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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怎么也没料到。就这样像扎了根似的直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脸上挂着得意而惊恐的笑容,说不出的阴郁可怖。
“铿啷”一响,长剑落地,韩申倒了下来。
“韩叔叔——”
天明这才有了知觉,扑上来抱住韩申,放声大哭。
“韩兄弟!”
伏念亦是悲痛万分。
芦苇丛外,乌江之水浩荡之声隐约可闻。
风中夹送着哭声,引来了黑煞风、蟒鞭林和霹雳火。
蟒鞭林一向与这个四弟情深,眼见双锤山如此丧命,双眼冒火。一转眼看见伏念与天明,怒喝道:“看我一鞭毙了你们!”
手中蟒鞭一举,就要当头抽下,火舌急窜。
“啊—”
伏念一声惊呼,眼看自己无法抵挡,两人已无生还的机会。
可就在蟒鞭将落未落之际,蟒鞭林忽然看见一道如虹的电光自眼前掠过,光华灿烂,令人目眩,生生挡开了那致命的一鞭。
蟒鞭林微微一征。青天白日,怎会有激电横空?心念未转,已觉有异。
凌厉的剑气,劈面而来。
蟒鞭林毕竟也是一流高手,敏锐超常,随即感觉到电光里释出的杀气。
究竟是何人,竟然能使出如此震慑人心的一剑?慌乱中蟒鞭林已不及多想,更顾不上去击荆天明,他蟒鞭一卷,封挡那道剑光的同时,身形向后疾退。
蟒鞭林身形不可说不快,可是那道剑光更快。蟒鞭林递出,只听一声清响,虎口剧震,顿觉蟒鞭沉重无比,再也无法随心所欲上下飞舞。
猛一低头,蟒鞭林发现他胸前多了一段明晃晃的剑柄,在那犹自微微晃晃的剑柄,系着一条细若无物的银链。
银链一抖,长剑犹如活物般又倒飞回去,留给蟒鞭林只是鲜血狂涌的寸许伤口和被剑气震得五脏碎裂的身躯。
“啊—”
蟒鞭林猛然发出一声惊天地的咆哮,鲜血霎时自爆裂的五脏六腑涌泉般窜出口中,随即晃身扑倒在地。
黑煞风、霹雳火闻声色变,齐声惊问:“是谁!”
紫光大炽,剑气冲天。
大片芦苇迎风翻卷,修长的枝叶撕裂成碎片漫天飞舞,百步之内不见天日。
剑气纵横间,黑煞风脑中灵光电闪,失声惊呼:“百步飞剑!”
六国剑客中,剑术如此高明,能伤人于百步之外的,仅此一绝。
果然,大片芦苇翻卷间,只见一人面色严峻,大步疾来,正是盖聂!
盖聂及时现身,眼见韩申重伤,蟒鞭林要杀那老者与孩子,当机立断,施展“百步飞剑”一举击杀毫无防备的蟒鞭林。
秦宫四大高手,转眼间已倒下了两人。黑煞风和霹雳火惊怒之下,双剑联手出击,攻势凶猛无比。盖聂一声长啸,高大威猛的身形,如狸猫般灵巧,一闪身险险避过两人凌厉的攻击,旋即手中长剑轻颤,化作数十道剑光,分攻二人。
金铁交鸣的声音连珠响起,一轮快剑之下,黑煞风和霹雳火齐向两侧踉跄退后,盖聂也不禁脸色泛白,一人单剑,对抗两名一流高手,即使内功深厚,也被那力逾千钧的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涌,脑中空白,眼前发黑。
霹雳火心思灵巧,明白这盖聂剑术冠绝当世,死打硬拼恐怕难以取胜。眼见盖聂对那少年重视万分,当下暗自决计率先击杀那少年,只待盖聂心神分散之际,黑煞风便可乘虚而入。旋即大喝道:“大哥,我先杀孽子,为兄弟们报仇。”
盖聂一惊,他看出少年全然不擅武功,丝毫无以抵挡霹雳火的狠辣袭击;自己这方,黑煞风正势如猛虎扑兔般的直攻过来。
电光火石间,盖聂不及细思,“百步飞剑”再次呼啸而出。
霹雳火闻听风声,骇然回首,双目尺是耀眼银芒,感觉到的满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气。他原来算准大哥黑煞风定会从旁牵制,令盖聂无法回顾,是以才毫无顾忌放手对付荆天明。岂料盖聂居然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依然对他施放出最致命的“百步飞剑”“当!”
