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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粗沉的电光蕴蓄云间,瞄向砂砾之下的楼阙,天地威压更加巨大,虽说电雨消失,可金蛟竟被这威压死死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虽然经历过无数险境,季遥歌却是第一次这样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她想要挣扎,可越是抵抗天地浩威便越大,不容她脱身。眼见那道紫电已酝酿完成,将要落下,她离楼阙如此之近,将被波及炸成齑粉……
“快离开!”被砂砾掩埋的楼阙内却传来一声沉吼,伴随着滔天之力席卷而来,将金蛟震出。
那声音熟稔非常,却是不知属于元还是楚隐。
季遥歌被震出老远,身上的压力一减,行动恢复如常,可厄蝎毒液的效力正慢慢减退,蛟体已若隐若现,她的蛟形撑不了太久,那头昊光已被旦戈压制在地,旦戈森冷利齿已然啃向昊光颈间。借着最后一点力量,蛟尾卷起断落的峰尖朝旦戈掷去。又一声巨响,旦戈跃起震碎石峰,身下却是金光一闪,金蛟如离弦之箭游来,蛟尾缠住天禄仙兽之爪,将昊光扯出。昊光嘶吼一声,借着她的力量腾空而起,身后早已酝酿好的紫电无声落下,竟是四野消音,只有骇人的力量波动以赤秀楼为中心向四周绽开,所过之处尽皆化作齑粉。
而后才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巨雷,震得元神嗡鸣,她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厄蝎毒液的效力完全退去,季遥歌化回人形,从半空摔落,一身浅青衣裙已是血痕斑驳,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身上。落到一半,她被飞来的昊光接下。昊光背上原本银亮的兽毛被兽血染红,周身亦是多处伤口,尤其是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加骇人。
厄蝎毒液的反噬马上出现,季遥歌全身经脉闭塞,灵气消失,再也施展不了半点神通,鬼面也已消失,她惨白着脸趴在昊光背上,与他一道远远飞开,旦戈自也无法与天争斗,只得暂时向外退离,一边仰头看天。
随着这道天雷的落下,旦戈的天诀领域像被撕毁的画卷,以云涡为中心向外剥离,顷刻间消失无形,远海长空再现,天也亮了不少。
天雷三道,一道跟着一道,一道强过一道,并没给人喘息的时间,整个赤秀岛都被银光笼罩,四周海面巨浪滔天,云涡却缓缓消散。他们都已退到岛外海上,旦戈皱皱眉,忽然化作一道黑影,疾速朝昊光攻去。
就差一步,差一步,他就能将昊光诛杀,流放之海便成他的囊中之物。如此想着,黑影又化黑焰,蓄满全力冲向昊光。昊光经历一番恶斗,伤势转重,力竭难支,恐难接下旦戈此击,只将季遥歌送下,自己迎向旦戈。
季遥歌虚弱地坠下海面,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黑银两道兽影,手朝半空无力抓了抓,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须臾瞬间,两束白光疾来,一束卷向季遥歌腰间,一束却飞在昊光身前张成巨大蛛网。季遥歌一怔,看着旦戈如飞蛾般撞上洁白蛛网。她下意识朝赤秀楼望去……
银光未散,恍惚之间,是尊巨大虚影临空而坐,闭眸垂笑,宛如天人。
像元还,但又不是元还。
季遥歌眨了下眼,那虚影如流云散去,转眼消逝,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天生异象。天劫来得快亦去得快,三道雷劫一落,天便渐渐放晴,无数道金光从掩埋着六重楼阙的砂砾间绽出,砂砾震颤不已,已被毁去一半的楼阙从砂砾间浮起,楼阙之上,伏着一只巨大金蛛,蛛背上的法咒间窜过一缕紫光,散发出骇人而神秘的力量。
