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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欣然答应了,“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男生乍听这话有点奇怪,念及她古怪的行事方式和笨拙的口语表达,也没多计较,就近选了家看上去不错的火锅店带她进去。
他气派地点了许多菜,桌面太小施展不开手和嘴,额外要了个金属架,每一层堆得满满当当。
沈歆在家吃过火锅,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又愧疚于自己可能砸伤到了他的脑袋,便自告奋勇地夹起一片片食材下锅。
他看上去并不饿,连酱料都没盛,只夹了几片清汤寡水的娃娃菜叶在碗里放凉。他散漫地支着脑袋,看沈歆从容不迫地解决了一盘猪五花,一盘雪花牛,一盘毛肚,一碗鸭血,和两份虾滑。
他暗搓搓合上了自己因惊愕而险些脱臼的下巴,由衷感叹:“好胃口啊女人。”
“你也吃呀,就我一个人吃怪没滋味的。”她越过加了几次汤的火锅,夹起几片肉放在他碗中被煮得过久而软绵绵的娃娃菜叶上。
他饶有兴趣地凑近了点,张嘴:“你喂我就吃。”
她正在啃一片没煮透的大青菜叶,一时脱不开手,含糊不清地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应该学会自己吃饭,不能没有人喂就绝食。”
他缩回脖子,也未见愠怒,只抬手抹了抹嘴唇,“我爸妈都没功夫管我,倒被你逮到机会说教一通。”
她嚼了一嘴青菜味,好不容易咽下去,喝了两口橘子汽水,松快地打出一个饱嗝,“人间有句话叫做‘人是铁饭是钢’,你一顿不吃不会饿得慌吗?我一日三餐根本吃不够,闲暇时总想着吃点零食夜宵呢。”
所言非虚,放在桌子侧面的金属架几乎已经全空了。
男生一口气灌下半杯完全不冰的可乐压惊,心想:当今时代竟然还有大大方方透露自个儿豪放饮食习惯、并且引以为豪的女生,她可真是清纯不做作。
在她准备开始解决玻璃碗里装的芝士蛋糕和冰淇淋时,他及时制止了她,“休息一会儿,你一刻不停地吃,腮帮子不累吗?”
她摸一摸脸颊,果然咀嚼得有些酸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甜品玻璃碗,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被盯得面上发燥,不自然地敲两下桌面,“你叫什么?”
“我叫沈歆,是这两个字。”她指尖沾了杯壁上依附的水珠,在桌面上写给他看,“你叫什么呀?”
他撩开额角的碎发一笑,“你就别装了,你暗恋我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沈歆的字典里还未收录“自作多情”这个高级词汇,因此她只能梗着脖子一遍遍澄清:“我都跟你说了,我没有暗恋你呀。”
“行行行,”他顾及女孩子的脸皮薄,经不住他反复提起,“就当你一见钟情,没来得及问我的名字。告诉你吧,我叫纪知云,纲纪四方的纪,见微知著的知,平步青云的云。”
“哦,是违法乱纪的纪,恬不知耻的知,不知所云的云吗?”
“你不必再用这种方法引起我的注意。算了,我把微信给你吧。”
“不不不,我刚从来来那儿学了几个成语,想学以致用。”
见他置若罔闻,她低头摸手机。前一阵子她申请了微信,好友列表都是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不常用手机联络,各项功能都不熟悉。她找了好一会儿,干脆直接把手机递给他。
纪知云扫完她的二维码,瞥见消息列表中的一众群聊,他念出这些群名,“‘荻水妖怪联盟’、‘妖管会监督群’?哟,你和你朋友们挺有想象力,玩社团啊?”
