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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见他为难,眼错不见一忽儿就干完了,一件件摊在院中晾衣绳上沐浴阳光。那个书童儿腿还断着,什么忙也帮不上,白知县一句怨言都没有,还找了张木椅,亲手安上两个木轮子供他代步。连茅厕里他都想到了,在墙上钉了个把手供他抓握。
这样的人才品貌,怎么榜下捉婿的时候没被捉去呢?阿秀不知不觉停下了手里的笤帚,呆呆地望着正在飞快批阅公文的白知县。公堂幽暗,他的一双眼却宝光流转,衬得他长眉更黑,面色更洁,唇色更艳,整个人仿佛隐隐含光。
怎的生得这样好!我从没见过比白知县更俊的男子呢。阿秀红着脸偷偷地想。
这么想的其实不止阿秀一个。见白知县是个光身人儿,没几天就有豪绅富商旁敲侧击来打听白知县可订亲、娶亲了不曾,家中可有妾婢儿女?听说都没有,官舍的门槛差点被各处来的官媒、私媒踏破,都想为他说一房当地的妻室。白知县推拒说不用,这些人又牵线搭桥,要给他弄几个美妾来,却怎么都送不进去。送到眼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看一眼心都化的,可这白知县真是妍皮痴骨,心肠是铁汁子浇的,坐到怀里都要推开,还客客气气地说,小娘子眼神不好,坐错地方了罢?哈哈哈哈,别人还罢了,那一向自矜容貌的官妓阮三娘,什么时候碰见过这样的冷脸?
该不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爱美女爱少年吧?阿秀走进东厢房擦拭案几,悄悄望向正埋头苦读的小书童。可这么多天了,来施针送药的都是那个十分美貌的“小师叔”,白知县都没再管他呢。
阿文可不知道阿秀满脑袋飞舞的各种怪念头,坐在窗下的双轮木椅上,使劲地念书背书:“厥气客于心,则梦见丘山烟火;客于肺,则梦飞扬,见金铁之奇物;客于肝,则梦山林树木;客于脾,则梦见丘陵大泽,坏屋风雨;客于肾,则梦临渊,没居水中……”他没做过书童小厮,没眼色劲儿。白知县让他好好读书,余事不用管,他也就真的安心当起学生来了。
这头阿文在读医书,在那头,瘦西湖底的水牢里,鲤鱼也拿着嫏嬛指环在读医书。嫏嬛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芒,在虚空中变出无数浓墨字迹。她缓缓转动指环,巨大透明的书页就在她身周走马灯一样变幻。这些字迹一旦出现,就在她脑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喂,白麓荒神!”她忍不住停下喊了一声,“好奇怪啊,为什么我现在看一遍就能记住了?”
湖水里荡漾着哈哈的笑声。“是因为你吃了一块让人过目不忘的白芝啊。”白麓荒神回答,“白芝紫泉,令人开窍聪敏。昀羲,你该谢我。”
鲤鱼哼了一声:“你放我出去,我就谢你。”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白麓荒神在波涛中冷笑,“但在做到那三件事之前,不要妄想离我而去。”
鲤鱼停止了转动指环,无数巨大的墨字将她围在中心。她抬起头来,隔着甘草、陈皮、金樱子等种种药名,望向深水中明灭闪烁的那个光点,默默无语。
半晌,她粲然一笑:“好。”
一团明亮的白光在她小小的掌心出现,越扩越大,最后成了一个光亮的圆。那片圆光里出现了兴化衙署的大门,门口直立着两只石雕的狴犴。大门倏忽拉近了,照壁闪过,之后是正门、仪门、戒石亭。大堂出现,衙役分列两边,堂下跪着妇人,放了一具尸首。白知县一身青色官服,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正在断案。
白麓荒神恼怒道:“你在做什么?!”
鲤鱼拿出一包在岸上买的旋炒栗子,甜甜地吃了起来。“我试试刚学会的圆光术好不好使。”说着,圆光就闪了一下。鲤鱼叫道:“哎哟,还会晃。我还得练上几百次,才能收放自如呢……”
白麓荒神:“……”
水波中那片白光里,白知县一拍惊堂木:“下跪何人?”
妇人衣衫简素,哀哀泣道:“民妇陈氏,家住缩头湖边,家中务农。丈夫早亡,唯有一子,今年十岁。恳请知县大官人明辨,奴家不曾杀人哪!”