一方是全力出手,一方则是仓皇临危反抗。相距之远,不可以毫厘相计。
霹雳火急速收回的长剑寸寸断裂。在倒地前,双手紧抓住那雪亮的刃锋,对于这柄深插进自己胸腹的飞剑,他绝不能让盖聂收回。那是他为大哥黑煞风创造出的击杀一代剑术大师盖聂的绝佳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黑煞风一声狂喝,确实没有辜负三弟霹雳火用生命换来的绝佳机会,手中铜剑如毒龙入海,狠狠刺进盖聂的身体——夕阳已坠,天际处一抹绛红色的霞云,如惨烈的鲜血在流淌。那里依旧是奔腾不息的乌江,那里站着的只有两个人:长剑还在手中,白袍玄衣还在身上。若不是无数碎叶缓缓飘落,芦苇丛中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黑煞风手中长剑已经深插在盖聂腹中,手腕却无力垂下,冷厉的眼神死死盯着盖聂,盯着刺入自己咽喉的“指剑”吐出一口长气:“好剑法!”
说着,全身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然后仰面倒了下去。芦苇依旧荡漾。
盖聂双目如电,右手两指并拢,“指剑”血肉模糊。忽然踉跄两步,一张口,鲜血全吐在胸前。黑煞风的临死一击,不但刺伤了他的腹部,也几乎震碎了他整个内脏。若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独创的“指剑”刺杀黑煞风,此时倒下的,必定是他!
剑之一物,自在人心。霹雳火以为“飞剑”是盖聂的致命武器,其实,盖聂的武功早已达到了“草木竹石,均可为剑”的境界。
他的两根手指,就是最厉害的剑!
“韩叔叔——”
经历这激烈一战后,虽然见到秦宫四大高手俱倒了下来,但盖聂也已伤得不轻,只见他意识模糊了片刻,忽而被少年惊惶的呼声提振了精神。
勉强压抑着腹腔灼热的剧痛感,盖聂在伏念的搀扶下,硬是挺直了背脊快步走向韩申身畔。
早已陷入弥留状态的韩申,像是知道自己一定会等到盖聂一般,惊人的意志力使得他一径撑着最后一口气,直至感觉到盖聂靠近自己,才凭着仅存的一丝气息吃力地撑开紧闭的眼睑,旋即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荆轲托予他的血书与剑谱,“孩子……荆轲……要我……将他的孩子……托付给你……拜托了……”
将血书交予盖聂,奋力地吐出关键的一句话,又将剑谱递给天明,仍不忘慎重嘱咐:“这……是你爹给你的……好好收着。”
韩申最后又望着盖聂张了张口,却没能再说出半句话……蓦然,他倒抽了一口长气,双目依旧炯炯,但却再也看不见任何身影——盖聂,天明,伏念,荆轲,还有……丽姬,顿时俱从韩申眼前脑中消散了身影。真的,太快了……他含笑瞑目的脸,似乎是在诉说着,自己终究没有辜负兄弟的重托,死亦无憾了。
十日后,燕国边境。
星月交辉。盖聂仰头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遥望着远方逝去的故人,黯然的脸色显得苍白而衰弱。
“爹,伏先生,咱们该启程了。爹,您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
盖聂回过头。
芦苇丛中一战,似乎在盖聂身上刻划下难以抚平的伤痕。但他不曾有过一丝后悔,他知道,绵延不断的希望,是至此延伸的。
月光下,盖兰与伏念挽着天明。盖兰白衣如雪,神情凄艳,单薄的身影散发出冰雪凝结的气息。
“天明,我们走吧!”
伏念拉起天明的手。
天明仍是无语,他那执着的神情,让盖兰忆及第一次和荆轲相遇的情景,仿佛也是这样一个不平静的月色之下。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她已不再落泪,学会了坚强。
落月乱云,远处山影重重,身边一条幽黑的河流偶尔闪过一道清冷的光辉。
故人遗愿,烈士重托,又如何不负殷切厚望?
长夜无语,故情不灭。
此一去,长路漫漫,天涯飘零,故国家园而今安在?
只有山水恒久如初,历经万世而不醒。
归处是何处?何日见天明?
