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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摇头,道:“我喜欢的马,很多年前就死了。”
他说的随意,又兼波澜不惊,一直笑眯眯的侍立在旁的晏婴,脸色刷的惨白,笑意便蓦然僵在了面上。
巫王目色沉沉的盯着身边的少年,久远的往事模模糊糊拂过,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烦躁,等移开目光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是浸了凉汗。
季礼心中早已窜了火,只因当着巫王的面,他才一直努力克制着,尽量不露出情绪。
“出来!”此刻,生性火爆的老侯爷再也无法容忍这种趋势继续发展下去。他指着九辰说完,与巫王轻施一礼,便大步踏出茶棚。
季剑见自己爷爷真的动了怒,立刻担忧的望了九辰一眼。
九辰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便起身默默跟了出去。
巫王思衬片刻,便跟晏婴递了个眼色,晏婴会意,立刻疾步往茶棚外走去。
东阳侯挟着满腔怒火,一路大步流星,直到拐进最近的僻静巷子里,才停了下来。
他回身,一双虎目狠狠剜着身后的少年,几乎是吼道:“跪下!”
九辰沉默的撩袍跪下,依旧不说话。
季礼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他这副模样,便是典型的不觉得自己有错。巫国东阳侯急怒攻心之下,挥掌便将跪在他脚边的少年掴倒在地,气得浑身发抖,道:“东苑如此,今日又如此,你有几条命,敢在自己的君上面前这样放肆?!我季礼带兵无数,怎么就带出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你若是觉得呆在王都屈了你,我立刻请旨遣你回剑北!”
九辰擦干嘴角血迹,默然跪好,还是不开口。
季礼看到他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正欲抬脚踢过去,便被急急寻过来的晏婴给拦住。
季礼皱眉道:“晏公,这是军中之事,你莫要插手!”
晏婴忙笑着打圆场道:“侯爷息怒,老奴哪里敢拦着侯爷。今日王上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出来一趟,就是为了散散心,乐一乐。侯爷也看到了,能在这马场遇到这两位小将军,王上心里开心的不得了,就指着他们陪驾了。这里,毕竟不是军中,侯爷若是动了真怒,伤了这小将军,王上心里恐怕也不好受呀。”
季礼冷哼道:“若是在军中,我早让人将他拖出去打棍子了,岂能容他如此放肆?!”
看季礼言辞间微有动摇之意,晏婴接着道:“咱们王上,向来喜欢性子直爽的孩子。这段时间,小将军住在王宫,说话行事,都十分懂规矩,王上甚是满意。就是方才,王上也没当回事儿,侯爷如此作意,倒未必就是王上的心思。”
季礼听得一愣,晏婴已然道:“王上正等着侯爷喝茶呢,侯爷还是赶紧回去罢,莫要让王上等急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季礼只能作罢,复瞪了九辰一眼,才举步离去。
晏婴见季礼走远了,连忙从怀里掏出手帕,半跪着挨到九辰身边,仔仔细细替他擦着嘴角残余的血迹,满是心疼道:“殿下怎么也不知道躲躲?这都肿起来了。”
九辰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转眸看晏婴道:“父王今日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晏婴笑道:“自然就是看看商市,散散心罢了。”
九辰冷冷瞪他一眼,道:“现在巫国最混乱的是南市,以父王的行事风格,他应该去南市才对。更奇怪的是,这里的马市一向平静,偏偏父王来看的时候,就突然发生了夺马之事。”
晏婴生怕他再说下去,忙止住他话头,道:“我的小殿下,你就不能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么?”
九辰没好气的道:“四周都是暗血阁的人,我怎么装聋作哑?”
晏婴没想到连这都被他的小殿下瞧了出来,只能挫败道:“说实话,王上的心思,便是老奴,也猜不透。老奴斗胆劝殿下一句,王上做事,自有目的与分寸,殿下最好装作不知道,可千万不要试图插手。”
九辰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袍,道:“晏公多虑了。王上所行所为,均是王令国事,我岂敢有半点置喙?”
晏婴倒有些几分狐疑,道:“殿下真是这么想的?”
九辰道:“自然是。他要做什么,关我何事?”
晏婴被噎住,只能半信半疑的跟着他往回走。
………………………………
19。北市马乱
马场外,阿鸾摇着骨扇,观战许久,才指着台子,道:“他们要抢的,就是那匹「白雪」?”