蛛丝将季遥歌拉到巨蛛身前,冷冽的蛛眸泛着金芒。她在这双眼眸中看到些许楚隐的影子,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冷酷,噬血,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不过对比上次与蛛皇真身的见面,这次倒又平和一些。细长如戟的蛛足探来,尖锐的足尖带着穿透元神之力,轻轻压在她面颊上往下滑落,又挑起她的下颌。四眸相对,谁也没说话。而后蛛瞳内墨色闪过,身上金光大绽,将其淹没,季遥歌被刺得闭上双眸。
吼——
那厢,旦戈被困在巨大蛛网间猛烈挣扎,白色蛛网上却有金色符纹不断闪过,将其死死缠在网上,逼得他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嘶吼。
“辛苦你了。”这一次响起的,是季遥歌熟悉的声音。
一是多年没听,落在心头还是充满安定人心的力量。
高绽的金光倏尔回落,连着蛛影一起收入浮空的男人躯壳内。
缠在季遥歌腰间的蛛丝收紧,她被拉到他胸前,叫他单手拥住,听他轻轻一声:“我回来了。”季遥歌头微抬,只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挺直的鼻尖,微勾的唇,模样和楚隐没什么不同,她却能清楚感受到——是元还回来了。
闭关一百一十八载,以赤秀为代价,元还终于出关,境界突破化神,臻至合心,并且引发天劫,虽不知是何原因,但他的实力,必已远远超出合心初期的修为。
这个境界,就算在万华,也已经是能够睥睨天下的存在了。
“抱紧我些,我送你份大礼。”他脚尖凌空轻点,宛如踏阶而上,转眼带着她腾至高空。
季遥歌的手臂已经挂到他颈间,也不问什么,只虚弱地靠在他肩窝,看着他收拢蛛网,将旦戈彻底包入其间。昊光已从旦戈攻击下退开,目露疑惑且带几分戒备地看着远来的元还。元还朝他点头致意,右手却是虚抓一把,半空中出现数柄赤金色如蛛足般的长兵,随他震袖的动作朝旦戈疾去。
旦戈与昊光一番厮杀,眼下又身陷元还的法宝,同样力竭难支,在蛛网内剧烈挣扎着,拼尽全力却仍脱身不得,只看着蛛足如疾电飞来,其上竟蕴有刚才的天雷威力,叫人恐惧。他左支右绌地闪过前两根,最终却叫第三道金光透额而入,连着元神一起钉死。
庞大的兽躯被蛛网吊在半空,即便是昊光,看着多年宿敌一朝身死,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感到一丝骇然。
“把旦戈的灵骨吞了,闭关吧。”元还轻点她眉心,泰然自若道。
季遥歌心脏却随这一句怦怦跳起——合心境界的灵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她的境界不足,当初吸纳化神境界的灵骨,都已经消化得万般惊险,如今……
“怕什么?有我在。”元还看透她的想法,轻描淡写一句话打消她的疑虑。又朝飞来的昊光颌首微笑。
这口吻有几分目空一切的狂妄,与季遥歌记忆里的元还略有出入,但也不像楚隐,她有些奇怪,却很快释怀——他刚破劫臻至合心,心境必然有所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昊光已化回半兽之形,胸前大片的血渍,形容狼狈,气势却未减半分,只是没了面对季遥歌常出现的温柔,像个真正俯望大地的仙兽。两个合心境界的大修初逢,只以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空气中做着你来我往的交战,分不出强弱输赢,是势均力敌的相互试探。
“我还有好些要紧事,现在闭关的话……”她仍有顾虑。赤秀被毁,花眠与高八斗未归,黑油的下落与出路……
“往后的事,交给我吧。”元还淡道,“等你出关,我们就能回万华了。”
说话之间,他低头,声音里透出几分宠溺,将唇轻轻压在她额上。
暌违了一百一十八年的,淡淡的吻。
第176章 取悦
季遥歌是有些累了; 身体沉重得连抱歉的眼神都没办法递给昊光,也就无从想像昊光看到元还的反应; 更没心力解释这场斗法的缘由。这一百一十八年间,她没有过片刻放松;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直到元还的出现让她这颗绷了一百一十八年的心弦彻底松懈,她才知道,修士也同样会累。
这股疲倦; 不是源自肉体,而是来自心,而漫长岁月培养的默契与信任; 又让她在看到元还的同时; 将这疲倦毫无保留的释放; 一时间竟压过身体正在承受的所有痛苦; 来自伤口; 来处经脉……
她想好好睡一觉; 而元还回来了; 她也的确能够好好睡一觉。
