不但得到善待,生活远胜从前在家乡的时候,还能读书识字,学习各种谋生技艺。不说出来,范兄或猜不到,为我效力的美女,不单接客与否由她自己决定,还有分帐和接受打赏,更有由自己赎身和由客人赎身的制度,严格执行,所以在我楼内的姑娘,从没有对人欢笑背人愁的情况。”
龙鹰想起前晚在因如阁,秋灵和紫芝受他重手打赏后欢天喜地的情况,至少相信了他说的一半话,心叫厉害。
如果台勒虚云是战场上的大师级哲人,香霸便是商场上的思想家,同样具备引人的风采和魅力。
怎么样的邪恶家族,方能孕育出如此超卓的邪恶人物?表面仁义道德,暗里坏事做尽。如非曾在暗里偷听过他和洞玄子密谈,又知他是力主干掉自己的人,说不定会因他精采纷呈的言谈和内容倾倒。
这家伙花这么大的气力来讨他的欢心,究竟是何居心?龙鹰吁出一口气,道:“姑娘们开心,莫大老板赚得更决更多,确是了不起的手段。不过小弟对青楼赌馆,只属私人的兴趣,却没有沾手的意图。”
香霸欣然道:“莫某因见大家都是商界出色当行的人,一时兴起,闲聊两句,这些话别人求我都不会说出来,听到亦不明白。我今天来找范兄,是要谈另一桩大生意,且是史无先例的创举,亦只有我们衷诚合作,方有可能办得到,对本帮的好处,更足难以估量。”
龙鹰心中大奇,看神情,听语气,他是认真的。如此岂非矛盾至极,他究竟想杀自己,还是想合作?
道:“愿闻其详。”
香霸闲聊似的道:“敢问范兄,天下间,你心中最能赚钱的,究竞是哪一行的生意?”
龙鹰差些儿立即动手,只要能杀死这个罪恶王国的大头子,等于废去大江联一半的武功,纵然身份败露,仍稳赚不蚀,对女帝、对自己均有交代。可是心念电转里,却没法采此策谋。首先是要杀香霸,绝不容易,两败俱伤时,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且因身负的责任不单是今晚向复真的承诺,更是对大江联里所有无辜者的责任。
终于遇上有人来考究自己这连做生意新丁也算不上的人。刘南光告诉他的,是在做生意过程里遇上的人和事,而不是做生意的心得。
际此被香霸逼入死角的一刻,他的脑筋以惊人的高速转动,呼吸间搜索枯肠,忽然想起桂有为。最赚钱的生意,当然落在最有势力,与官方关系最良好的帮会手上,当年武曌为要逼徐子陵和石青璇所生的女儿到神都来和她见面,禁止竹花帮的船使用大运河,差点令竹花帮崩颓。
竹花帮运的货物里,最大宗的正是盐货,这是桂有为闲聊时告诉他的。
盐虽是微物,但大多数地区都无法自产,要依赖产地的输往。在高原,青海一带是丰盛的产盐区域,故此在钦没晨日掌权的日子,他将私盐卖给于阗的撒伦多,令撒伦多成为于闻骆驼王外另一巨子。蒲昌海的安天亦说过,可以用盐换取财货。
时间再不容许他思索下去,冲口说出唯一可提供的答案,道:“盐!”
香霸拍案道:“英雄所见略同。如论产盐区,莫过于两淮,两浙次之,盐商更是众商中的贵族。像扬州商社的龙头独孤朔,便是以将盐供应给竹花帮起家,又如海南首富屈鼎,拥有数以千亩计的盐田,其他人的生意不论做得如何大,比起他们来说仍是望尘莫及。”
龙鹰记得确曾听过两人的名字,后者更被风过庭怀疑与大江联有关系,看来是一场误会。
香霸的声音在他耳鼓里响起道:“范兄以前不是有‘玩命郎’的外号吗?为何有个这么别致的名号?”
