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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梅替巫后插上一支金色步摇,道:“公主说的是,不过,兵主凶,东阳侯犯了兵家大忌,心里恐怕也不好受。而且,朝中有臣子违抗王命,朝臣们竟然唯有一人数其过,君威何在?奴婢倒真有些糊涂。”
巫后抚着那支步摇,没有说话。
六月二十九,东阳侯返京。东阳侯府朱门大开,阖府迎接老侯爷归来。
东阳侯夫人彭氏已然银丝满头,只一心礼佛念斋,并不打理家事,如今,侯府的女主人则是季宣之妻,巫王之姊,当朝柔福长公主。侯府一切大小事务,应酬往来,均靠这位长袖善舞的长公主掌管。
彭氏由柔福长公主搀扶着,遥遥望见数骑朝侯府方向而来,手心竟是出了些汗,柔福长公主连忙劝慰,道:“母亲不必忧心,不会错的。”
彭氏点点头,那数骑已然到了府门口,一个白袍少年当先翻身下马,冲至二人跟前,神采飞扬,道:“奶奶!母亲!”
“哎呀!这是剑儿!都长这么大了!”彭氏又惊又喜的将孙儿搂在怀里,眼中泛出泪花儿,一旁的柔福长公主多年不见爱子,亦是双目泛红。
季宣紧跟着而来,先拜见了母亲,方才走到长公主跟前,执起长公主双手,情意温存,道:“柔福,这些年,辛苦你了。”
经年分离,相思最苦,柔福长公主哪里经得起如此场面,当即泪盈于目。
季礼见这情景,大是不满道:“你们这些女人家,明明是团聚的好日子,哭个什么劲儿!”
季剑听得一乐,长公主这才擦了擦眼角,整理裙裾,上前盈盈拜道:“柔福见过父亲,父亲可大安?”
季礼连忙让儿媳起身,道:“好得很!柔福,宣儿说的不错,这些年倒是苦了你。”
柔福长公主温婉含笑,道:“这些都是柔福应该做的。”抬首间,长公主才看到站在季礼身后的黑衣少年,乍见那眉目,猛地一惊,道:“这是……”
黑衣少年上前一步,拱手道:“末将九辰,拜见长公主殿下。”
“九辰?”长公主念着这个名字,神色古怪,季礼已然道:“忘了与你介绍,这是我麾下黑云骑小将军九辰,此次受王上诏令,随我回王都面君。”
柔福长公主这才恢复常色,道:“原来这就是声震剑北的黑云骑主帅,只听说是位绝世将材,没想到年纪如此小,柔福倒是久闻大名。”
此时,季剑已然拉着彭氏来同季礼说话,众人寒暄过后,便由长公主引着一路入侯府用饭休息。其余人皆有住处,唯有九辰需要安排。季剑执意要九辰与自己住在一起,长公主却不许,另在兰苑为九辰准备了住处。
入夜,九辰正临窗而立,阿蒙已然扑着翅膀落到他的臂上,骄鸣几声。九辰取下竹管,笑道:“是阿隽来的消息,阿蒙,辛苦你了。”
阿蒙抖了抖鹰爪,如同领主一般昂首将这陌生的房间巡视一圈,显然极是受用。
然而,看完竹条上的内容,九辰却是微微锁眉,然后寻了笔,在竹条反面写了一行字,重新装好竹管,道:“好阿蒙,去找阿隽吧。”
阿蒙不满的将头扭过去,直到九辰将它头上灰羽抚了许多遍,方才不情愿的展翅而去。
不多时,季剑从兰苑后墙翻了过来,看到九辰正坐在窗上对着夜空出神儿,忙摸了过去,道:“阿辰,快下来,咱们去丹青坊喝茶去。”
九辰瞥了季剑一眼,悠悠道:“没想到,少将军在自己家中还要做贼。”
季剑嘿嘿一笑,道:“还不是奶奶他老人家总唠唠叨叨个不停,我耳朵都快要被磨出茧子了。丹青坊的茶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快走!”
丹青坊号称巫国第一雅地,坊内挂满各色丹青,俱是名家珍品。而所谓茶戏,也不过是一种斗茶的游戏。丹青坊内的茶会每月三次,胜者便可免费获赠一副传世丹青。据说,丹青坊内隐藏着巫国最负盛名的茶师,所有参赛茶品,均由他们品评。
季剑不过为凑个热闹,对斗茶本身倒无甚兴趣。在他眼中,唯有烈酒可称得上饮品,再上等的茶都是索然无味,因而只与九辰捡了个僻静处坐着远远观看。
九辰看了几眼场内,道:“没想到,如今,沧冥竟已开始流行黑盏。”
果然!