沈歆悚然一惊,张大嘴“啊”了一声,唯恐妖怪身份暴露,急急忙忙抢回手机,“没、没有啊,你别瞎想。”
“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他觉得她实在是大惊小怪,捏起两人的玻璃杯,打算起身去装些气泡饮料给她压压惊。
可他将将起身,尚未完全脱离坐垫,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压回去,握杯的双手重重地搁回桌面,使桌上未来得及撤走的几只空盘猛然一震。
“咦?”他歪过头,只够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随后的话语被嘴里涌出的白色泡沫吞没。
沈歆脸色煞白地冲上去扶住他,慌忙抓了几张纸巾擦去他嘴角的白沫,“纪、纪知云?你怎么……”
话没说完,嘴巴被手掌严实捂住,沈歆满头雾水地看着突然口吐白沫甚至快要翻白眼的男生在下一秒像个没事人一样全然恢复正常。
他被她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拍着桌子竭力压低笑声,待到腹部与脸部肌肉酸痛才勉强腾出手抽取更多纸巾把脸擦拭干净。
悬着的半颗心坠楼似地落回原处,沈歆白白担心一场,低头睥睨变脸比天快的男人,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来来口中的“大猪蹄子”是何种面貌。被欺骗感情的她当然没有好脸色,大力把人甩回座位,冷眼叉腰瞪着他。
“嗳,别生气呀。”他扯了旁边空桌的一把椅子,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小姑娘生气不好,会早生皱纹的。”
他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平添了几分老气横秋的调调,十分奇怪。
沈歆眼疾手快地夹住他的鼻翼向上提,迫使他仰头接受审视,而后骤然凑近注视他的瞳孔。
她察觉一丝端倪:“你是谁?为什么附在他身上?”
“呀,被你瞧出来了。”他也不恼,任她捏住鼻子懒得动弹,“我乃冥界一鬼,偷偷溜出来游荡人间,正愁没人附身呢,就被这小子吸过来啦。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先前用过他的身体,没有排异反应。”
看来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鬼,两位在自作多情方面不存在太大差别。
沈歆无奈地耸肩:“我没有担心你啊,我担心的是纪知云。”
他置若罔闻,扬手叫了瓶啤酒,一下子吹了半瓶,阵阵阴气借由冰啤酒的冷气四散,令她打了个寒噤。
毕竟是她结交的人类朋友,沈歆不愿把纪知云卷入其他五界的琐事中,她语重心长地说:“阴气对人体损伤极大,你别附身太久呀,对他身体不好。”
他晃动着酒瓶,双目流露些许深意,“你还挺关心他的嘛。提醒你哟,人与妖的交往至多算一场不对等的长久大梦,终有一天梦是会醒的,人与妖会两相遗忘。人死以后饮下孟婆汤,早早地去转世投胎;妖怪活过几个人的生命年头,遇见数不尽的人,谁能记得最初遇见的那一个?世间所谓的人妖殊途,人与其他五界生灵的殊途,不过是因为时间。”
——何为时间?
——不过是一场你忘记我,我等待你的追逐。
“所以,人与其他五界生灵的相爱,结局注定是遗忘吗?”
“因为死生轮回乃是天地法则,规则无可改。要靠活着的一方固守执念与坚持来维系一段超越时间的感情,太难了。”
“……”
“即便现在对你来说有诸多的难解之处,但蘑菇,无论是否愿意,我们与寂寞相比,总是输家……终究会爱上其他人的。”
正经模样不过持续了片刻,话锋陡然一转,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眯眯道,“你个缺了一魄的小妖怪能有这份善心也挺难得啊。”
沈歆一怔:“你说我……”
他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虽三魂七魄缺一魄,或许傻了点,但福泽深厚,又有灵气加持,不打紧。”
她听得迷糊,不过只敏锐地捕捉到“傻了点”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我不傻的!你真没礼貌!”
“是啊老鬼,你可真没礼貌。”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凭空出现,“纪知云”身形一顿,脸上慢慢地消弭了笑容。紧接着,他全身开始剧烈抖动,就连牢牢握在手里的酒瓶都几乎拿不稳。
苍白而清瘦的手覆在他的天灵盖上,晏方思面无表情地接住了几近落地的酒瓶放回桌上,蓦地扯住了从男生头顶冒出来的一缕白烟。
他手掌下的脑袋微微一颤,竟有立即苏醒的征兆。他心道不妙,掐着老鬼的脖子忘记放开,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纪知云打开了眼皮,眨巴两下。
“妈妈呀!鬼啊——”
撕心裂肺的男声响彻空荡荡的火锅餐厅,犹带丁点难以掩盖的哭腔。
第22章 骗子
白烟离体的刹那,顿生凶相。然而只维持了数秒,便变作一张标致的白面小生脸。
可那青面獠牙的模样刻在纪知云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嗷嗷直叫,大惊失色地躲去沈歆身后,牢牢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宽松的毛衣抓起褶皱,闭上眼自我催眠似地念叨:“那是鬼吗?不是吧?一定不是……”
晏方思脸色明显沉下来,凉飕飕答了声“你看错了”,一把揪住这小子的后领,正要开始下一步动作便被沈歆一眼瞪住。她离他太近了,令他的心慌乱一拍,从而导致大脑的暂时性短路。
他似乎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
老鬼透明、没脚,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晏方思本应该跟这怕鬼的小子一样没命地尖叫。
沈歆淡淡地望着他。
她第一次对他流露足以用“疏离”去形容的神色,有什么东西躺在眼底,几欲崩裂。手攥握成拳,她拧着袖口的一根毛线头,轻轻地问:“相公,你不是怕鬼吗?透明没脚并且凶神恶煞的鬼。”
他才留意到,她的半个身躯几乎已经挡在他与老鬼中间——早在老鬼脱离纪知云身体的瞬间。
晏方思盯着沈歆,嘴唇翕动,一时失去了他擅长的诡辩能力,几次开口蹦不出一个字。
老鬼窥见气氛不太对劲,趁机逃之夭夭,边飞奔还边火上浇油地遥喊:“啧,他这样的家伙何曾怕过鬼,你是被他骗了啊!”