答案只有一种——不能够停下脚步,就只有不断前进。
册二 百步飞剑·
第一章 紫藤花下
秦地最盛,无如咸阳,披山带河,金城千里,而咸阳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名字极其雅致,唤做“扶风楼”门廊上刻着两个篆书写着“扶风”乃是京城书法大家李斯的手笔。
这扶风楼紧倚渭水而建,是咸阳城中少有的楼房建筑,从楼上眺看出去,渭水澎湃直往南方奔泄,宗山巍峨紧向北方横张,这一家小小酒楼,竟将秦地山水之姿尽收眼底。
此时偌大的二楼上,只有一位面容清癯、有点儿书卷气的客人,若不是矮桌上横置着一柄宝剑,哪里分辨得出来他乃是秦王嬴政座前首席护卫——卫庄。
卫庄无心赏景,也不动筷,此时此刻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酒。
他孤身一人坐在扶风楼雅座上,醉眼茫然,自斟自饮。
不到一年前,卫庄奉派到燕国卧底,阻挠燕太子丹刺秦大业。刺客荆轲假冒使者,带着督亢两地地图与秦国叛将樊于期的项上人头,前来晋见秦王嬴政。但所有情况都被李斯率领的“潼山”组织给查得一清二楚,潼山首脑夏侯央之所以让荆轲上了咸阳宫殿,居然是为了秦王嬴政想见荆轲一面。
秦王赢政的爱妃丽姬,本与荆轲有青梅竹马之好,后来秦王逼迫齐国献美,齐王便虏来丽姬进献秦王,谁料丽姬进宫时已有身孕,后产下一子唤做天明,秦王虽知此子乃是荆轲与丽姬的骨肉,却爱屋及乌将他视为己出,荆轲刺秦不成,被侍卫当廷斩作肉泥,丽姬为此服毒自尽,却将爱子荆天明交给墨家义士韩申、大儒伏念,辗转托孤于“天下第一剑”盖聂照顾。
秦王不知是为了斩草除根,还是不愿让在这世上唯一能羞辱他的人活下去,在荆天明离开后,派出与卫庄并驾齐驱的四大高手出去追杀,哪知这四大高手在乌江之畔,却为盖聂所杀。
盖聂带着荆天明逃走,失去踪迹。但秦王要做的事,哪有这么轻易就能罢手的?
想到盖聂,卫庄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不觉中又伸手破开第二坛白酒上的泥封。
“原来你先到了!”
夏侯央登上扶风楼,看着醉眼迷离的卫庄说道:“咱们再,等我徒弟鲍野来了,咱们就走,你说可好?”
卫庄瞄了夏侯央一眼,却不答话,只管继续喝酒。在卫庄心里其实是瞧不起这个江洋大盗出身、杀人放火采花劫盗样样都做的夏侯央。要不是因为夏侯央告知自己小师妹的下落,卫庄甚至不愿与他同坐一席。
夏侯央心中也仇视着卫庄,外表却不表现出来。“这人凭什么做到首席护卫?看他一脸文气,功夫又会好到哪里?”
夏侯央看着眼前醉醺醺的卫庄,想到:“必须找个机会,借谁的手杀掉他才是。”
心底打着主意,脸上却是笑容满面。
不一会儿,夏侯央的大徒弟鲍野来到,年纪轻轻的鲍野倒是亲切异常,上得楼来立刻扶起萎顿在桌上的卫庄,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着,说道:“卫庄大哥,该出发啦。”
喝掉两大坛白酒的卫庄,完全醉了,只是不理。
“卫庄大哥,时间差不多啦,咱们该上路了。”
鲍野又催道。
卫庄放下酒杯,口齿不清地问:“……出发?……去哪?”
鲍野笑道:“大王交待的命令,你难道忘了?当然是去宰了盖聂那些家伙。”
“杀……”
卫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盖……聂……”
听见自己口中吐出来的话,卫庄倏地站起身,目光炯炯霍然提剑,就像根本没喝过一滴酒似的,望向夏侯央与鲍野,肯定而宏亮地说道:“咱们走!”
楚国蕲城,东城外阡陌纵横之间,一栋摇摇欲坠的茅草房里,盖兰艰难地拿着小木盆充作扇子,努力扇着药罐子底下的火。
她忍住泪水轻声呜咽。荆天明张大了眼瞧着她,张开嘴好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发出声音。倒是原本熟睡一旁的伏念,听见哭声,一捋胡子便坐了起来。“兰儿,怎么啦?”
伏念问。
盖兰摇摇头,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简陋小床上,正运功疗养的盖聂身上。
乌江之畔,盖聂虽奋力击杀了风林火山四大护卫,保住了荆轲的骨血,但也尝到了黑煞风临死一剑,多亏盖聂当时运起真气护住,才无致命之虞。
盖聂已在这小房中,运气疗伤两月有余,伤口虽渐渐愈合结痂,却是气虚体弱无法恢复。盖兰等人为免暴露行踪,也是裹足不出,偶尔以身边财物去向附近田地中的农人换点食物而已。
伏念将盖兰拉出房外。他知道盖兰是不愿意在自己父亲面前说些什么的。伏念问道:“兰儿,到底怎么了?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