季剑紧盯着九辰,哼道:“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儿了,阿辰,你果然不是第一次到王都。快跟本少将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难怪那日爷爷一提回王都你反应那么大。”
九辰摇首,道:“无事。”
季剑微带怒意:“你骗不过我,自从回到王都,你整个人都奇奇怪怪的。你要是不肯告诉我,就是不把我季剑当兄弟!”
九辰沉默了片刻,道:“我有一个哥哥,自幼身陷囹圄,关押他的人,是个朝中大官,势力非常大。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变得足够强大,拥有力量与筹码与那个人对抗,将他救出来。可惜,还是差了一步。”
季剑睁大眼睛,结结巴巴的指着九辰:“阿辰……你竟然还有哥哥。”语罢,忽转愤怒,咬牙道:“所以,你才去投军,对不对?!哼!气死我了!国君脚下,竟有人如此目无王法!阿辰,你快告诉我,究竟是哪个大官,我去踢了他的老巢!”
九辰只能道:“他并不在巫国,何谈对抗?”
季剑猛地一敲脑袋,道:“他是风国人,对不对?”
九辰并不回答。
此时,却有一个长史打扮的人陪着一位中年男子进了丹青坊。那男子八字须,国字脸,复袍束冠,神色倨傲的行到茶戏处,嗤笑道:“当今四国,风国世子善骑射,楚国世子多文采,便是最无用的淮国质子,亦各有所长,偏偏只有巫国世子是个病秧子。起初,本史尚有疑惑,不过到此处一观,才发现原来巫国人竟是尽皆崇尚如此无趣无味之物,倒与你们那恶病缠身的倒霉世子颇为相似!”
此言不仅饱含挑衅,更是极尽侮辱,整个丹青坊顿时鸦雀无声。同来的司礼部长史暗暗抹了把汗,道:“使臣大人既然嫌此处无趣,不如咱们换别处逛如何?”
那男人非但不领情,反而一脸讥讽,道:“长史大人莫不是怕丢了巫国颜面?”
季剑早已气得砸拳,幸而九辰拦住,道:“若我没有猜错,这便是前来求亲的风国使臣,你若动手打了他,他是伤是残倒不要紧,只怕剑北又要不安宁了。”
季剑这才憋住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风国使臣前来求亲?”
九辰不咸不淡道:“猜的。”
季剑撇嘴:“信你才怪!不过阿辰,虽说咱们那位世子殿下是个病秧子不假,可也不能便宜了这个混蛋呀!”
“那是自然。”他话音方落,那风国使臣头上的高冠猛然朝着丹青坊大门飞了出去,那使臣顿时披头散发,被这力道带的脚底一滑,一头载到了茶碗之中。同来的长史见状,连忙上前搀扶,那使臣甚是狼狈的从茶案上爬起来,从头到脚,尽是被茶水打湿,头上面上还沾满了各色茶叶,形容甚是滑稽。
整个丹青坊蓦然一阵爆笑。
那风国使臣又气又羞,也顾不得寻找发冠,便捂着头狼狈而逃。
季剑更是笑得前俯后仰,道:“我的好阿辰,干得真是漂亮!”
而风国使臣于朝上向巫王哭诉丹青坊惨烈经历,要求查封丹青坊,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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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垂文面君
巫国王都沧冥共开十个城门,东西各两个,南北各三个。其中,宫城位于沧冥东部正中,城四周筑有围墙,四方各开一门,正西文德门为宫城正门,巫王宫便坐落于宫城之中。宫城之西为朱雀大道,百官衙署分布于两侧,亦有城墙相隔。朱雀大道之西为西市十二坊,是商贾及王族官员府宅集聚地。沧冥商业区则主要集中在南北两市。
昌平十二年六月二十九,夜,正当丹青坊一片混乱时,却有三人三骑拐入西市安巽坊内。
为首的年轻公子抬首望着匾额上的“世子府”三字,纵横挥洒,笔力遒劲,气势豪迈开阔,颇有王者之气,料想定是巫王亲题。立了片刻,方才道:“阿鸾,去敲门。”
三人中身量最小的那个欢快的应了声,便放下缰绳,跳到台阶上去用力敲了三下门。
过了许久,漆黑的大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门内钻出一个布衣老者,冷着张脸,正打着哈欠。
有些睡意惺忪的扫了眼三人,老者不耐烦的道:“你们是何人?来此何干?”