龙鹰心中大骂。
这家伙有如一台投石机,不住拿问题朝他狂轰。摊手道:“恐怕你要去问为我改此名号的混蛋了。”
香霸哑然笑道:“对!但我喜欢‘玩命’两字,不论商场、战场,玩命方有乐趣,始有成功的机会,没有胆量者,只配做龟孙子。”
龙鹰不解道:“莫大老板绝不缺资本,手下更是能人无数,盐货生意要做便做,何用来与小弟商量?该找小可汗才对。”
香霸有感而发的叹道:“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接着微俯往前,双目精芒烁烁,直望进龙鹰眼里去,沉声道:“只看调控盐的生产和买卖,可观一朝之盛衰。当朝廷能全面操控,代表政权高度集中,一切由官府话事。当年‘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刚出道时,从海沙帮偷得一船盐货,运往内陆图利,那时正值天下大乱,现在即使两人再干一次,肯定过不了扬州水师的关防。海沙便是海盐,以海沙做为帮名,可见盐的重要。竹花帮之所以能兴盛,正因与朝廷关系密切,又肯纳重税,但仍是有暴利可图,愈做愈大。”
龙鹰明白过来,苦笑道:“原来大老板看中小弟和军方的关系,但那只是地方上的关系,难以像桂有为般直达朝廷。”
香霸胸有成竹道:“做生意,专讲利益,若朝廷感到批准我们沾手盐货买卖,对他们有巨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问题在他们连我是谁都不清楚,只会信任像你老哥般与他们有关系的人。只要你肯点头,由今天开始,我们便是生意的好伙伴。范兄或会奇怪,为何我不直接和小可汗谈,由他压下来要你与莫某合作,因为我晓得做生意不该是这样子的,需要的是大家兄弟般衷诚合作,否则范兄几下手法便可耍掉我。”
龙鹰的兴趣来了,道:“如何可以说服朝廷呢?”
香霸好整以暇的道:“仍是做生意最原始的招数,叫‘以物易物’。现在边疆形势吃紧,动辄驻军以十万计,不论军粮、军饷,都只能靠边境驻军在战斗间歇中屯田,以及朝廷从粮食产区运往。但官方的粮货输送,怎及得上民间的效率和活力?且边界长达万里,大多荒芜偏僻,故常受缺货之苦。我们可提供的,正是解决这难题的妥善办法。”
龙鹰呆瞪着香霸,他是深悉军务的人,比任何人更明白香霸这个提议对女帝的诱惑力,郭元振最能打动武瞾的,正是于边境屯田的提议。
香霸压低声音道:“我们以供应边地用粮来换得盐货的专卖,并保证依足朝廷指示,将盐运送各地,只要朝廷肯让我们试办一段时问,一时之计会演变为长远之策,一切由你老哥出头,我在背后支持,说不定我会结束所有青楼、赌馆,只做盐货生意。”
龙鹰终于明白到他“转行”的鸿图大计,不论他的青楼、赌馆做得如何大,始终属见不得光的行业,非是长远之计。他要做的是商家里的贵族,且与朝廷建立关系,就像妲玛夫人打进李显的圈子里,香霸亦欲因应形势转营别的买卖。而香霸唯一成功的路途,是将“范轻舟”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成为他的傀儡。否则不论如何分账,最后得益者仍是“范轻丹”。
龙鹰挨往椅背,道:“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大家如兄弟般合作,千万不要玩阴谋、耍手段,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香霸大喜道:“范兄是点头了!”
龙鹰伸手和他相握,道:“生意还生意,帮会是帮会,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香霸大力握紧他,言恳意切的道:“这个当然,我做生意一向牙齿当金子用,一诺千金,绝不食言,范兄很快会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龙鹰心忖尔是何人,老子一清二楚。不过直至此刻,他仍猜不到香霸在玩什么把戏,在杀自己外耍何花样。或许未来的引人入胜处,正因其深藏在迷雾里。龙鹰道:“大老板勿要令小弟失望。”
香霸道:“待莫某回去将整件事思考一遍,数天内必有完整计划奉上。”
龙鹰起身送客。
香霸环顾厅内厅外,锁起眉头道:“男人怎可没有美女伺候,我立即遣秋灵和紫芝到这里来。”
龙鹰吓了一跳,道:“小弟现在情况特殊,不宜有女人在屋内。”
香霸当然“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两眼一转,道:“兄弟在修练童子功吗?哈哈哈!”
