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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目光如电,森然盯着熊晖:“追!立刻带人去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寡人抓回来!”
巫王和离恨天一路从雀台厮杀到地面,皆是被对方剑气划得一身血色。剑刃一喂血,两人都起了杀意,剑招亦越发凶狠。
留守在阙关的楚兵听闻楚王驾临,士气大涨,俱是喜笑颜开,也顾不得巫王如何,便齐齐催马向关外涌去,迎候楚王大驾。
巫王和离恨天不约而同的停了动作,僵在原地。
“混账!”巫王怒不可遏的盯着在他眼中十分可恨可恶的青衣人:“若孤的世子有一丝一毫闪失,孤定将你剥皮抽骨,剁成肉泥!”语罢,身影一闪,便挟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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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阙关西侧的雀岭之上,一辆极普通的乌蓬马车,正在崎岖狭窄的山道上飞驰。这条山道,其实可以算是阙关的一条隐秘出口,只因道路太过艰险,失足坠崖之事屡屡发生,人们走的也就少了。
这样一条险道,这马车走的却极稳当,令人不得不感叹赶车人技术之高。只是,走到下一个山道拐口时,马车却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因停的急,车厢免不了颠了颠,车里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低咳声。
“殿下可还撑得住?”赶车人听到动静,长吁一声,勒马停车,急切的询问道。
半晌,车里传出一个低哑沉着的声音:“无妨。尽快和阿隽会和。”
赶车人这才稍稍放心,马鞭一扬,正欲继续驱车前行,定睛一看,前方山道转弯处,薄薄的山雾中,隐约立着一个白色人影,衣袂翻飞,似仙人般,随时可乘风离去。
这雀岭中冤魂无数,那道白影又出现的极诡异,赶车的青年一皱眉,扬声问:“阁下是何人?可否让个道,让在下的车马过去?”
雾中人一动不动,亦无半丝回应传来。
青年暗道不妙,莫非,竟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少主还在等着,那些难缠的楚兵很快就会追上来,他可不能在此地浪费时间。计较一番,大喝一声,正欲斗着胆子驾车从那“鬼”身上碾压过去,那雾中的白衣“鬼”竟慢慢的转过身,朝这边看了过来。
月光映照出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庞,以及一双溢满哀恸的眼眸。
青年大惊,登时一跃而起,抽出座下藏着的长刀,朝那白影砍去。谁知,还没靠近那影子,忽觉颈间一凉,低头一看,一截冰冷的玉箫已抵在他喉结之上。
他也终于确信,这并不是什么鬼,而是个内力精深的白衣少年。寒意,渐渐从脚底窜至背脊,败局已定,青年心急如焚的看向马车,一时间拿不准这突然冒出的白衣人到底是哪一方派来的,正苦思脱身之计,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子彦收回玉箫,迅速朝马车掠去。
车厢里静悄悄的,并无一丝动静。可子彦却知道,以那少年惯有的警觉性,断不会毫无防备。也许,他只要一触到车门,便立刻会召来暗箭。
子彦忽然有些喉头发紧,颤抖着伸出手,贴上车门。
定了片刻,车厢里依旧没有动静。
子彦心陡得一沉,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蓦地用力推开车门,待隔着稀疏月光看清车中的情形,惊痛至极,僵立原地。
车里的少年,双目紧闭,冷汗淋漓的靠在车壁上,唇角凝着干涸掉的乌色血迹。他十指紧扣着车厢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原本俊美的面庞,惨白如纸,不断淌流着冷汗。
听到动静,少年扯了扯嘴角,低声笑道:“我们互相放过,不是很好么?”