那年轻公子连忙上前,恭恭敬敬道:“在下卢方国商客九幽,前来拜会巫国世子殿下。”
老者脸色顿时难看的厉害:“我说你们这些人,来巫国之前能不能先打听一下巫国的情况?举国皆知,我们世子得了重病,五年前便被王上接入宫中休养,早就不住这世子府了!”语罢,砰地一声撞上了门。
另外一个锦衣少年俊面含怒,道:“阿姐,这些巫人也欺人太甚!区区一个病弱世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连个看门的都这么臭脾气!”
年轻公子却是笑道:“阿姐这次是为了把美娇娘给你带回家,你倒这么沉不住气。还有,要称阿兄,不许再叫阿姐。”
锦衣少年不满道:“好,阿兄!那咱们可以去找姑姑帮忙,干嘛要来找这个病秧子!平白无故受这奴才的气!而且姑姑是这病秧子的亲母,阿兄想找他,还不是姑姑一句话的事情么?”
年轻公子笑吟吟的望着幼弟,道:“阿云,我且问你,在家中,你居于何处?”
名叫阿云的锦衣少年想了想,道:“自然住在――”话未说完,少年忽然觉出不对,道:“自然住……住在家里面。”
年轻公子颔首,道:“不错,那你再想一下,巫国世子十岁之时,巫王便为其开门立府,准其独居宫外,如此殊待,巫国前所未有。这样的人,会只是一个病秧子这么简单么?”
锦衣少年略有羞愧,道:“阿兄,你的意思是说,巫国世子并非病弱之徒?”
年轻公子轻轻摇首,道:“我只知道,巫子沂九岁朝辩,文压群臣,十岁随巫王南山围猎,骑射无双,巫王爱之如宝。只不过……五年前,九州之内传出巫世子恶疾缠身的消息,自此,这位世子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可寻。对于此事,姑姑言辞隐晦,而牵涉巫国机密,父亲也不好多问,你说,咱们怎么可以找姑姑说此事?”
阿鸾跳下台阶,嘻嘻笑道:“公子对这位病弱世子好像特别感兴趣。”
阿云狠狠瞪了阿鸾一眼,道:“臭丫头,你少在这里瞎掺和,我阿姐要嫁之人,必是当世英雄,哪里会有这区区一个病秧子的份儿?!哼,他十岁便骑射无双,若是哪天让本公子碰上了,本公子定要打他个落花流水,让他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射无双!”
年轻公子无奈而笑,狠狠敲了下阿云的头,道:“是阿兄!”
是夜,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巫王贴身内侍晏婴亲携巫王意旨至东阳侯府,命东阳侯季礼明日入朝面君。晏婴亲临,足见巫王礼遇东阳侯之重。
季礼偕阖府谢恩完毕,柔福长公主亲自上前,盈盈作礼,道:“晏公辛苦了,王上近来可一切安好?”
晏婴生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蔼然而笑,道:“长公主放心,王上大安。”
柔福长公主满是感激之色,道:“全赖晏公全力侍奉左右,内廷才得安稳,王上方可无内顾之忧,晏公辛苦。今岁,柔福刚命人从淇水采了新鲜的露茶,明日便让人亲自给晏公送去。”
晏婴倒也不推却,只是恭恭敬敬作了个礼,道:“老奴多谢长公主惦念。”语罢,方才转向季礼,道:“侯爷,王上可是再三嘱咐老奴,明日垂文殿面君,一定要带上那两个小将军。咱们王上呀,最喜爱的就是这些个有本事的孩子们,当日一听说声震剑北的烈云骑、黑云骑主帅竟然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甭提多开心了。”
季礼早知巫王之意,连忙应了下来。
昌平十二年,六月三十。
卯时,季礼便起身洗漱,换上紫色官服,而柔福长公主则负责准备早膳,安排车驾仆从,并特意命人为季剑和九辰准备了新衣。季剑的那一套为云纹紧袖白袍,九辰的则为麟纹箭袖黑袍。
辰时,东阳侯府的车驾准时出发,绕过错综的西市,穿过笔直深长的朱雀大道,直至辰时三刻,方才进入宫城,停在正西文德门外。季礼弃了车驾,早有青衣内侍奉王命等候,一路引着季礼三人向垂文殿而去。
垂文殿为巫王平日处理朝务之处,内置寝殿书阁,规模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