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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剑飞在正前,散发出的光芒照亮幽深甬道,直通山腹。顾行知听到二人对话,头也未回解释道:“不错,这里面确实有个魔狱荒池,池中镇有邪兽巨幽。不过也无需担心,这只巨幽已经蜇伏此山三千多年,太阴山腹布满镇邪符咒,它出不来的。”
季遥歌仔细望去,果见金光所到之处,山腹墙面上流淌起深邃法符,而山腹深处另有一股幽邪至极的气息透出,阴冷如冰。
“邪兽巨幽……巨幽并非六道之物,而是吞噬苦灵怒怨所生之邪物,集万千怨执而成,是至阴至邪之物。这魔狱荒池并非镇压邪兽所用,而是用以喂养巨幽的圈笼,你们无相剑宗竟然在万华饲养了此等邪灵?”元还一把拉住季遥歌,星眸中隐约可见冷怒。
顾行知脚步未停:“我不知道此物具体来历,叶昭澜师兄死后,我接过宗主之位,方被谢冷月允许进入此地。无相剑宗历代宗主都有饲兽之责,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宗内藏有巨幽。这几年无相剑宗屡次绞杀万华各种灵兽,夺其怨魄,都是为了饲养这只巨幽。”
“鸾鸟族是你们杀的?”季遥歌忽然记起此事。
顾行知点头:“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我跟着谢冷月与叶师兄去的。这三百年间,谢冷月断断续续又灭了三支兽脉,都喂给巨幽。”
“为什么?”季遥歌大惑不解。
“他只说鬼域近年大有进犯万华之意,这只巨幽就是养来对付鬼域的重器,而那些兽脉为恶人间,务必除尽,以兽灵喂巨幽是两全其美之事……呵……”
“以邪制恶,你们与鬼域之人有何区别?”季遥歌心中陡生怒火,斥道。
顾行知却是笑而转头,那笑不比往常,竟大添妖惑:“谁说不是呢?如今想来,我也一直在行邪道。”
“师兄……”原风晚被他笑得心中发怵,不免扶紧他的手。
顾行知看着握住自己的纤白柔荑,勾起的唇未曾落下,问季遥歌:“说来还没多谢你今晚出手相救,对了,你可知谢冷月为何要杀我?师妹。”
一声“师妹”,让原风晚身体一颤,她满目震色抬眼望顾行知,他却只是不理。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不是白韵已经八百年了。”那声“师妹”季遥歌怎么听怎么别扭,她略作思忖,便将谢冷月的盘算简而回之。
“以灵为剑……所以我只是‘白韵’成剑之食?就像喂给巨幽的那些怨魄?”他的目光从原风晚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向前方,没有回头看季遥歌。
季遥歌不语,原风晚倒是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一直那般待我,可笑我竟……”一想三人之间纠缠不清的过往,她那后话又吞回腹中,只是紧拢双眉望向顾行知。
顾行知不过淡道:“你早就察觉谢冷月居心叵测,所以当初才走得那般绝决。我被安排到缥踪峰上看守你时起,就踏进你和谢冷月的对决之中,然而你从来也没提过只言片语……”
他语气平静,并无怨怼之意,只是这过分的平静却透着揪心的痛。
季遥歌默不作声,跟在二人身后走到这甬道尽头。血光从甬道尽头的洞室里透出,凄厉鬼泣传来,巨大的怨气阴邪像无数毒蛇游向他们,奉曦剑上的怨气似有感应,剑身不断震颤以作回应,被季遥歌一掌擒住。
“既然眼下你们已经安全,就在此地暂避风头,我要先离一步。”季遥歌拉着元还在离二人数步开外处停下,“小六与月宵还在万仞山上。谢冷月若是发现元还与我不在,必然怀疑我们,她二人会有危险,我要回去了。”
原风晚闻言面色微变,当即转身道:“你不能走。”顾行知重伤,身后是万仞追兵,前方却是邪兽巨幽,可谓前虎后狼,有季遥歌在,元还必然也在,有合心境界的大修相护,他们也能安全些,若二人一走,他们就真的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
季遥歌挑眉,只听原风晚又道:“你要想知道长夷的下落,必得我们彻底安全后,我才会告诉你。”
季遥歌上前两步,好笑地看着原风晚,不过转眼那笑意俱化霜雪,她出手一掌钳在原风晚的脖颈上,将人按入墙壁:“原风晚,你以为我出手救你们,只是为了长夷下落?我出手不过因为不想谢冷月炼成剑灵,但你我之间的仇怨,可还没算清过。”
原风晚挣了挣,眼珠转向顾行知,顾行知背向二人,并无回头之意,只留冷漠背影,看得她满心冰冷,咳了两声艰难开口:“你可以不想知道长夷下落,但难道你不想知道蛟族秘宝的下落?不想承继金蛟之力?”
