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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苏长安忍不住问道。
老者却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愈发阴沉。
“他只是这么说道,天机蒙蔽,他收错了徒弟。我与他并无师徒之缘,故而化去我一身所学。我八年修为,与他近十年的师徒情分,自那时起便一刀两断。”
说完这些,老者抬起头,看向苏长安,脸上的阴沉不知何时散去,又带上了那抹慈眉善目般的笑意。
“你说,这样的话,算不算得天岚院的半个徒弟?”
第二十章 路无途,选无择
这样还算得半个弟子吗?苏长安很认真的想了想。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所谓的天机蒙蔽,他并不懂是何意思,他亦不懂殷黎生口中的师徒之缘究竟所谓何物。为何还有收错徒弟一说?
什么叫做师徒之缘?在苏长安看来遇见了便是缘。而遇见之后,再成为师徒,便是师徒之缘。
这应当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为何在殷黎生与天玑师叔祖这儿却变得如此复杂?
苏长安不明白,也不愿意花时间去想明白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若是没有天玑,殷黎生或许死在了幽州的那场大旱中,如此说来天玑与殷黎生有救命之恩。
可天玑后面又无故废了殷黎生的修为,将他逐出师门,这又是天玑有负于殷黎生。这其中恩怨,孰重孰轻,苏长安一时难以拿捏。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老者,出声问道。
“你恨天玑师叔祖吗?”
“恨?无他我早已死在了幽州,何来有恨一说?”老者笑着说道。
苏长安仔细的看了老者好一会,想分辨出他所说之话究竟是真是假,可让他的失望的是老者的脸色那般从容,除了笑意,他几乎看不出任何东西。
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
苏长安在心里暗暗想到。
因为在这长安城里,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些喜形于色,妒恶都放于表面之人。例如阴山浊、又或是曾经的杜虹长。
可怕的是那些永远对你笑脸相迎,但你却猜不出他心思之人。例如龙骧君,又例如眼前这个老者。
“陈年往事,无需再提,不若我们说一下天岚院之事吧。”老者对于苏长安的试探毫不在意,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苏长安心头一凛,暗生警惕。
“天岚院的事?”他沉声问道。
“恩,天岚院之事。”老者点头说道:“你可知天岚院如今的处境堪忧?”
苏长安闻言,沉着眉目点了点头,如今玉衡身死,开阳不归。天岚院只有他一个后辈在苦苦支撑。而长安群狼环视,说是危如累卵,也毫不过分。只是这样的事情,天下皆知,何需老者提出。他暗暗想到若是老者想要以此来威胁他,夺得些好处,莫不是就太过天真了一点。
哪知老者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
“恩?”苏长安一愣,暗道殷黎生莫不是若有所指?
“现在的天岚院,算来算去,无非三四人。正所谓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学院亦是一样。”殷黎生这般说道。
“你的意思是?”苏长安还是不太明白殷黎生话中的意思。
“大魏之所以为大魏,是因为上有圣皇为王,中有百官为臣,下有苍生为民。这三者缺一不可,缺一便不能称之为国。”
“学院亦是同理,上有院长,中有教习,下得有学生。这三者同样亦是缺一不可。少了学生,那自然学院便没有意义;少了教习,那学生们无技可学,那学院便毫无价值;而没了院长,那更是不堪,学生教习们的行为举止无人规范,那若是出了些心术不正之徒,学院如何自处?”
“我听闻玉衡大人走时,将天岚院长之位传于你,又有古家小侯爷与夏侯公主作为弟子,这院长与学生都有了,可这教习呢?长安学院的教习最低也得有天听境的修为。你能找得到一个天听境的修士来你天岚院任职吗?若是没有,放在以前有玉衡大人坐镇,自然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可现在自然少不了一些人拿此说事。到那时,莫说这长安第一学院的名声,就是天岚学院还能否在这大魏延续下去都得另当别论!”
苏长安闻言先是一愣,这样的事情他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想来殷黎生也不会拿此事骗他。这又不是什么辛密,只要他回去与人询问一番,自会知晓。
而殷黎生既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那自然便有解决之法。
所以苏长安问道:“你要帮我?”
