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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摸了摸宋如锦的后脑勺,又揉了揉她的脸,笑道:“锦姐儿长得好,性子也好,我一见就喜欢,就是要多和她聊聊。你也别舍不得,得会儿见了梦姐儿娴姐儿,随你怎么逗她们玩。”
张氏膝下共有一儿两女。儿子早已及冠娶妻,很是才华出众的一个人,已被请封为世子。一双女儿倒声名不显。姐姐名为刘近梦,素来体弱,不怎么出门。妹妹名唤刘近娴,才九岁,也一直养在深闺,不曾带出去见人。
刘氏便又笑着说:“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往里走。
刘氏先带宋如锦拜见了义安侯老夫人。老夫人眼睛不大好,招手唤宋如锦近前,细细打量了几眼,道:“长得比你娘好看。”
刘氏也不辩驳,就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以前宋怀远嫌义安侯府没有底蕴,不是真正的功勋世家,她便刻意少与娘家来往。现在见娘亲和女儿这般其乐融融,恍然觉得自己这些年都错了。
宋怀远那样让她不痛快,她又何必顺着他来?
刘老夫人对身后的丫头道:“去把箱子里那对紫玉如意簪拿来,都说好刀配良将,好簪子也要配美人。”
刘氏连忙拦了下来,说:“锦姐儿是回来看您的,又不是来讨东西的,您有什么好玉好簪子自个儿收着便是,给她做什么。再说了,锦姐儿还年轻,撑不起紫玉这样贵重的。”
宋如锦听刘氏这么说了,也跟着推拒道:“年节的时候,外祖母送了两串南珠链子,娘都给了我,外祖母不必再破费了。”
刘老夫人拍了拍宋如锦的手背,慈祥笑道:“傻孩子,喜欢你才给你的,梦姐儿娴姐儿她们都没有。”
这话倒也不尽其然,只是说来哄宋如锦罢了。外孙女再怎么喜欢,也不会比亲孙女来得亲近。
“不过紫玉确实老气……”刘老夫人想了想,又吩咐道,“去把我妆奁里那对红玛瑙耳珰拿来。”
红玛瑙算不得稀奇东西,也适宜小姑娘佩戴。刘氏没有再拦阻。
宋如锦微微笑弯了眼。本来不必入宫进学就足够让她高兴了,现下又得了好看的首饰,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没过一会儿,张氏也领着一双女儿过来了。大家坐在一块儿谈笑了一阵子,便有门房来报:“老夫人,夫人,华平县主来了。”
宋如锦不禁疑惑:“县主怎么到这儿来了?”
刘近娴答道:“我哥哥娶的就是英国公府的大姑娘,和华平县主正是一对姑嫂。县主娘娘经常来给我嫂嫂送点心吃。”
宋如锦说:“县主做的点心都很好吃的,我吃过好几回呢!不过自她出嫁之后我就再没有吃过了。”
张氏笑道:“等你以后也嫁出去了,还愁华平县主不给你做点心吃?”
刘近娴没听明白,连忙问其中缘故。张氏就说:“你的锦表姐同华平县主的哥哥有婚约呢。”
刘近娴慢慢捋着这里头的关系,好半天才理顺了,对宋如锦道:“那表姐以后出嫁了,县主反倒要唤你一声‘嫂夫人’了!”
宋如锦不期然地想起那对泥兔子,明明满心都是欢喜,耳根子却是一热。张氏瞧见她红通通的耳朵,便半是打趣半是提点道:“你表姐脸皮薄,可不许聊她的亲事。”
刘氏斜睨了张氏一眼,“还不是你挑起来的话头,这会儿反倒扮起好人来了!”
第68章 罪不至死
几人喝着热茶聊着天; 久久等不到华平县主过来。
张氏便遣了身边的嬷嬷去问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嬷嬷折回来禀道:“世子夫人正缠着县主教她做点心呢; 学得像模像样的。”
张氏不由笑道:“我这个儿媳妇儿; 既娇气又贪吃,难得肯洗手作羹汤了。”
虽是嗔怪之语; 却透着几分亲昵喜爱的意味; 面上亦带着笑意。
刘氏不禁感慨:“娇气才好呢……年轻媳妇儿就应当娇纵活泼些。”
能娇气也是福气。有人疼宠着、在意着、爱重着,才有娇气的资本。如刘氏这般; 每日都要防着丈夫纳妾生子,时不时就要同丈夫斗智斗勇; 便是想娇气也娇气不起来。
春来日暖; 惠风温煦。到了下午; 宋如锦便和刘家两个表姊妹坐在一处下棋绣花,第二日又各自临了一幅字,比谁写得好。时日这般消磨过去; 很快三个小姑娘就形影不离了。
娘家虽好,但也不能久住。四日之后; 刘氏便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带女儿回家了。
张氏挽留道:“难得来一次,怎么不多住几天?”