“你说什么?”季遥歌俯下头,眼中蓄满迷人光芒,盈然看向原风晚。
原风晚张了张唇,神识一阵迷乱,元神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疼,将她从迷乱中惊醒,慌道:“你不必用媚术惑我,总之不能离开万仞,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寻长夷,也是为了再入恶水河。半蛟之身不好受吧,若得金蛟之力,便可化回真蛟,你我之间无需再争?”
季遥歌倒没想到原风晚元神内似埋有法宝,能将她的媚惑之术弹回,不过眼下也并非争论的时候,她想了想,元还与她两人总要有一个到外头去应对诸事,便想让元还先离开,可一望之下才发现元还久未言语,面现沉思,也不知在走神想些什么,她刚想唤他,却见顾行知迈入魔狱荒池内。
“师兄——”原风晚惊惧出声,季遥歌手松开,她跌落地面便朝他冲去。
顾行知已半身入池,那池中血色翻滚,如煮血而浴,将他嫁浸染得更加鲜艳,池水中有无数怨气所化黑雾挣扎向上,却始终脱离不得这一池血水,于是哀嚎悲泣,痛苦万分,仿佛正在兽口中被不断啃噬,可这荒池内不见兽影,也不知巨幽蜇伏何处,只有带着古怪烈香的浊气从那池中不断泛出,和着阴冷气息一起钻入骨髓。
“想要脱身又有何难?”顾行知漫步迈往池中,半身宛如融为血水,一张苍白的脸挂着病态的笑,“这地方虽是禁地,可也是谢冷月亲自设下,外头找不到人,他怕是已经过来了,现在出去也晚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那代表无相宗主身份的金剑浮影没进血池内。
“你要做什么?”季遥歌看那一池血水在剑影融进之后归于平静,心头渐渐浮起不祥预感,打算跟入血池,却被这池中浓郁阴邪挡回。
“你快回来。”元还的手倏尔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离血池,总算回神,“他打算把巨幽放出去。巨幽之威不啻于当日灵海的凶兽伏天,而这只巨幽还未驯化,并无主人,放出之后恐怕无人能控制,万仞山怕要沦为它吞食之地。”
此语一出,季遥歌与原风晚都是一惊。
以眼前情况,放出巨幽为祸万仞,无相宗必乱,再加上若是群修看到万仞藏有此邪兽,谢冷月日后恐怕要受众修指摘,地位不保,这确是趁乱脱身的好办法。原风晚想通此节,已是眉展眼笑,季遥歌却无半点喜色。
今日万仞山上聚集许多修士,本宗加外宗的弟子已逾千名,这些年轻修士修为不高,此兽一出必沦为巨兽之食,他们虽能脱身,可这万仞山上的弟子……季遥歌想起昨天白日见到的那些修士,他们与当初在啼鱼州的无辜散修又有何别?