说罢,他十指陡然攥紧车壁,偏过头,低咳了一阵,喉间又涌出一股黑血。腕间锁链,亦不可避免的发出极轻微的撞击声。
子彦目光剧烈的颤动起来,半晌,才渐渐从悲痛中抽离出一丝意识,伸出手,替那少年将额前黏湿的碎发拨到耳后,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的忏悔着,在这孤魂游荡的山岭间,毫无顾忌的宣泄着积压在心底十多年的愧疚与自责。他早该想到,那样苍白的面色,绝非一个健康的人该有的。他早该想到,若楚王真的疼爱他,又岂会舍得让他作为休战的筹码,只身到阙关犯险。
可他也万万没料到,楚王竟会如此狠辣,用一副玄铁镣铐,像对付阶下囚那样,来对付自己血脉相连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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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大结局(上)
楚兵循迹一路追至雀岭; 只在山道上发现一辆空的马车。
车厢已经裂开; 只余一个空架子,摇摇欲坠的挂在悬崖边上,周围山道和石头上布满干凝的血迹; 不知是马的还是人的。
楚王推开叔阳的搀扶; 目光错乱的走到那辆马车前,一刹那,鬓发霜色更浓; 面上血色似被抽干般,徒留一张干枯苍老的面皮。
“主公。”叔阳悲痛; 道:“这条山道常有商队路过; 兴许; 是那些商人留下的马车。”
楚王木雕般一动不动,胸膛中那颗心; 一时抽搐痉挛; 一时血液滞流,连带着五脏六腑; 也剧烈收缩抽痛起来。
叔阳眼睁睁的看着两道乌黑血迹,自楚王嘴角和鼻孔流出,大惊,疾呼熊晖取来九辰留下的那个水囊,跪捧过头顶; 哀求道:“求主公速速解毒!再晚就来不及了!”
楚王死盯着那只水囊; 浑浊的目光; 先是涣散,后又突得聚成一点,剧烈颤动起来。那泪泽在苍眸中打转许久,终被他霸道的强留在眼眶里,没有流下。
“他想还清欠寡人的恩情,寡人偏不如他所愿。寡人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躲到何时?!”
叔阳和熊晖望着楚王大笑转身的背影,俱悲声唤道:“王上……”
是夜,因痛失外孙而陷入疯狂的楚王不顾巫楚两军在阙关刚订下的休战之约,率大军与巫军在雀岭发生惨烈狙战。直至次日天亮,喊杀声仍回荡在山谷间,没有消弭的迹象。
四方蛮族受楚王欺压多年,纷纷趁乱打劫,以寰州为中心,四处烧杀劫掠,平静了十八载的西楚大地,狼烟遍地,满目疮痍。被无辜卷入战争的百姓饱受离乱之苦,屋舍楼台一夕之间皆变作断壁残垣,巫山之下,日日都能听到似哭似号的猿啼之声。
因忌惮楚军这突然爆发的视死如归之势,远途征战、后方补给不足的巫军不得不避其锋芒、退出阙关,在汉水附近落霞坡安营扎寨。
黎明前夕,连绵起伏的巫军大营尚被天地间最深最沉的墨色笼罩着,位于西北角的两处营帐却是灯火通明。从高处俯瞰,恰如垂挂在夜空中的两颗星子。
左边那处,是随军的医官们住的帐子。紧挨着的,却是安置伤兵的营帐。
昨夜雀岭一场激战,巫兵死伤惨重,小小的帐子里,已挤满伤兵,以至于几名医官不得不把他们住的帐子也腾出来,给伤兵养伤。
从后半夜起,帐中的呻吟声和惨叫声便没有断过。看着这些年纪轻轻便被战争摧残成这般模样的士兵们,医官们一阵心痛,一阵叹息。
因为君王的一个执念,多少无辜的将士便要埋骨他乡、押上性命,把大好的青春葬送在这无情的烽火中。
“爷爷,爷爷……阿宝想你……”一个起了高热的小兵,昏迷中痴痴呓语,痛苦挣扎。
老军医怕他动作太大扯裂伤口,忙用力握紧他手臂,安抚道:“阿宝莫怕,爷爷在这里。”
这声音犹如通往极乐之处的神音,那士兵果然安静下来,反握住老军医的手臂,在梦中满足的笑了,怎么都不肯松开。
老军医眼中悄悄泛起泪花,偏过头,正欲掩饰过去,冷不丁,对上一双幽如星子、静如寒潭的黑眸。
营帐一处狭小的角落里,一个双手戴着镣铐的黑袍少年,靠坐在帐壁上,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心头似被人剜了一刀似的,难受的厉害。许是,他极少从这样年纪的少年眼中,看到如此死灰般的平静。
昨夜,这个少年,和那些重伤的伤兵一起被抬了过来。他既没穿着绣着“巫”字的铠甲,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若非赶去支援的士兵们在他手臂上发生了只有死士营的死士才会种的「血雷」,他几乎要被当做敌军遗弃在荒无人烟的山岭中。
也不知是不是病得糊涂了,从昨夜到现在,他便严守着自己的那块地盘,不许任何人靠近,也拒绝接受他们的医治。
“小郎君,让老夫给你看看伤可好?”
