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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语气,似乎是一段不太美妙的故事。十二娘从前并不爱和人谈论别人的私事,可这几十年许多习惯改了,忍不住对这事好奇起来。这人一好奇起来,连身体上的痛都能忽略,她觑着鬼和尚的表情,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便问:“坊间都传弦月郎君当年之所以改邪归正,是被佛祖点化,你怎么说?”
鬼和尚笑道:“这世间何来佛祖?”
你一个和尚竟然不信有佛祖?那你修个什么佛?!十二娘表情更加微妙了。鬼和尚没看见似的,按了按颈间的玉瓶,“不过,确实有人渡我。”
十二娘来了兴致:“哦?何方神圣如此了不得?”敢渡这样一位恶徒的,一定是个圣人。
鬼和尚却忽然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悠远不知看向何方,语气轻柔的令人鸡皮疙瘩翻涌,“不过是个傻子罢了,不会术法,还很怕痛。”
十二娘忽然明白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不想再多问了,鬼和尚却好似来了劲,继续说:“她是我吃过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血肉。我这辈子,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血肉。”
他说这话时,语气非常平静,可越是平静,十二娘就越是觉得可怕。这鬼和尚现在这么好说话,她都差点忘了这家伙当年是多么可怕的邪修。她往后退了退,离鬼和尚更远了一些,伸出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算了,别说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人有多好吃。而且……吃掉自己爱着的人,难道是什么很愉悦的回忆吗。
鬼和尚没有再说,他坐在原地,低声念着安魂咒经,一身的神圣,好像刚才那个说人好吃的家伙并不是他。
这两人一个满脸苍白不停冒着冷汗,一个嘴角带血神情平静,坐在一片狼藉的祭坛之下,旁边还躺着几十个昏迷不醒的老老少少,场景实在诡异。
十二娘歇够了,挣扎着起来从怀里摸出那张满是疤痕的脸皮往脸上贴,因为太滑了贴不上,抬起袖子就往脸上擦,把汗都给擦掉了这才贴上去。
就在她贴上这东西没多久之后,有人来了。来人是昭乐,她在义庄等了一夜,终于忍不住,一路寻着踪迹来到这里。一来就见这躺了满地的人,特别是见十二娘和金宝都躺下了,她下意识就是一惊,快步过来想要查探十二娘的情况。
十二娘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脑门说:“我没事,就是没力气了,你快去看看金宝怎么样了,他刚才离了魂,不知道有没有变成一个小傻子。”
昭乐察觉到她不想让自己查探身体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冷着脸就去看金宝。
金宝他们的魂进了一次冥府,虽然被带回来了,但失了不少阳气,估摸着等醒来还得大病一场。因为昭乐找来了,这一堆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才终于被带了回去。其他人自有家人来领,阿婆和她老伴以及小孙子终于团聚了,金宝昭乐十二娘还有鬼和尚,则继续在义庄里留着。
鬼和尚旧伤添新伤,暂时是不能给昭乐解封了,十二娘用了许多灵力,命咒反噬严重,每天痛的脸色发白,金宝醒来后也病了,还给魇住了,得躺着休息,到最后就剩下昭乐最健康,没有怨言的照料着他们几个伤残病人。
过了三日,金宝最先恢复了,他病一好就继续活蹦乱跳吵吵闹闹,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冥府指天发誓的哭喊——生魂从冥府回来,都会忘记冥府之中所见所闻,金宝这个糊涂蛋就以为自己是差点被坏人拐了,然后睡一觉就被十二娘带了回来,对十二娘越发崇拜。
十二娘在小金宝眼里,已经变成了超越一切仙人的存在,就是老肚子痛有点愁人。这不,金宝刚好没两天,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包药回来,神秘兮兮的交给了十二娘。
“十二娘,我问了隔壁的徐婶婶了,她们都说吃这个药下次就不会痛了。”
十二娘拿着那给女人家调理气血的药,颇有些哭笑不得,斜睨着金宝这小家伙,“你哪来的银子给我抓药?”
金宝背着手眼神漂移。
“哟,涨胆子啦,敢背着十二娘藏小私房?”
