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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杜垒生; 祖上自明起就是湘地有名的术士; 至于清,由于雍正帝推崇道教兴方术; 杜家又重新崛起,领起皇粮重新开始为了向皇帝敬献不老药而世代钻研,虽然雍正帝去后; 道教又再度被打压,然而杜家到底也在民间积累了多年声威; 生计并未受太大影响。
至于光绪末年,清室又加封了多位道教神仙,虽然时局混乱; 杜家的营生也大受影响,但杜垒生的父亲无疑认定了此间正是杜家复兴的大好时机,只待他们献上不老药; 便能重振杜家发扬光大。杜垒生并不知道父辈们对不老药的钻研进展; 与他而言,长生不老; 不过是历代帝王追逐的可笑妄想,术士们却要为这狂想倾尽一生; 他渐渐长大; 对方术却并没有兴趣; 他更向往探索外面广阔的新世界,然而郁郁不得志的父亲,却画地为牢; 越发醉心于研制不老药。
到了宣统年间,乱象越发明显,为了避战,父亲急急带着他去了崇州,在相对安逸平静的平通镇驻留下来。由于连日赶路,风餐露宿,本就郁积于心体弱不振的父亲在安顿好他之后就大病一场,可还未等病好便又强撑着起来,继续开启丹炉炼药……
他们带的银两不多,炼药耗费的材料却又价格不菲,然而父亲又不会别的营生,只每日执着地烧钱炼药。杜垒生苦劝多次无果,与一心沉醉炼丹的父亲不同,少年的他已知道这个世界,将要变天了!
他不愿意再遵循着祖辈的路走下去,这是个动荡的新时代,有无数风险,却也有更多机遇,他知道,他唯有学习,唯有掌握知识,才能够在这个时代找到出路。
也因此,尽管家中拮据,他也咬牙坚持进学,下学后便赶回去照顾病弱的父亲,也正是在这一年的秋天,爆发了武昌起义,镇上的望族许氏家族的长房为躲避战祸,搬回了祖宅。
杜垒生还记得初见许嬛君的那一天,阳光正好,穿着时兴的白色蕾丝小洋装,款款走进学堂的她犹如黑夜中发光的明珠,照亮了整间教室。
他的心,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好似被人用力的开了一枪,瞬间沦陷。
那时的她是整座学堂唯一的女学生,是所有人的梦中女神,也正是由她带起的风潮,从她入学之后,原本自小被拘在家中后院的女子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走进了学堂……
她很聪明,难得的是身为女子也很好学,功课很快就追上了绝大部分的学子……除了他。
杜垒生从进学之日起,就牢牢占据了头名,从未落下。
旁人笑他还未开窍,只一心读书,连对女神也不假辞色。
其实杜垒生也同样渴望着她,哪怕只是和她说上一句话,让那双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也好,但他最终只是在众星拱月的她经过身边时,默默地投注一瞥。
他们二人之间有如天堑之别。
理智如他,何必让自己陷入多余的妄想苦楚。
但有一天,她却主动地叫住了他:
“喂……杜垒生。”她叫他的名字时有些扭捏,却动听极了,“你,是不是讨厌我呀?”
他不知所措,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口中呐呐地道,“我,怎么会呢。”他永远也不可能讨厌她。
“那,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话?”她说到这时颊畔悄然生晕,尾音却是委屈地压着。
杜垒生一怔,温雅俊秀的脸上白皙如故,耳根却是烫红了一片,“我,不知道要与许小姐说什么。”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你……你可以教我功课呀。”
“好。”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定下的诺言,明知道不可以,他还是情难自禁,逐渐与她加深了交集。
摇摆在甜蜜而苦涩的恋慕之间,不觉年关将至,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五,隆裕皇太后临朝称制,以太后名义颁布《退位诏书》:
【“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立宪共和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登基了三年的宣统帝,下台了。
统治着这片江山近三百年的大清王朝,结束了。
与身边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的所有人一般,杜垒生茫茫然却又心生惶恐,他顾不得其他,匆匆往家中赶去……
远远的,他还未走近家门就听到父亲一声欣喜的狂呼——
“我成功了!”