里正道:“知县,这陈氏昨夜将人打死,邻近数户都知道。今日有渔人在她家湖边捞起了这具尸骸。某所言句句属实。”
邻人王家老二亦作证道:“昨夜确实听见外头有人行乞,小的在窗边看见,陈氏与那人打了起来,那人往地上一倒,就没再起来。陈氏叫着‘打死人了’,便往村口跑,可一会又回来了。想是天色已晚,她想天明再来报官,不想她把尸首丢湖里去了。”
刘县尉斥道:“这刁妇,打死了人,竟想瞒报!”
陈氏号泣道:“白知县明察!刘县尉明察!奴家昨夜确实见一个道士前来化缘,要了炊饼,又要白米,还要一百个钱,好与我消灾。奴家不肯,他便指我儿子说,若不与他钱,我儿就要早死。我一时气恼,便与他厮打起来,不料他突然倒地,装作死了。奴家吓得要跑去报官,跑到村口,却看见这道人站了起来,奴家便回来了。原来这人见奴家要报官,心知诈不成,便谢罪走了。”
里正横眉怒目道:“狡辩!这尸首不是你打死的那个,还能是哪个?”
刘县尉也在旁道:“白兄,此案再清楚不过了,这妇人为脱罪百般狡辩,真真可厌。先打她二十棍罢!”
白知县看了他一眼:“尸首泡得身躯粗大,不像新亡。”
陈氏哭道:“昨日那人真没死啊!这具尸首,奴家不认得是谁!”堂上哭声叫声议论声又响成一片。
白知县一拍惊堂木:“肃静!”
他道:“证据不足,陈氏暂时收监,尸首着仵作检验。杨主簿,你画影图形,张榜寻找尸身出处。退堂!”
圆光闪烁起来。鲤鱼将一颗新剥的栗子放进嘴里,拍拍手:“原来这就是审案哪。”
白麓荒神没好气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非看这个!”
鲤鱼充耳不闻,还坐在湖底的大石上,翘起腿,又打开了一小包鸡头米。圆光中,白知县叠好公文,放了衙。他进酒楼买了四样菜蔬,又在街边买了一大包绿豆糕、桂花糕,向城东缩头湖走去,向人询问陈家所在。陈氏的幼子已经回家,眼泪汪汪地生火造饭。他挽起袖子来,帮他把柴禾扛进院子,又挑好了水,拿出菜蔬和糕点来,小孩子抹掉脸上的泪,仰脸微微笑了:“多谢神仙。”
白知县笑道:“我不是神仙,是本地的知县。你有哪些亲戚?平日读些什么书?”
小孩一一答了,歪头好奇地看着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惧怕。
“你觉得里正伯伯可好?”
小孩皱眉道:“不好,我从来看不到他对我笑。”果然,这里的村人也告诉他,陈家和里正是有仇的。这次见了尸首就赶着报官说陈家打死人的,也是里正。所以里正的话很多都不大可信了。
他踱到外面,仔细看了看陈家和邻人的房子。陈家的房子在前,独门独户一个小院子,天井里有花有竹有石头,看上去颇有富贵气象。后边正北方有个稍大些的院子,是邻居王家、柳家、吴家三家居住。王二说从窗口看到,只能是从二楼的窗户望到这边。但有围墙房屋阻隔,只要这边的活动往檐下挪一挪,王二就不可能看真切了。所以,如果那个强行化缘的道士真的佯死复生,那王二很有可能没看到。
白知县抚慰了小孩儿一番,回到衙署,先问仵作。仵作回道:“此人已经死了三天,系双手掐颈致死,气力颇大,不似女子。”
“好,辛苦了。”白知县点头,“既然已经死了三天,那就不关陈氏的事了。”
突然鸣冤鼓响了三下,白知县出去,见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道士。道士见了他,倒头便拜:“知县大官人,贫道是来投案的!贫道昨日化缘,与那家女人撕扯,故意倒地佯死,不想诈不到她,反让邻人听了一耳朵,以为她杀了人。今日衙门的人到城东三十里鸣锣张榜,备述此事。贫道听了,就赶紧投案来了!”白知县算过脚程,估计这道士还在城东,所以派了几拨人又是贴榜,又是制造动静,就是为了逼他出来。
得,那具消失的“尸体”也找到了。接下来,只要能证明那垛田上的死人不是陈氏杀的,她就能无罪释放。白知县绕着真尸体动起了脑筋,反复翻看着从尸体袖中取出的数张被泡坏的字纸。半晌,他从尸体腰上解下了一条小鞭子,点了点头,传话让刘县尉安排弓手,去查常到旗杆荡、缩头湖一带收购牛羊的客人。