金宝嘿嘿笑,“我没有藏私房啊,我是在……包袱里拿的。”见十二娘表情一变,金宝赶紧往后跑,躲在了门后,“十二娘,不能光省钱啊,有病还是得吃药才能好得快!不然,不然我往后几个月都不买糖吃了。”
十二娘看着傻孩子一脸肉痛壮士扼腕的样子,那叫一个糟心,这玩意儿买来根本没用啊!
说归说,最后还是在金宝的殷勤下把药煎了喝了。带着一嘴的苦味,十二娘撑着丝毫没有减轻痛苦的脑袋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平白被苦了这么一遭。
依照她的经验,这回起码得痛上十天半个月的,只要想想这个时间,十二娘就什么心情都没了,让金宝自己玩去,她抱着一肚子的苦药去了义庄右侧那个厢房里休息。
因着她们救了镇上这许多人,也没人赶她们走,还把义庄那几个上锁的房间开了,给她们暂住。还有些人家要请她们去家里住,但十二娘几个不乐意,就一直住在这里。
十二娘进了房间,鞋子也没脱,一头栽倒在床上。屋里很安静,没人来打扰她,金宝去了隔壁阿婆家玩,鬼和尚躺棺材里养伤,昭乐在大堂里打坐。
在这种安静中,十二娘嗅着床上被子的一股淡淡霉味,慢慢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屋里却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来人带着一身纯净灵气,行走间衣袖处散出极淡的桂香,容貌皎皎气质超然,和这简陋屋舍极不相称。可他自己好像全无察觉,半点不见拘束,抬步来到床边,俯身去看那侧身睡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鬼和尚是另外的故事,不是属于十二娘的故事。
第17章 17
十二娘侧着身子,脸上遮着的布巾扔在一边,露出满是疤痕的脸。
来人盯着她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假脸看了一阵,忽然轻笑一声,“这样也挺好看。”白皙的手指触到脸上的疤痕,又慢慢移到眉间。透过这张假脸,也能让人看出她睡得并不安稳,显然即便是在梦中,仍旧承受着灵力反噬之苦。
“既然如此痛苦,何必要多费这些心神……”
“若是师父一直留在那里该多好,这种时候出来,实在令人为难……”
一声悠悠轻叹,那根手指停在十二娘眉间,似乎想要替她抚平眉间折痕,半晌却又收了回去。来人一拂衣袖坐在了床边,如玉般的手中蕴起灵力。乳白色的灵气烟雾一般缠绕着十二娘,一丝一缕的进入了她的身体。随着这些灵力进入体内,十二娘慢慢放松下来,睡得更加沉了。
放下手,来人就这么坐在床边,含笑望着她沉睡,正午的阳光照射进来,将男子优美的侧脸和下颌镀上一层暖色的光。
“师父……”
……
“师父。”连兮微原本躺在树枝上差点睡着了,听见这个声音,一个不稳就从树上摔了下去。作为仙门中人,从树上摔下去算不得什么大事,灵力一转就能缓住。但连兮微敞着手,也不运转灵力,就这么直直的往下摔。
果然,她被一双手牢牢接住,并没有砸在树下的石头上。
“师父,则存和则容满山的找你呢,你怎么一个人躲在此处睡觉。”接住她的人一脸的无奈,语气却极为纵容。连兮微望着这张稍显青涩的青年脸庞,笑嘻嘻的捏了一把,“好执庭,师父不想陪小孩子玩,你去陪他们玩吧!反正你教的比我好,以后就由你来教导两个师弟好不好?”
执庭将她放下,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她发间夹下来一枚绿叶。
“执庭?好不好?你帮师父这个忙吧!”
