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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二字,苏长安从未想过。
但天岚院的先辈们,所行之事,却又隐隐指向这二字。
郭雀的神族之躯,莫听雨的仙道谋划,青鸾与开阳的师徒之缘。
甚至那位既有可能是天玑师叔祖的司马诩,霍乱大魏国运。
细细想来,这诸多事情,归根结底,其实便是这巨蟒口中的那二字——逆天。
或许,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苏长安也在天岚院祖辈们的谋划下,走上了这一条路。
想到这里,苏长安脸色愈发古怪。
他不禁看向那巨蟒遁去的方向,大声问道:“还未请教前辈名讳!日后长安来此,当如何寻到前辈?”
“吾乃妖君螣蛇。”
那巨蟒头也不回的窜入密林之中,像是在躲避着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却在那时,清晰的传入苏长安的耳中。
“你若寻我,来这幽云岭即可,我自会有所感应。”
第十一章 天道崩坏
有道是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中原极热过去,天气转凉,而七月的西凉却正直酷暑,炎热难当。
已经在关外囤积数月的蛮军终于在这一天开拔,如潮水一般朝着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门户发起了进攻。
人军的守将唤作浮承天,是武王浮三千的义子,蛮军压境,朝廷如梦初醒,让信使一路加急,连连跑死了五只上好的骏马,飞奔于西岭关。为的不是带来援军,亦不是给出什么奇策,而是封了浮承天一个神将之名,便又急匆匆的返回,似乎生怕西岭被破,殃及池鱼。
武王坐镇西凉多年,手上的能兵悍将数不胜数。
只是在面对再次聚齐百万之众的蛮军,依然显得是蚍蜉撼树。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那位武王殿下依然龟缩在西岭关中,没有半点露脸的意思。
反倒是他的义子,修为不过问道的浮承天领军冲杀,在西岭关外与百万蛮军厮杀了足足五个时辰。
从日出到日落,从清晨道傍晚。
浮三千手中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后只剩的十万精兵,终于完全被多如潮水一般的蛮卒所吞没。
偌大的西岭关前,满地尸骸,浓郁的血气堆积了成了雾霾,在战场之上久久不散。
夕阳投射出最后一抹猩红色血光,照耀在西岭关上。
仿若要最后再看一眼,那座已经屹立了千载的关隘。
关上的鼓声停了下来,最后一名固守被蛮军带来的龙隼射杀。
浮承天一刀斩下眼前一位蛮军的头颅,炙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浇灌了他的身子。
那血,让他愤怒,让他疯狂,亦让他绝望。
他沉默着站起身子,周身弥漫的杀意让蛮卒们不敢妄动。
他环顾四周,除了他,十万大军尽数倒在了这西岭关前。
“呼!”
“呼!”
“呼!”
浮承天喘着粗气,他的手已经开始打颤,已经渐渐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他目光最后停在了那座如今已是空无一人的关隘上。他知道,那里面应该依然还坐着一个老者,他应如往常一般,尚还在饮酒。
他总是这样。
自从数载前,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变得贪生怕死,变得沉迷杯中之物。
这世上似乎除了酒,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再有半点兴趣。
浮承天曾经无比崇拜那个男人。
他如山川一般巍峨的背影,曾是西凉百姓最可靠的城墙。
他手中的大戟,曾是令蛮子们闻风丧胆的噩梦。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懦夫,世人说他不忠不仁,浮承天亦是这般认为。
为此,他手下许多追随他多年的老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
可浮承天没有。
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即使只是义父,但在浮承天的心中,浮三千就是他的父亲。
他留了下来,领着最后的十万大军与蛮卒做了一场必死的决战。
这当是,为自己的父亲,还西凉百姓的债吧。
他这么想着,周身仅余的灵力奔涌而出。
“杀!”他发出一声怒吼,长刀之上寒芒乍现。周围的蛮卒在那时被他的气势所骇,下意识的便要退后,可浮承天毕竟是问道境的大能,即使将死也绝非一般蛮卒所可以躲避的。
他的刀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那蛮卒的声线,眼看着就要斩落他的头颅。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生生的定住。
一道鲜血便在此刻自他嘴角溢出,他的头极为艰难向下看去,胸口处不知何时已然被一支利箭所洞穿。