“好聪明吖!”鲤鱼惊叹,“从这些蛛丝马迹,他就看出是收购牛羊的客人了。”
白麓荒神终于忍无可忍,一下子将圆光打灭。
湖底又沉寂下来,嫏嬛照出的无数墨字在金色的光粉中飞舞。在金色的光带之中,鲤鱼静静地抱膝坐在湖底的大石上,望着圆光消失的地方。
又一团光在她手心亮起,倔强地重新撑开了圆光。白知县的容颜又一次在水波间出现。晚膳已经端上来了,他请苏苗苗上座,又推了阿文的双轮木椅来,三人一处吃饭。菜色除了四个菜蔬,一碗清汤,还有一盘他和鲤鱼爱吃的甜丝丝的鲜槐花。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鲤鱼喃喃说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啊。”
作者有话要说:兴化衙署至今尚存,是范仲淹纪念馆,但已经迁过地方了。去兴化的筒子可以去看一看。
第61章 绑架
买卖牛羊的外地客人很快就查到了。高朴;三十九岁,方脸微须,身材瘦长,灰布葛衣,羊鞭束腰;著一双青布鞋;与缩头湖里捞上来的尸首完全一致。
近期和两年内与高朴做过牛羊交易的人家,白知县都派人一一登记、盘问。与王二同住一个院子的杨大尤其可疑。他从高朴手里赊了一头牛,字据都写了,但今年他家垛田遭了水灾;颗粒无收;迟迟交不出钱来。刘县尉拍板把他抓来,不待用刑,杨大就吓得吐了实,高朴正是他杀的。
一个人命大案,接案第二天就破了;将风波化为无形。陈氏无罪释放;又得知白知县曾上门看顾其子,千恩万谢,竟让人敲锣打鼓抬了个“明察秋毫”的匾来。白知县再三辞谢,推却不过,只好收了。
白知县政声一好,兴化县的盗匪有些坐不住了。兴化这地方,地势四面皆高,形如釜底,城内外河网纵横,到处是水,有四十五河、十一港、七湖五溪、两荡两沟、一池、一津、一汊、一井及一泓,简直是一口大水锅子,许多盗匪藏身芦苇荡里,小船一划,八方都可去得。城东旗杆荡、缩头湖一带,正是这些盗匪的大本营。听说这白知县可是下了决心剿匪的,他们日常收保护费的那些街巷店铺,如今有一百个乡兵、弓手来回巡视。那些酒楼店铺腰杆也硬了,说自家会交朝廷赋税,交保护费给他们没道理。
“呸!什么道理!老子就是王法!”盗匪的头儿宋衮吃了口热酒,恨恨地骂道。
“哥哥息怒。”军师朱庸拈须道,“想要治他,却也不难。”
“有何计策?”
朱庸笑:“因他断了个奇案,泰州知州王景要亲来看视。若他的顶头上司在兴化出点事,他这个知县也做到头了。”
宋衮一下子坐直了:“出点什么事?”
朱庸俯身宋衮耳边,唧唧咕咕一番,听得宋衮大喜,连道:“好兄弟,好计策!”
翌日清早,阿文像往常一样,拄着拐杖出门练练腿脚,刚转进小巷,便被四条大汉前后围住,堵了嘴,卷进草席放到车上,推着走了。
白知县洗漱毕,叫阿文来吃早饭,却不见人来。他自去看东厢房,里头是空的,被褥已经叠好,里头还有微温,显然起床不久。
“阿文,阿文!”白知县喊道,“这小鬼,上哪去了?”
“郎君,阿文还没回来吗?”阿秀说,“我看见他拄拐出去了。”
白知县摇头:“厨娘答应说过今天给他添个鸡子,按说早早就回来吃了,怎会迟迟不归?”
就在这时,几个衣衫狼狈的人冲到衙署大门那,重重地把门叩响。
此时天光尚早,衙役都还没上班,只有两个夜班当值的开了门。这几个人招呼都不打就往里面冲,口里胡乱叫道:“来人哪!出事啦!”
白知县疾奔过去,扶住冲在前面那一个:“怎么回事?”
来人擦着额头上的污泥,急道:“知县,还请速速发兵!我们是王知州的人,刚才行到旗杆荡,芦苇里突然杀出四只小舟来,把王知州劫去了!那贼首把知州关在他们的水寨,放了我们来报信,说一到巳时三刻,便要了知州性命!”
“快!”白知县也着急起来,叫当值的衙役,“去喊刘县尉,点起乡兵、弓手,我们到出事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