“顾行知,你在万仞呆了一千年,纵然谢冷月负你,可其他人并没对不起你,你回来吧。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脱身。”季遥歌站在池畔劝道。与其是在劝说顾行知放过万仞众修,倒不如说是她在劝说顾行知放下执念。
从前的顾行知心向光明,纵然迂腐固执,却不失君子气节,但如今……她觉这个顾行知陌生到骇人。
顾行知转过身,一身血色,苍白的面上笑颜糜艳:“原来我在万仞呆了一千年,可这一千年却没有一天是真的。我的道是假的,宗门是假的,我爱的人是假的,前两百年与后八百年都是虚无,我执着固守千年的信仰与信念,原来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你说,我还有什么可以坚持?”他说着笑出声来,大袖甩开,洒起漫天血珠,他笑得越发迷离,“噢不,有一个是真的……”他看向季遥歌,“可惜,六百年前,被我一剑毁去。”
六百年前,有个小木头人曾经依偎在他身边,口口声声言爱,他却不曾信过半分。
那一剑毁去的,不仅仅是她存于人世的唯一所爱,也是他这千年生命中唯一存在过的真实。
“既然剩下的都是假的,我又为何要放过?”顾行知闭了闭眼,双手震袖而落,眼眸再睁之时,瞳中一片血红,宛如这满池沸血。
“不要再劝,没用,你师兄堕魔了。”元还将季遥歌拉进怀中,看着血池中渐渐隆起的邪兽道。
第191章 了结(虫)
荒池搅如煮锅; 无数黑雾所化人影愈发挣扎着往外逃,却被血水拉下; 满室阴风戾泣,凄嚎不断; 仿如炼狱。整池血水如被蒸去水份,浓稠似血泥,一团一团往上冒,顾行知随着不断隆起的血泥越升越高。红衣染作颠狂之色; 他苍白脸上唇红如朱,绾齐的发散至眼前,狭幽的目光从发丝间透出; 俯望地上的人。
原风晚从地上爬起; 在看到这一幕时; 能够脱困逃出的喜意便荡然无存; 她发疯似地冲向荒池; 却一次又一次被荒池外覆盖的浓郁怨气弹回; 只能语不成调地叫着他的名字。
修士堕魔; 便会心智全失,再无人之七情; 无亲无友; 无爱无恨; 只剩杀戮。
迷乱的眼眸溢出几分痛苦挣扎; 与他唇畔所勾笑意截然相反,定定落在季遥歌身上; 而那痛苦又像这荒池内无数想要脱离苦海的阴魂怨魄,徒劳无功地挣扎,最后被血水吞噬。那目光藏着顾行知前半生的正直善良,与他所坚持的大道,一千多年的道心,通通都在这挣扎中消融。
那就像是多年以前,被她本我所厌弃的幽精,生生从魂魄中剥离,不再被她接受。
属于过去的顾行知,也正在被他自己放弃,吞噬,一口一口从魂魄中抽离。那个仅管有许多缺点,却不失为一个好师兄,一个好宗主,一个真正没有太多私欲纯为正道的顾行知,在慢慢消失。
若是无她,顾行知也许能够顺顺利利成长为一代宗师,亦或一位侠义修士,当然也可能是个追名逐利的宗主,但起码不会走到堕魔这一步。无论对哪个修士而言,堕魔都是比死更加痛苦的结束。
季遥歌看着被越托越高的顾行知,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红。
“我们得出去,不能留在这里。”耳畔传来元还声音。
“等我一下。”季遥歌转身抽离他的怀抱,纵身飞起,浮在荒池之外,与顾行知平齐。
璀璨星眸在触碰到顾行知目光的瞬间变得柔软,她一语不发,只是望着他。他猩红眼眸里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张脸庞——鹅蛋脸,杏仁眼,穿一袭樱粉裙,梳着两把长辫,语笑吟吟叫一声“顾大哥”,赖在他剑尾厚着脸皮说,“因为我喜欢你”,坦荡直接没有犹豫。
那不是现在的季遥歌,也不是原风晚,而是在他记忆深处曾一遍遍回望过的少女。
“小……白……”顾行知迟疑地伸出手,叫的既不是季遥歌,也不是白韵,更不是原风晚,而是早在很多年以前就消散的木头人。
她比季遥歌更纯粹,比原风晚更真实,也比他要坦率,是他前半生唯一所爱。她不是季遥歌,也不是原风晚,她独一无二,却已经死在他手上。
顾行知的指尖在离季遥歌指尖半寸处忽然停下,血色交错的眸中忽有一瞬清明,看着季遥歌摇头苦笑:“你不是她……但还是……谢谢你。”
季遥歌动动唇,正要说些什么,顾行知却厉喝一声:“都出去!”而后他猛然震袖,甩出一道血雾,将荒池池畔的三个人都向外震去。
腥风血雨汹涌而至,将季遥歌刮落地面,被元还接下,一同朝洞外疾飞而去,离开之前,她终于到血池中央隆起的粘稠血泥上,一对倒三角的空洞眼睛正幽幽暗暗地盯向洞外。
甬道山壁上金光淌过,所有符咒骤亮之后完全黯淡,甬道陷入漆黑,只有深处血光如同巨口。季遥歌与元还向外飞掠,原风晚亦被震出,不多时三人都被震出太阴山,回到石碑之下。
没能救回顾行知,季遥歌固然遗憾,但这遗憾很快被冷静取代,他们眼下面临更加紧迫的局势,容不得她分心。太阴山一阵颤动,山体渐渐发红,仿佛要被腹中红光融化,山嘴甬道内透出血光,整条甬道跟着融化。季遥歌眼见原风晚还往甬道内冲,刚要出手,身边已有蛛丝快她一步将原风晚缠个结实。她回头望去,只见元还已经收手把原风晚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