“师父,我还要替师父处理几位峰主的事情,他们见不到师父,已经吵闹许久了。师父还记得自己前些时候与人打架,打坏了瀛洲西边那座望仙台吗?那里也得着人修缮,还有师父住的云生间,师父今日在那里炼器,炸毁了三座殿宇,我也得尽快让人修好,否则师父你就无处可住了。”
连兮微一听就心虚了,在别人面前她还能端住冷淡高傲的脸,但是对着执庭,她就没办法了,两人说是师徒,其实年纪相差不大,执庭又向来早熟稳重,连兮微依赖大徒弟习惯了,眼前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撒个娇执庭就能全都帮她解决,所以她干脆笑嘻嘻的说:“我的云生间反正住着不舒服,不然我去你的青竹里暂住怎么样?反正都在一个峰,也不远。”
她这一笑起来,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当真是光华满目璀璨动人,外界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得这位冷淡美人一个笑脸,可执庭却好像根本是个瞎子,对着这样一张脸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摇头,从容道:“不可,山主就该住在云生间。”
执庭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纵容她这个师父,有些时候却极为守礼。连兮微早就习惯了大徒弟这个性格,也不说其他,只扑过去抱着他的肩摇晃,“执庭~我真不想住在云生间,你自己知道的,这个季节那边云多,湿乎乎的不舒服,我睡个觉屋里都是云气,你的青竹里这个时候刚好又安静又凉快,就让我去你那里休息嘛!我保证练剑小心,绝对不伤到你那些花花草草,也不在你那里炼器!”
执庭就叹气,“花草青竹都是小事,竹屋毁了也能重建,但是师父,你这般不愿意理事,今后可怎么是好,你是瀛洲仙山山主,总不能一直如此。”
连兮微与这个大徒弟在一起时,总是丝毫没有做人师父的自觉,想也没想的摆摆手说:“怕什么,师父有你呢~不过,你是不是也不乐意做这些事?也是,这么麻烦。好执庭别担心,你现在先辛苦一点,日后要是你不愿意做这些琐事,就让你师弟给你帮忙,两个要是不够,我多收几个,等他们都长大了,肯定就不用你这么辛苦。对了,你看,师父收徒弟都是给你帮忙的,算起来是给你收的,那你做大师兄的,教导他们,不是名正言顺吗?”
执庭揉揉额角,软下神情,“师父,你心疼心疼徒儿,徒儿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了。”
平日里端庄稳重的人露出这种求饶的神情,很是戳人,连兮微见不得他这表情,马上就举手投降了,“唉,别,师父哪里不疼你了,行行行,那几个峰主为难你了是不是,师父去给你出气去,师父叫他们都别来烦你,让你好好休息行不行?”
“那则容和则存?”执庭又问。
连兮微不太情愿的说:“我抽时间教他们,但是平时还是你看着他们吧,那两个双胞胎小鬼太缠人了,麻烦。”
得到这个结果已经够了,执庭也不指望自己师父突然转了性子,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见师父不是太开心的样子,执庭便想哄哄她,于是拉着她往一边的陡峭山路下山,温言道:“青竹里的那株银轮桂树开花了,我摘了些酿酒,师父要不要去尝尝?”
“咦,那树原本在我那云生间都快死了,你是怎么养活的?这个时节竟然都开花,果然我就说,还是你的青竹里比较好。”
“我在书中找到了一种培元固本液,调配后日日浇灌,这才活了过来,今年开的花不多,等到来年,应当会开得更多。”
那株银轮桂树果然开了花,上面的枝桠还是干枯的,可是下面长了许多绿叶,绿叶之间就夹杂着许多银边金色桂花。花香袭人,悠远绵长,并不似寻常凡间桂花那般浓烈,酿出的灵酒也同样带着一股清新香味。
……
十二娘迷迷糊糊醒过来,感觉鼻端似乎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香,可是等她醒过神,哪里还有什么桂香,分明还是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
梦到久未想起的经年往事,十二娘心情复杂,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下午的阳光斜斜,一寸寸的在地面上后退。十二娘终于放下捂着脸的手,捞过床上的青布蒙上脸,站起身往外走去。
刚开门,就被阳光刺了一下眼,十二娘伸了个懒腰,感觉无比轻松。嗯?轻松?十二娘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脑袋和后脖子,怎么回事,不痛了?莫不是灵力反噬这么快就结束了?找不到原因,十二娘想想从前似乎也有过这种情况,便将疑虑扔在了一边。
本来都做好了痛上半个月的打算,如今不痛了,自然是值得高兴的。精神百倍的往外走,瞧见金宝在义庄门口和两个附近的小孩子一起玩弹石子。
“十二娘!你是不是好了?”金宝扔下小伙伴跑过来。
十二娘揉了一把他的圆脑袋,“好了。”
金宝一下子挺起小胸脯,“我就说嘛,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