一旁的老掌柜愁着脸,道:“丫头,你听听这音儿,多半都见血了!万一要是把官府的人引来了,咱们可就有大麻烦了!你难道没瞧见,这周围的人,全在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
阿鸾笑得无害:“待我去会会他们。”
说罢,她绿袖一展,便轻飘飘的掠过混乱的人群,落到了马场台子上。
场子乱成这样,最后却出来一个小丫头主事,众人心里未免多了丝轻视之意。
阿鸾从袖子里摸出把精致的匕首,细细打量着阳光在刃尖上留下的细碎光芒。众人正要哄闹,便见阿鸾举起匕首,双腕一翻,在白雪面上刺下两道深深的血痕,出手干脆利落。
血,很快沿着伤口浸染马首,白雪惨烈的哀嚎数声,猛地撒蹄冲下台去,一头撞于栅栏之上,气绝倒地。
周遭蓦然静了下来,连厮打成一团的两帮人都止了动作。
阿鸾举着染血的匕首,嘻嘻笑道:“现在,还有人要夺马么?”
这间隙,晏婴带着九辰从茶棚后面绕了回来。
九辰沉默的坐回巫王身侧,垂目不语。巫王余光瞥见他半边脸都有些浮肿,嘴角处更是一片青紫,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低声吩咐晏婴道:“去找店家要块冰。”
晏婴立刻会意,赶紧去茶炉旁找那对夫妇讨了些碎块冰,用帕子仔细包好,递给九辰,道:“天气热,小将军快敷敷罢。”
九辰看了眼,并不接。
晏婴举得甚是尴尬发愁,忙和蔼的笑道:“要不,老奴替小将军敷着点?”
九辰道:“多谢,不用。”
遇到此种情况,晏婴只能为难的看着他的王上。
巫王淡定的抿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碗,从晏婴手中接过了东西。
“王上不可――!”季礼腾地起身,欲要阻止。
巫王和颜一笑,在其余三人惊诧至极的眼神中,亲手将冰帕敷到身侧少年的面上,道:“过会儿,我和季老还要带着你们去别处转转,花着脸可不好。”
九辰紧抿着嘴角,半晌,才沉默地用手拿住了东西。
东阳侯双腿有些泛软的坐回凳上,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聚在马场四周的人群虽然暂时沉寂了下去,茶棚里看热闹的客人们却交头接耳吵得正火热。旁桌一个喝茶的大汉啧啧道:“争来争去,倒争死了一匹马,真是造孽。”
另一个汉子道:“亏那小丫头也下得了手,使起刀子,利落的半分都没抖。”
“树大招风,怨不得旁人,他若肯分半杯羹给其余马场,也不至于这么遭人嫉恨。”这次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这人话音刚落,黑压压的人群中便突然腾起许多条黑影,腰间挟铜钩弯刀,飞入场内。
夺马的另一帮人岂肯示弱,见这情景,立刻在空中放了响箭,将暗处人手召集出来,杀向后院。
为了方便牵马,马场的台子正搭在后院铁门前,因此,想闯进后院,必须穿过台子。
第一波人冲过来时,阿鸾一个旋身,张袖飞至半空,银针散射如雨,眨眼间扫落一排人影。
她落地的间隙,又一波人已然盖了过来。阿鸾翻身,借力勾到搭台的木梁之上,绿袖之中倏然飞出一双匕首。
暴雨如花,银光如电,那双匕首于她掌中翻转片刻,陡得化作两道刺目光影划入半空。
数道人影被卷入刃气,惨呼坠地,半空中压过来的影子却越来越多。
远战已无可能,阿鸾只得双手捉住匕首,飞身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交战的空隙,她垂眸一看,台子上已经涌入了许多人,正狠狠撞击着后门铁栏,不由暗呼不妙。而令她更为头疼的是,此刻,更多的人正翻越过木栅栏,奔入场内,企图趁乱渔利,得些甜头。
被卷进人群的西陵韶华仰首盯着寒影缭乱的双匕,一颗心忽然炸裂般痛的难受。
二层茶楼,年纪稍小的锦袍少年急得面红耳赤:“阿姐,阿鸾那臭丫头已经撑不住了,咱们再不出手,这马场真要被毁掉了。你们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九幽眼睛一弯:“要是不乱,阿姐怎么替你娶美娇娘回去?”