刘氏笑道:“都在京中; 还怕见不到了不成?”
刘近娴摇着宋如锦的胳膊,殷殷切切地说:“表姐记得常来玩啊……”
刘近梦身子不大好,但也特意出了闺阁,送宋如锦到了二门; 此刻正一手扶着月亮门,一手攥着绣帕,满目依依不舍地望过来。
宋如锦说:“你们也可以来我家玩……我还有个弟弟,才五岁,但养得很好,一张脸圆圆的都是肉。你们若来了,我就让你们捏他的脸。”
系统说:“……你就这么把你弟弟卖了啊。”
刘近梦惆怅地蹙着柳叶眉,轻声细语地说:“可惜我素来体弱,轻易不能出门。”她走近了几步,轻轻捏了捏宋如锦的脸颊,唇畔漾出柔缓的笑意:“想来捏锦表妹的脸也是一样的。”
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刘氏见她们姊妹处得好,便又说:“以后得了空,还是会来小住的。”
母女二人回到家,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宋如锦坐在桌子边等饭菜,宋衍小步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好久没有见到二姐姐了。”
他这个年龄恰是最喜欢表达自己的时候,因而又响亮地说了一句:“衍弟可想二姐姐了。”
这时刘氏也掀帘子进来了,宋衍便又“蹬蹬蹬”走到刘氏面前,一口童音软糯稚嫩,道:“也很想娘亲!”
刘氏不禁笑了,“鬼机灵,谁都不落下。”
母女姐弟三人坐在一起用晚膳。周嬷嬷走过来,附在刘氏耳边小声说道:“近几日侯爷经常不在府里,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刘氏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淡然,“随他去。”
自打从义安侯府回来,她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现下正高兴,真的不想再理会那些糟心事了。
展眼入了阳春三月。花红柳绿的时节,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昌平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就定在这个月的月底。
婚期定得仓促。但四月不吉,五月是恶月,六月天气太热,七月又是鬼月……若细细筹备下来,婚事倒要推到入秋之后。
不论是昌平公主,还是准驸马卫辙,甚至是太后,都不想等那么久。所以干脆把婚期定在了三月的尾巴。
虽说大婚的日子选定得十分匆忙,但昌平公主毕竟身份尊贵,自有人为她往来奔赴——去各家各户递请帖,拟定喜宴的菜式,准备大婚那日赠与宾客的礼品……事情虽繁杂,倒也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帖了。
各府亦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贺礼。因宋如锦和昌平公主有几分交情,所以近几日经常有人写书帖问她,昌平长公主都喜欢些什么。
虽然昌平公主与今上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出身皇室,又是先帝头一个女儿,所以一众筹备贺礼的命妇还是打算投其所好的。
宋如锦就说:“公主喜欢奇巧的摆件。若不够奇巧,足够贵重奢艳也可。”
——她确然把昌平公主的性子摸得很准。
宋如锦本打算和刘氏一起去公主府吃席,刘氏却说:“你还在孝中,哪儿能去吃喜宴?也不怕人家忌讳。”
宋如锦便打消了念头。彼时正是春夜,月上柳梢头,宋如锦走到窗前望月,随口说了句:“我听说爹爹每日都去饮酒作乐呢。”
刘氏陡然一惊,连忙问:“你听谁说的?”
宋如锦道:“昨儿下学回来,听几个门房在那儿说呢,说什么……侯爷每天都要叫一顶青帷轿子,去牡丹楼喝酒听曲儿……见我来了,他们就不再说了。”
牡丹楼是什么地方,宋如锦不知道,刘氏却是清楚的……怪不得宋怀远这几日一直不在府里!