龙鹰苦笑道:“大老板真懂说笑,我该是着了湘夫人的道儿,与女人欢好时,不时有真元外泄之象,昨晚便睡极仍感不够,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唉!真不知这女人打什么主意,她自己又不肯与我上床。他奶奶的,虽名为训练小弟成材,却是不安好心。”
这番话有真有假,香霸来骗他,怎可没有回报?
香霸轻描淡写的道:“女人心,海底针。不要看湘夫人巧笑倩兮,整天一副勾引男人的多情模样,事实上她在这里确是守身如玉。哈!你道莫某不想上她吗?只是无从入手。照我看,她是因感到你的威胁,怕终有一天向你投降屈服,才和你耍耍花枪玩儿。这样吧!风月楼最近来了八个漂亮娘儿,质素之佳,是近数年罕见,尚未推出见客,若合范兄眼缘,便挑选两个,当是兄弟送给你的见面礼。”龙鹰暗想不去挑选便成,任他自吹自擂,边送他出门。
香霸去后,他在厅子坐下,左思右想,始终看不穿香霸葫芦里的药,香霸究竟想利用自己转行还是要杀死自己,一天的变化为何会这么大?
时候也差不多了,龙鹰将千头万绪的心思收拢起来,先亲手喂饲飞箭,又骑它飞驰一匝,方出发往南城去。
雨在一个时辰前收止,只余阵阵带点寒意的秋风。太阳没入西山之后,落处凝聚着一团绚灿的晚霞。转暗的天空,几朵白云飘游着。
暮色笼罩下,两只苍鹰在高空上盘旋,自由自在。
雨过天晴的景色格外迷人。
抵达南城外的湖边,方记起自己整天没有半个包子下肚,正犹豫该否趁尚有时间,找个馆子医肚,十多骑旋风般冲出来,鲜衣怒马,惹人注目。
领头者正是夫罗什,最气人的是复真的心上人翠翠正坐于其后,一手不情愿地抱着他的腰,秀眸红红肿肿,只要不是盲的,都看得出她曾哭过一场。
龙鹰冷静如常,压住怒气,目光扫过他今晚的同党,蓦地接触到一双精芒凝聚,似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眼神,眯缝着,像冷冰冰的刃锋般对准着他,流露出一种不论什么事都会亡命去干的无畏意志和精神。
夫罗什等人却没留意到他的存在,一阵风般朝北城去了。龙鹰涌起莫名的杀机。
“龙鹰!”
龙鹰一震转身。
一艘轻舟缓缓驶至,坐在船尾的划船者虽全身裹在斗蓬长袍里,但其纤美的身形体态,却非任何衣物所能遮掩。
龙鹰忘掉一切的腾身而起,横过两丈的空问,落到船只中间去。
第三章 野火舞会
万俟姬纯宛如融入了黑夜的美丽幽灵,载着龙鹰,将船只划进湖湾林木隐蔽处,一双眸神像在最深黑的海洋里闪亮的神秘宝石,凝视着他。
一阵比以往与她任何接触更为强烈的激动,潮浪般卷过龙鹰的心神。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念她,渴望可以再将她拥入怀里去,让她在耳旁倾诉有关她的一切。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她在自己心底里激起的微妙感情,可是当此刻面对着她,他无需任何努力已深刻地体会到两人间耐人寻味的关系。爱是种非常折磨人的感觉,当爱上的是秘不可测、若即若离如她般的女子,却也令他尝到前所未有的动人滋味。
万俟姬纯轻轻的道:“我要走了!”
龙鹰失声道:“甚么?”
万俟姬纯现出编贝似的雪白牙齿,盈盈笑道:“你这人哪,总爱大惊小怪。我和你都不是属于这里的,我要离开,有一天你也要离开。”
龙鹰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万俟姬纯哄孩子般道:“走了也可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