“自然是要帮的。”殷黎生眼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指了指那坐在塔下一口接着一口饮酒的那位男子说道:“这是我儿子,三十多年前,我夫人生他时,我偶得神剑千殇,故而将之取名为殷千殇。小儿不才修行这么多年也方才天听境,位于将星榜天榜第三十九位,倒是勉强可以做得这天岚院教习。还有我那徒儿穆归云,素来与苏公子交好,也一并过于天岚院就算做你天岚院门下弟子。如此一来,天岚院既有了教习,也有了地榜第一的弟子,这天下第一学院的名号倒也是说得过去。”
“就是不知苏院长意下如何?”
苏长安听闻殷黎生这一番话说是不心动那自然是假的,可是他心里尚存疑虑。
他不明白殷黎生为何要如此帮他,还是说殷黎生将殷千殇派入天岚院其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让已经吃过数次被自己人算计的苦头的苏长安不由得心生疑窦。
他很是仔细的想了一想殷黎生的所作所为。
他的眉头因此皱得更深了,殷黎生所做之事,在他看来很是矛盾。
先是在杜虹长一事上向他示好,又与他谋来许多好处。这样苏长安虽然心里疑惑,但不可否认已对他生出好感。可后来他又将他与天玑的一番恩怨与苏长安道来,让苏长安心生警惕。最后又方才提出要让殷千殇与穆归云入驻天岚学院的想法。
若是他不提及他与天玑一事,又或者将与天玑一事有所更改或隐瞒,让苏长安以为天岚与他有救命之恩。如此以苏长安的心性虽然不见得完全信任他,可这入驻之事,想来也不会太过抵触。但如今,苏长安却不得不有所顾忌。
让殷千殇进了天岚院固然可以度过此次危机,可有倒是请佛容易送佛难。就怕到时候再生出些什么事端。
“你为什么要帮我?”苏长安想了许久,却是如何也拿不定主意。他毕竟才十六七岁,第一次真正的面对这座长安城里的阴谋诡计,心中自然少不了惶恐亦少不了踌躇。
没有人从一出生就是英雄。
亦没有人可以逃得了迷茫与惶恐。
因为成长便是这样一个过程,免不了对未来心生畏惧。
苏长安亦是这样。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深究每一次示好背后的深意。
但他太年轻,他想不透彻,故此他只有问,虽然得到的不一定是真话,但终归得问上一问。
殷黎生却笑了,他并没有回答苏长安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这个少年眸子深处所隐藏的不安,淡淡地说道。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
少年的心里猛地一惊。豁然醒悟。
老者说得很对。
他的前方已无路,他的困境已无择。
第二十一章 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轻
如殷黎生所料,苏长安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确实没有选择。
天岚院的处境已经不允许这个少年再瞻前顾后,只有走一步是一步。至于前方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谁也说不清楚。
人群已经渐渐散去,这一年一度的百院宴在此刻终于是收场了。
苏长安与古家的小侯爷也在不久前离开。
殷黎生送他们到经纶院的门口,他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在风雪里,被街道上的灯火拉的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稀疏,最后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负手立在那里,嘴中发出一道叹息。
“这应当是很艰难的一条路啊。”他这么说道。
眼神迷离,思绪不由得又飘向远方,飘向那座学院。
那是他来到长安的第八个年头,也是他在天岚院修行的第八年。
那一天夜里,他站在门外踌躇良久,终于是敲响了天玑阁的大门。
“黎生吗?进来吧。”屋内传来了那位男子的声音。
那时也方才二十出头的殷黎生闻言,终于是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到现在他还依然记得那天夜里,那间房间里面的情形。
当时的大魏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富民足,兵强马壮。
圣皇向来不是一位满足于现状的人。
他西征蛮族,北伐妖国。