原本拽着老鬼的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掌心空空,他下意识地试图抓握住什么。可指尖刚触碰到她的一片衣角,那暖融融的白色便像一只飞舞的白蝴蝶一样从他掌中溜走。
她的眼中充满了抗拒、委屈和不解,“你为什么骗我呢?”
怕鬼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沈歆记得当时他回答她时的表情,他就那么随意地,不经意地,像是脱去甲胄的刺猬把最柔软的肚皮露给她似地,与她交换一个秘密,让她觉得,哦,像他这般厉害的大妖怪也有弱点,也和自己一样偶尔会因恐惧而慌张。
他甚至还在夜晚与她一起穿过阴风阵阵的小巷时露出十分害怕的模样。
——都是装的啊。
欺骗对沈歆来说是件很大的事。他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守卫对方的弱点,要在危难之时为彼此挺身而出,却只有她一个人傻傻地把话当真。
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她的,是吗?
像是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梗在鼻腔,沈歆分不清究竟是生气还是失落多一点,总之此时此刻她不想跟他多一句话,刚好他看上去也不准备解释。
她板着脸不再看他,拉起纪知云离开火锅店。
***
“喂,慢点!我还犯着恶心呢!你好歹也照顾一下病人啊!”纪知云犹沉浸在大白天撞鬼的恐慌中,正卡在怀疑世界和怀疑自我之间的空隙,刚回了点魂便被拖着连下三层楼的阶梯。
他徒步走过他此生走过最漫长难熬的路途,终于在一个拐弯成功拽停沈歆,“火锅店可是在十楼啊!你再这么拉着我走下去,我怕是要累死在楼梯间了!”
她后知后觉地表露一点歉意,靠近去看他的脸,他顺势一胳膊绕过她的肩膀架上去,大爷似地离开了楼梯扶手,由她搀着去等电梯。
他八卦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那刀疤男是你的谁啊?”
她眉头一皱,“不许这么说他。”
“哟,这么宝贝啊?还不让人说了。”他毫不客气地把半身重量往她身上倚,好减轻自己双腿的负担,“所以,他是谁啊?”
“他是我相公。”
他忽然腿一软,而后电梯间爆发出一阵狂笑,“天哪妹妹,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在演新白娘子传奇呢?”
她怀疑自己身上驮着的是一只手舞足蹈的猴子,实在吵闹极了。电梯门一开,她索性甩开他的胳膊钻进去,害他几乎踉跄,狼狈地摔进电梯。
电梯下行。
纪知云看在她心情不佳的份上没同她计较,站定后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背,“他真是你老公?你年纪轻轻就结婚了?”
她回头看他,如同注视一个笨蛋,“他是我相公。”
“你身为有妇之夫还暗恋我……”他嘀咕了一半,见她神色认真,不像与他开玩笑,眨巴两下眼,觉得不太对,“等等,你知道‘相公’的意思吗?”
“我知道的,”她走出电梯,一本正经地说,“我答应了会陪在他身边,当他的老婆。”
她的说法颇为古怪,可又挑不出哪里错。他摸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问:“那你们领证了么?”
“什么证?”
“结婚证啊,代表契约的红本本。”
“红本本不知道,契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