本朝律令,朝廷命官不许上花楼狎妓,何况宋怀远孝期还没过……刘氏不禁有些心凉。
夜色渐深,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雨飘进了窗棂,勤政殿内的烛火微微晃动。
天子坐在灯下,扫了眼面前的奏疏,当先一句写着“宋太傅罔念劬劳,孝期未满,宿娼纳妾……”
他静下心来,细细地读了下去。
下首站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臣,姓陆名寿清,一大把年纪了,仍在朝中任着六科给事中一职——是有名的言官,连皇上都敢骂。朝中一众文臣武将,若想借用职权办一些私事,都要小心提防着他。
陆寿清俯身行礼,道:“臣以为……”
天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陆寿清颇有些不满,道:“宋太傅其罪有二,一则有悖孝道,二则违于律令。陛下岂能因为他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就轻轻揭过他的罪行?”
天子拿起那份奏疏,捏紧了前后扬了扬,好几张宣纸叠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天子轻轻笑了一声:“罪不至死。”
陆寿清一愣,不明白天子是什么意思。料想今上还是打算包庇国丈爷,心下不由忿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气呼呼地退下了。
雨势渐密。天子缓步走到门前观雨,细雨绵绵,落在殿前的大理石台阶上。
春雨贵如油。待这场雨过了,万物萌发葳蕤,农事也跟着欣欣向荣……想来诸事都会完满的。
下了一夜的雨,宋如锦早上起来朝窗外一望,日光熹微,院中石阶上覆着湿润的青苔。采苹拿了件云锦缎子的薄棉袄进来,服侍她穿衣梳洗,末了又替她添了件绣面披风,嘴中念叨着:“一场雨刚过,怕是要凉一阵子,姑娘还是多穿一些为好。”
宋如锦还未完全睡醒,一双眼睛尚迷蒙着,采苹让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乖巧听话得很。
这场雨把府中的垂丝海棠都催开了,浓而不艳的粉色,一朵朵密密地簇拥在一起。宋如锦下学之后,停下脚步玩赏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燕飞楼。
宋如墨也在。
宋如锦怔愣一瞬,说:“四妹妹怎么来了?”
宋如墨向来心思纤细,闻言立马反问:“怎么?我来不得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宋如锦笑了笑,“只不过四妹妹一向不来找我玩,我有些惊奇罢了。”
现在二房已经搬出去了,少了一个宋如云,按理宋如墨应当排行第三,但宋如锦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口,就一直“四妹妹,四妹妹”的叫着。
暗香道:“昨儿下了一夜雨,四姑娘的屋子被雨冲掉了一块墙皮,夫人已遣人去修缮了,四姑娘暂时没地方住,就在姑娘这儿借住一段时日。”
宋如锦点了点头——所以宋如墨不是来找她玩的,只是迫不得已前来暂住的。
来者是客。宋如锦吩咐采苹沏茶招待。沏的是上好的明前茶,清鲜甘甜,喝久了又觉得醇厚。
宋如墨难得喝到这样好的茶。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眼前是华美的刺绣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小方桌,桌上放了一只饱满蕴华的杏圆瓶。明明只有几样东西,宋如墨却觉得琳琅满眼、目不暇接。
再看了看一旁的宋如锦,她身上的短袄灿烂如霞,似乎是寸锦寸金的云锦料子。外罩的披风还没有脱下,也绣着精细考究的花样。
宋如锦她……她怎么过得这样好呢?
宋如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倒也不是眼馋,不是想占为己有,只是有些迷茫的嫉恨与妒意。
但她并没有在宋如锦面前表露出来。一则,她年岁渐长,又处境尴尬,已渐渐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二则,她也不愿露出那样不甘而怨恨的情态,反让宋如锦得意。
第69章 为官敢言
是夜; 宋如锦刚刚入睡,便听见一段悠长的琴声; 好听倒是很好听; 高山流水一般,饱满流畅。但也扰人安眠。宋如锦在床上辗转反侧; 琴音连绵不断; 她就一直睡不着。终于还是把采苹唤来,问道:“大晚上的; 是谁在弹琴?”
采苹说:“是四姑娘。”
宋如锦把头蒙在被子里,闷闷地说:“这么晚了; 你让她歇着吧……”
采苹应了声“是”; 走去明间另一头的侧屋——宋如墨就住在那儿。她劝道:“四姑娘; 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您也歇息吧……明天再练琴也是一样的。”
宋如墨扣弦的手微微松开。琴声终于停了,宋如锦耳边安静下来; 渐渐入了梦乡。
孰料第二天晚上,琴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 这回不论采苹怎么劝宋如墨,宋如墨都不理会。
宋如墨心里也堵着。昨晚宋如锦要睡觉,让她不要弹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