“阿姐!”阿云既羞且气:“这都火烧眉毛了,你竟然还顾得上奚落我!”
九幽行至栏杆旁,打量着日头,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一只陶埙,放在唇边。
阿云尚显稚嫩的面上立刻浮出喜色。
古老而低沉的曲调飘散在空气中,宛若魔音,回环往复,沉积得愈来愈重,狠狠撞击着耳膜。
九辰眼前一黑,猛地坠入眩晕之中。
季剑一把扶住他:“阿辰,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有些晕。”
巫王皱眉,未及开口,便觉脚下闷雷滚滚,整个地面都在颤动不已。这种声音他实在太过熟悉――万马齐奔,鼙鼓之音,如浊浪排空、万涛击石,这是只属于沙场的金戈铁马之阵,绝不应该出现在繁荣安乐的王都沧冥。
“引马曲……”九辰起身,奔到茶棚外,环顾一圈,飞身掠至最高的酒肆顶上。
北市马场密集,此刻,所有马匹仿佛受到召唤一般,争先恐后的冲栏而出,窜入各个巷口,狂奔不止,将整个北市搅得一塌糊涂。轰然巨响中,伯乐马场后院铁门从内被撞破,数十匹绝世良驹发疯般冲奔出来,乍然如离弦之箭,穿流而去。
拥在铁门前的人或被撞飞,或被踩踏,情状皆是惨烈难言。场外围观的人早已吓得失声尖叫起来,极度惊恐中,他们毫无章法的撒腿乱跑,试图躲开马群攻击。然而,由于区域狭窄,人流太过密集,这场骚动早已演变成恶性踩踏事故,混乱难控。
季礼眼看着情况实在不妙,便喝令季剑:“立刻带王上离开这里。”
巫王却缓缓摇头:“巫国百姓正深陷危难之中,身为一国之君,我岂能弃他们而去?”
马群距此不过咫尺之遥,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季礼已然急红了眼,正要再劝,便见晏婴气喘吁吁的从外面挤了进来,道:“王上,怀墨到了。”
巫王抬目,果见数队披坚执锐的戍卫军正手执墨枪,艰难开道。
一个身着黑甲的青年将军紧随晏婴而至,正要行礼,便被巫王拦住,问道:“戍卫营何时得到的消息?”
怀墨环顾四周,明白巫王刻意隐了身份,便低声道:“回王上,是半个时辰前,世子殿下遣人给属下送的消息。”
“世子?”巫王蹙起眉尖,“你能确定么?”
怀墨点头:“来人出示之物的确是殿下的麒麟玉佩,属下不会看错。”
巫王心中疑惑更甚,未及细想,耳畔蓦地响起凄厉的尖叫声与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
季剑变色,道:“是马群过来了!”
巫王尚算镇定,只问身旁的怀墨:“眼下这情况,可有良策?”
怀墨道:“为今之计,只能击杀。属下已经布置了刀斧手与弓箭手,只是,马群速度很快,百姓又混杂其中,将士们难免有所顾忌。”
巫王眉间一动:“还有没有多余的弓箭?”
“余下的没有,属下倒是随身带了一副。”
巫王斟酌片刻,沉眉吩咐晏婴:“辰儿应该就在附近,你跟怀墨走一趟,将弓箭给他。”
晏婴会意,道:“是。”
………………………………
20。箭碎兰埙
马群狂奔得极快,怀墨与晏婴刚挤出两步,堵在茶棚前面的人群已经如破堤洪水般尖声叫着向后涌倒而来。
巨力冲击之下,茶棚摇摇欲坠,幸而木桩砸的够深,才没有倒塌下去。
马蹄掀起的烟尘滚滚扑面,呛人耳鼻。季礼忙护着巫王退到后面,顺脚勾了张桌子挡在前面,隔开人流。
季剑扫视一圈,出掌劈来旁侧的桌子,捉起两根木条便纵身跃出。
怀墨琢磨着形势危急,晏婴又不懂武功,出去反而危险。他思衬片刻,依旧将晏婴推回里面,低声嘱咐道:“外面的事,交给属下便可,请晏公留在这里,协助季候保护王上。”说完这句,他亦跟着跃出人群。
冲在最前面的是三匹黑马,怀墨出去时,领头的一匹已经被季剑击毙在道上。此刻,季小将军正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