他的身子在那时跪下,周围的蛮卒们见状纷纷涌来,手中的刀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将他淹没。
浮承天没有回头去看,究竟是谁射出了这取他性命的一箭。
他只是瞪大了自己的双眼,透过那些刀剑的缝隙望向那座关隘,他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那破旧的城墙,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父亲,孩儿去了……”他发出这样一声无人能听清的呢喃,脑袋终于无力的垂下,再也不会醒来。
……
拓跋元武,再次走到了队伍的前方,他的身旁站在四位星殒。
他们分别是南破听、完颜左应、铜驱象、突骨吕。
曾经,拓跋元武说过,圣子是天神的代言人,对其信仰坚定之人,在其光辉之下,可得永生。
蛮族中大多数人对其多少有些怀疑,但那一日群龙无首的蛮军回到永宁关后,不出数日,这几位他们曾亲眼看着死在他们面前的星殒,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于是他们收起了自己心底仅有的疑惑,对于那些圣子的崇拜更是狂热起来,以至于西岭关一战,诸人悍不畏死,只求能得圣子垂怜。
“西岭一破,人族再无与我们抗衡资本。届时取下长安,坏了天人运数,我主便可再次降临人间。”走在队伍前方的拓跋元武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在那时同样浮现在他身旁四人的脸上。
“人族、蛮族、妖族。这些卑微的爬虫,忘本的豺狼,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铜驱象瞟了一眼身后那些一脸狂热的蛮军如此说道。
而为首的五人脸上的笑意,在此刻变得愈发诡异。
他们领着大军开始向着西岭关挺进。
这座护佑了人族数千载的关隘,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他的城门敞开,周围躺着密密的尸首,关上的某些地方还燃着烈火,一副破败之境。
但笑容满面的拓跋元武却忽的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忽的收敛。
身后的大军也随即停下,一脸疑惑的望向那关隘的方向。
那时他们看清,在黑暗中的城门处,有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那是一位老者,毛发皆白,形容邋遢无比。甚至周身的衣衫上还有些酒渍,可他目光却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是方才从千年万年的沉睡中醒过来一般,他手的大戟亦是那把寒光闪烁,即使在这般漆黑的夜里,相隔百丈,诸人亦能感觉到自那戟刃之上传来的寒意。
终于,来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十丈处,他停了下来,手中的大戟一落,稳稳的插入地上。那一下用力极大,以至于那些蛮卒都能感觉到似乎大地也在那时抖了一抖。
“阁下便是武王浮三千吧?在下拓跋元武,久仰!”拓跋元武拱手说道,脸上的笑容和煦。
但那老者却并没有半点与他交谈的意思。
他自顾自的环顾四周,目光冷冽。
他扫过那满地伏尸,那是追随他多年的将士。
他将他们此刻的模样都记在了心里,他想着若是能有来世,定当一一谢罪。
他的目光流转,最后停在了不远处,那致死依然握着手中长刀的身影之上。
那把刀,他认得。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他的东西。
他依稀记得,当时那个少年,紧紧拽着那把刀,满脸红光的告诉他,他要做和他一样的英雄,用这把刀护佑西凉百姓。
他做到了。
老者这般想到,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终于有了某些事物开始涌动。
他在那时抬起头,望向星空。
他对着那颗名为紫薇的星辰,说道。
“夏侯昊玉,你说,为救社稷,死伤难免,我信你,于是手染百万鲜血,为你出生入死,打下这大好河山。”
“你又说,蛮乃大患,西凉是中原门户。我亦信你,于是领着大军,远离长安,为你镇守西凉近百载。”
“可你又说,万世基业,破而方能后立。我不信你,亦不敢信你。可你为帝王,我为臣子。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报。于是这不忠不仁的骂名,我为你担了数十载。将这曾经弟兄们舍生忘死为你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今天,如你所愿,远云被破,我一兵不发,永宁失守,我亦作壁上观,甚至我儿死于乱刃之下,我依然自饮自斟。”
“只是你让我再去北地,与你再铸万世基业。我却是不敢,我还你当年的知遇之恩,却欠下百万人命。”
“这债得用我的命来偿。”
言罢,他手中大戟一横,头顶星辰猛地亮起,一道星光射下,他衣衫飘零,面容冷峻。
他一人一戟立于关前,身前是百万蛮兵,身后是残垣断壁。
“大魏儿郎,宁死不降!”