也许,是这突然的眼神交汇给了老军医信心,待安置好那名唤作“阿宝”的伤兵,老军医便抽出手臂,一路绕过满地惨嚎的伤兵们,在那少年跟前停下,耐心询问。
对比之下,那少年显得异常安静。他的衣袍上,明明也沾满了大片干凝的血迹,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痛苦之色,除了偶尔几声低咳,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只俊美的脸庞,惨白的厉害。
听到声音,少年才兀得扭过头,依旧如方才那样看着他,幽深的黑眸,平静如一澜死水,看不出半点情绪。
离得近了,老军医才看到少年额角细密的冷汗,不断汇聚成线,从鬓角淌下。一双手,也紧紧攥着腕间垂下的铁链,呈防备状。
“小郎君?”
老军医又唤了一声。
见少年依旧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老军医突有所悟,抬起手掌,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我看不见。”
没等老军医从震惊中回魂,少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怎……怎会这样?”虽是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陌生少年,老军医依旧惊痛。
回应他的,又是沉默。
“让老夫看看伤口吧。”老军医再次坚持。心底,却隐约觉得,又是白费口舌。
望闻问切,高明的医官,只需第一步,便可将病人的病情判断的八九不离十。这少年面如死灰,毫无生气,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叹息一声,正欲起身,不料,那少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臂,黑眸略抬,认真的望着他,道:“我还能活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
他突然极轻的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少年的手腕,已被粗重的镣铐磨得青肿糜烂,破皮处,还在往外渗着脓血。老军医寻了半天,才寻到一块完好的皮肤,把手指搭上去,仔细捕捉那微不可察的脉息。
半晌,他指尖微微颤抖的收回手,胸中那颗心抽痛不止,问:“小郎君家在何地?可有话想捎给家里人?”
这伤兵营,每天都有士兵死去,代各营主将收集将士们的遗书,也是军医们很重要的一项职责。
又是半晌,少年轻轻摇头,道:“不必。”
老军医叹息着点头:“老夫让人给小郎君端碗新熬的姜汤过来。”
无人回应。
再一看,那少年已偏头靠着帐壁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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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彦头疼欲裂的醒来。
他睁开眼,有些茫然的望着雪白的帐顶,心却仿佛缺了大半,空空荡荡的,抽痛也感觉不到了。
晏婴见子彦虽醒了,眼神却格外呆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公子可好?”
一面吩咐:“快、快拿水过来。”
守在一旁的医官立刻上前给子彦喂了几口温水,把过脉,见他脉象平稳,略松了口气,道:“公子已无大碍,安心将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初。”
“只是——”
“只是什么?”
医官隐晦的道:“公子体内的夭黛之毒,终是祸害,需尽早拔除才是。”
“嘶——”
有急促的哨子声和杂乱的马蹄声,从营门口方向传了过来。
这声音如天外来音,陡得将子彦震醒。他急切握住晏婴手臂,声音发颤:“现在是什么时辰?”
晏婴道:“天刚亮,正是卯时。”
卯时……
天,已经亮了……
子彦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松开手,双眸空洞而麻木的盯着帐外刺目的阳光,眼角慢慢流出两道水泽。
渐渐的,那阳光,竟幻化成了大片大片的血雾,遮住他视线。
断裂的马车,气绝倒地的马儿,呜咽的山风,杂踏的马蹄声……
昨夜一幕幕,如从地狱里逃脱的魅影,争先恐后的往他脑海里钻去。他没料到,楚兵那么快就追了过来,更没料到,九辰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断绝他、也断绝楚王的念想。
“呼——”
一股清晨特有的冷风,猛地从帐门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