杜垒生见父亲衣裳单薄,嘴唇被冻得青紫,脸上却带着病态的潮红,“我成功了!成功了!”他将紧紧攥在手中的乳白丹药伸到杜垒生的面前,癫狂地大喊着,“爹爹成功了!这次是真的成功了!皇上,我们要马上动身进京找皇上!皇上一定会大大加封我们杜家!”
“爹……”杜垒生欲言又止地看着狂喜的父亲。
“快跟爹爹来!”父亲毫无所觉,一手捧着丹药,另一只手拉着杜垒生进了炼丹室,扒开炉灰,指着覆于其下的银碳道,“这是爹爹炼化的,配合丹药可以效用大增!”他死死握住杜垒生的手,双眼发亮地看着他,“儿啊!爹爹这次真的成功了,成功了!我们明天就进京。”
杜垒生却是摇头,“不,我们不用进京了。”
“为什么?我成功了啊!我要告诉皇上,我们杜家成功了!”
杜垒生平静地道,“因为现在……已经没有皇帝了。”
“你说什么?!”
“皇太后已经颁下了退位诏书,爹,大清,完了。”
“……我不信,我不信!不信!”头发花白的男人从喃喃自语到最后崩溃地狂喊,“我不信啊!不信……”
杜垒生见父亲脸色不对,他急忙扶着父亲想回屋休息,然而不过刚刚迈过门槛,父亲突然脚下一软,不出一息,气绝身亡。
强忍悲痛勉力办完了父亲的后事,杜垒生已然家徒四壁,不单无钱继续进学,连果腹的余粮也没有。
幸而他练的一手好字,便寻出一块白布题字,权当招牌,在集市边上摆了个小小的摊位,赚些微薄的润笔费。
因而当他在闹市中与光鲜亮丽,前呼后拥的许嬛君再次相遇时,他连摊子都没收,本能地迅速转身离开……
“杜垒生!”许嬛君却一眼就认出他来,甩下了家丁侍女,她提着裙子执拗地跟上了他,“杜垒生!我知道是你,你不准走,站住!”
她一声声的呼唤焦心地令他不得不停下,“许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支吾了下,“你,你为什么不去学堂了!”
杜垒生没有回头,力持平静地道,“家父过逝,在下家贫,无力负荷学费。”
许嬛君一愣,“对不起……”
“如果许小姐没有其他的事,便就此别过吧。”
“等一下!”她加快脚步冲到他身前,与他面对面道,“你不要走,你,你成绩那么好,就这样放弃不觉得太可惜了吗。我可以帮你……”
杜垒生婉拒,“多谢许小姐的心意,但在下……”
她也看出了他想拒绝,情急之下,她大胆地拉住他的手,“你别走!不然,我雇你啊,我正缺一个接送我上下学的护卫,这些钱就当是我借你的,用你的工钱抵学费,好不好?”
杜垒生只觉得被那只娇软柔荑握住的手失了力气,她恳切的目光封锁了他唇边所有的拒绝。
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她呢?
他重新恢复了进学,但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她。
一颗星火足以燎原。
少年少女之间的情愫在暗处轰轰烈烈的燃烧着,彼此却又心照不宣。
隔年,许家斥巨资兴建的许公馆终于落成,这也昭示着整个许氏家族正式迁回来了。
他曾隔着高高的围栏,望着这气派不凡的公馆,关于未来,他心中其实早有预感……
公馆落成那天,许家请了摄像师过来拍照,还允了许嬛君带着同学们来公馆开派对庆祝。关于拍照,这在平通镇可是件稀罕事,杜垒生也从来没见过相机,他好奇地观察着摄像师的一举一动,却被许嬛君轻轻一拉。
“垒生,我们一起合影好不好?”她的手一触即放,羞涩地轻声道。
初沐爱河的少年少女太过年轻,举手投足间,眼尾眉梢藏不住的情愫早已悄悄惹来侧目,杜垒生环视周遭,“不如让我来替你拍一张照吧。”
她欣喜地低头应了。
摄像师将简要的步骤教给他,杜垒生望着镜头下执着扇的娇美少女,“嬛君,看着我。”
她噙着笑转头看他,手中的香扇羞赧地半掩花容——
嘭!