旦戈的灵骨已经从他眉间浮出,不论生前有多强大; 死后他的灵骨也只有这么小小一团; 合心境界的灵骨呈月白色; 光芒柔和; 看起来倒比从前见过的那些要来得更没杀伤力。季遥歌只是稍动心念,那灵骨竟自动飞来; 无声无息钻进她的魂海间。
意料中剧烈的反噬并没出现,魂海虽被旦戈的灵骨染得一片白,却无甚波澜——她只觉得寂静,孤独,令那股倦怠犹胜之前。
“境界的每一次提升,都要经历心境的彻悟,而心境的提升,则源于修行过程间无数的得失求舍。凡修者当知,执念是心魔之源,道行越高,修为越强,所悟越多,执念也就越少,越专注于己道。旦戈已是合心境界的妖兽,其道不论善恶,执念却已经很浅了。”元还代替她向昊光歉然一笑,将季遥歌拦腰抱起,脸颊在她额上蹭蹭,似乎看透她心中疑惑,慢慢解释道。
合心境界是个分水岭,能往上走的修士,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摒除杂念,坚守己心,要么固执到底,仙魔难改。前者灵骨返璞归真,寂静平和;后者灵骨却激烈可怕,难以融化。
旦戈虽然暴戾好战,可对生死输赢已经看开,无畏无惧,所以灵骨方如此平静,并没给季遥歌带来什么大波动。
“这世上有你不知道的事吗?”季遥歌浑浑噩噩,随口一叹,却未往深处追究。
他笑笑,抱着她飞身往形如废墟的赤秀岛落去,一边又道:“境界越往上,执念应该越少,灵骨就越纯粹,你所能感受的也就越多。虽然没有强烈的反噬,但合心境界的灵骨毕竟超出你的承受范围,你先睡几天,待我为你准备闭关事宜。”
听他这话,她求之不得——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
季遥歌这一睡便黑沉无梦,也不知睡了多久,才悠悠转醒。醒来时她正侧卧在一张柔软的蛛网上,腰间搭着一段滑腻的丝被,身上套着宽松的系腰大袍,一身伤口均已处理妥当,她精神尚佳,只是身体仍旧无力,厄蝎毒液的反噬还没过去,她无法运转灵气,仿佛变成一介凡人。
她翻个身,从蛛网上跳下,眼前是陌生的房间。房间不大,三面雪墙上镶着六扇粉珊瑚树窗,光线浅淡温和,除了挂搭的蛛网外,只有往下的三阶玉梯与梯两侧的百花炉,青烟一缕自炉中幽幽钻起。她步下玉阶,阶前是重重浅青纱幔,纱幔后似乎另有天地,有说话声飘进来,听声音倒像元还。
拔开纱幔,天地渐阔,竟是个光线沉重、气势威严的偌大殿宇。殿上只坐着元还与昊光二人,正面对面把盏言欢,听说话的内容应是在谈丹炉流海局势,看到她出来均都搁杯,二人四目齐齐望向季遥歌。季遥歌赤足走来,宽袍摇曳,袅娜生姿,鸦青长发散尽,脸上犹带才醒的慵懒,从头到脚都流淌着绵弱娇妩的风情,元还尚好,昊光却是双眸略沉——相识百年,这炉海之上,怕是无一人见过她这般作派。说的倒不是模样,是她不知不觉间释放出的风情。他以为她冷静、坚韧、沉稳,可今日才发现这不过是她展示给外人的一面,而眼前这个放松慵懒的季遥歌,却从未被人看见过。
“我睡了很久?”季遥歌却没想那么多,她径直走到元还身边,随意坐在元还下首。
“十五日了。”元还歪歪身,斜倚在石案上看她。
“伤势好点没有?”昊光温言问她,他仍是半兽形态,胸背的伤口已被重重纱布裹住。
两人的交谈被她打断,倒也没有不悦之色。
季遥歌目光扫过二人,略有惊讶——这两人并没出现她想像中剑拔弩张的情况,连半点龉龃都没有,她甚至从昊光眼里看出惺惺相惜的神情,元还亦是光风霁月的作派,仿佛一见如故,涵养功夫都练到极致。
“应该是好些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不过有元还在,想来没事。她睡了十五天,睁眼就是陌生地方,心里疑问正浓,兼又牵挂赤秀情况,寒暄两句就主动另起话头,问起这十五天间的事来。
一问之下方知,她眼下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赤秀岛了。天雷大劫几乎将赤秀岛移平,如今那里已成废墟,不过幸而当初建岛之时花眠有先见之明,与几人商议后,在岛下挖了一条直通外海的避难暗道,是以在大劫降下之时,负伤的苏朝笙已带着妖兽们通过暗道逃生,只不过因有旦戈攻岛在前,死伤难免,赤秀岛的妖兽们也剩下三之其二。现下赤秀已无法再住人,昊光作主令他们迁至原来旦戈所占据的岛屿,那是可与冕都相媲美的大岛,旦戈一死就成无主之地,给了赤秀刚好也免去一场纷争,毕竟如今放眼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