他一声暴喝,声如黄钟大吕,划破夜色,涌动云海。
“杀了他。”拓跋元武的脸色一寒,如此说道。
他身后的百万大军在那时发出一阵嘶吼,呼啸着如潮水般涌来。
浮三千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那般真切,犹若孩童。
他仿若又回到了百载前,大魏五王十三候俱在,他们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他的手在那时缓缓张开,像是展翅的雄鹰,又像是在拥抱着大魏盛世的美梦。
……
北地,北岚城,晋王府邸。
一位男孩忽的从沉睡中惊醒,他坐起身子,脸上是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冷峻。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惆怅。
他这般看着,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直到许久之后。
他终于从某种思绪中醒来,那时他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随即神情变得肃杀与决然。
那一夜,武王战死,西岭被破,蛮军入关。
那一夜,天道崩坏,大魏气数散尽,穹顶之上,电闪雷鸣,似有天神震怒。
第十二章 我就是苏长安
北地素来以严寒著称。
除了四五月能见着明媚的阳光,其与时间几乎都笼罩在严寒之下。
例如此刻的北岚城外便已然下起了小雪。
那浑圆的商人在见过幽云岭中的怪物之后,已是吓破了胆,他甚至没有半点与诸人道别的意思,付了镖钱便带着他那花容失色的美妾,灰溜溜的窜入了北岚城中。
“你不怕他将你的事说出去?”刘大宏皱了皱眉头,看着身旁的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毕竟是朝廷的要犯,若是被传出去,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便说了,无碍。”苏长安瞟了一眼那依然入了城头的身影,淡淡的回应道。
苏长安却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他回到北地,其一是想见一见自己的老爹是否安好,其二便是要会一会那藏身古家之中的帝王,问一问他,究竟在做何想。
刘大宏沉默,在幽云岭那只庞然大物已经让他明白自己与苏长安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他的想法,自然无须他一个莽夫多言。
“走吧,多年未回长门,也不知我那老爹最近过得如何。”苏长安言罢,便转身朝着长门镇的方向走去。
刘大宏一愣,也招呼起自己手下的伙计,随着苏长安一道离去。
……
有道是近乡情怯。
苏长安曾经一直不解这四字何异,可当他在长门镇口辞别了刘大宏,回到了曾经那熟悉的家门口,他才大抵明白了一些。
家自然还是原来的家。
只是约莫是拿着当初圣皇赏赐的银两,他老爹又将这房门重新修缮一遍。
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这院落曾经的篱笆墙被苏泰给换掉,做成了高约七尺的石墙,上面还写着荡妖伯府几个大字。笔锋劲道,显然是花过大价钱。
只是当苏长安推开府门,里面那座依然有些破败的木房却显得不伦不类,这般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约莫也就只有自己那酒鬼老爹干得出来吧。
苏长安走进了院落,来到了房门前。
他的心忽的平静了下来,这儿才是他的家。
虽然比不得皇宫的富丽堂皇,亦没有佣人的花团锦簇。
但这破败的木屋曾为他遮风挡雨十余载,他生在这儿,长在这儿。
当他身处此地,外面世界的纷扰似乎都不再与他有关。
只要退去背上的刀剑,他似乎又能坐会那个曾经的苏长安。
虽然料到,虽然不起眼,但却胜在自在。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闭了下来,他惬意的享受着这三年来不曾有过的平静。
但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房门在那时忽的发出一阵沙哑的响动,有人从里面将那房门打开了。
苏长安一愣,那从房门中走出的人亦是一愣。
二人的目光对视。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