伴随着一阵轻烟,画面就此定格。
这是他们最后短暂的欢愉。
许氏家族重归之后,长房有了老夫人坐镇,身为长房长女,许嬛君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自由。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她,开始频频被老夫人带着,参加各家茶会,正式在上层社交圈亮相。
至于他……
杜垒生摩挲着手中东吴大学的录取通知函,这些时日身边人有意无意地在他耳边频频提起许家长房和省城的柳镇守使家走得极近。
这柳家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还是留洋回来的医生。
听说这两家有意结秦晋之好。
许大小姐若是嫁给了他,怕是后半辈子享福不尽了……
杜垒生闭了闭眼,也是,他身无长物,两袖清风,连负担自己的生计都还勉强,更遑论要拿什么养她。
她自小锦衣玉食,他如何能厚颜要她陪自己吃苦过日子?
辞行那夜,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真的要走?”
杜垒生不敢看那双含泪的眼睛,“是,我明天一早就走。”
她艰涩地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或许,不会再回来了。”杜垒生硬起心道,“所以今晚特地来与你道别。你……以后便当没有我这个人吧。”
“我不!”她终于落下泪来,用力地扑进他怀中,“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在一起,不好吗?你,你就不能为了我留在这里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这么聪明,你应该知道的,嬛君,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再这样继续下去,只会毁了你的名声,你值得最好的,我不想破坏你的幸福。”
“我不管!”许嬛君当然知道,老夫人已经警告过她,她今夜还是想尽办法才脱身出来见他,“我什么都不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走!我,我想要你为了我留下来……如果不行的话,就带我一起走……带我走。”
“于是,我们就这样私奔了。”
杜先生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良久,他抽出一根烟,“介意我吸烟吗?”
鉴真摇摇头,“那,你们之后是一起上大学吗?“
杜先生偏头燃起那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后,似乎也将满腔的郁气也一同吐出,“当然没有,那时我还只是个不到20的毛头小子,她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光是赚钱维持两人的开支就拼尽全力,还要一路躲避追兵,怎么可能上大学……”
他们做了半年的夫妻,这半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还是在准备离开的码头被追上了。
他早该料到的。
许家已然对他动了杀心。
在混战中,她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为他挡了致命一击……
他终于知道何谓锥心之痛。
他颤抖地抱紧她,另一只手慌乱地去翻包袱,“嬛君,你撑住!我,我记得我爹从前炼过不老药,肯定能救你的!一定可以救你!”
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掉了两次才将药丸送到她唇边,然而她气息奄奄,竟是含在口中连吞也吞不下去了。
他惶急地低头含住她染血的唇,就着满满的腥甜将药丸推入她口中,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她脸色依然惨白,眼眸瞳光渐散,眼见是不活了。
“对,对了,还要燃香碳……再点燃香碳,一定可以救你!”他抱着她惶乱地举目四顾,但这里是码头,哪里来的香炉火柴?
抱着血如泉涌奄奄一息的她,他绝望地跪倒在码头嚎啕大哭,满面血泪。
“别再费力气了,你不要动,让我好好的……再看看你。”濒死前,她缓缓地摩挲着他的脸,“呆子,不要哭啊。我不后悔跟你走,这辈子能遇见你,我三生有幸……”
“你等着我,”他肝肝寸断,早已存了死志,“我不会让你独自上路……”
她却断然道,“你若现在寻死,黄泉路上我绝不等你。你的命是我的,好好活着……我会回来,这次换你来等我,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等着我……”
“骗子。”
杜先生捻熄烟,眼底有一刹水光与火星一同寂灭,“你根本就没有出现……”
他等待了一辈子。
已经,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提前跑回来码字,然而还是写不完……
孩子他爹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