边关捷报连连。在汉室手中丢失的西凉与北地,就这么被他一点一滴的收了回来。而作为这背后最主要推手,天岚院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那是圣皇与天岚院志同道合的十多载光阴,亦是大魏最强盛的十多载光阴。
作为天岚七星之一的天玑,这个男人的房间却很平常。
既不显得富贵,也未有刻意的节俭。
一对金丝楠木做的座椅置于屋前,上面放着一盏香炉,点着不知名檀香,一缕青烟笔直的向上,于两尺处萦绕开来。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张山水,画风古朴,却藏着真意。另一侧摆放着一张红木做的矮榻,上面放着些许茶水。而一位白衣男子,此时便盘膝坐于其上。
“你来了!”男子看向他,他有些苍白的嘴唇上下起伏,如此说道。看得出他的精神并不太好,病恹恹的,像是染了重病,但他的脸上的笑容却不似作假,亦不难看出,他对于能见到眼前这个少年,很是高兴。
还是少年殷黎生见他这般模样,心里莫名的一痛,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某些决心。
“师傅。”他唤了一声,然后抬起长衫的下摆,端端正正的坐于矮榻的另一边。
“怎么这么晚还来找我?莫不是修行上有何问题?”男子提起身前的茶壶,给殷黎生倒上一杯茶水,然后递于他的身前。
“无事。”殷黎生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时日未见到师傅,故而过来看看。”
“呵呵。”男子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道:“为师这几日有些事务缠身,故而未来知道你修行。”
“无碍。”殷黎生说道。“弟子这几日研究周易颇有所得。便为自己卜了一挂。”
那时,寒风乍起,透过天玑阁的大门的缝隙吹了进来,撩起这对端坐于矮榻上的师徒额前的发丝,也摇曳了房间里的烛火。
那火光晃动,将殷黎生年轻的脸庞照得忽暗忽明。
男子的神情一变,他的温润的声音变得有些暴躁:“你怎能为自己卜卦?你可知我天玑一脉有祖训为……”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自己的徒儿打断。
“徒儿自然知道。”殷黎生这般说道。“可是师傅不也为自己算了一卦,方才找到我的吗?”
“这怎能一样!”男子猛地站起了身子,手中长袖一挥,背对着殷黎生而立,显然是动了真怒。
但殷黎生似乎早就料到男子会有此番反应。故而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他继续说道:“徒儿自然记得师傅教诲,也知道天玑一脉的祖训。”
“可徒儿更记得师傅曾说过,天岚七星与世上星辰不同,自千载前便传承于世。别的星殒的传承星灵是凭证,到了问道,星辰自会接应,破境成就星殒不过水到渠成。而七星不同,七星的星灵是钥匙,到了问道,能不能叩开那扇门,需看悟性。故而其余传承而成的星殒去不了星海,但七星却可以。”
“而师傅还曾说过,七星传承事关黎明苍生,故传承不可断。”
“可有人蒙蔽天机,强行搅乱因果,致使师尊找不到徒儿。故此师尊才不惜损耗寿元,开卦一算。”
“师尊,不知徒儿说得可对?”
说着,殷黎生也站起了身子,沉着眸子看向那男子的背影。
而男子的身子也在这时一怔,他转头看向眼前这个少年,注视着他那一双坚毅的眸子。
这时他才发现,那个在幽州郡城里瘦弱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浓眉上扬,眸如黑玉。虽说不上多么俊美,但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性。像极了当年的他。
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幽州见到他起,便认定他是自己的徒弟。
可他终究不是。
这一点男子比谁都清楚。
天岚七星,每一个自然都有其独到之处。
但唯独天玑一脉格外不同。
其余六脉,或修武道或修儒道。
但唯独天玑一脉,修的却是因果。
故此的他们的能知因果,能感生死。他们的手段诡异,常常令人防不胜防。
但同时,他们也被因果所困。他们一旦强行干涉因果,便会受到因果反噬。
现在的他,便是这种情况。
某些他不知道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使了手脚,蒙蔽了天机。让他寻不到他命里注定的那个徒弟。天机一脉与其于六脉不同,每一代的传人便由因果牵引,非其人,便得不到这一脉的真谛。而没有了徒弟,自然便要断了传承。
可七星的传承却不能断。这是祖训!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