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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平静如镜,完美地映照出了天空,要是将天地颠倒过来,不细心的人可没办法看出差别。水鸟从湖上飞过,点开长长一串的涟漪,像个被拉远的省略号。几叶扁舟从湖面上划过,依稀望见有渔夫撑着长长的杆子,将小舟从湖心挪向湖边。
“真可惜,你们赶时间。”马丁喃喃自语道,“如果你们不着急,我真想带你们去贝塔斯湖转一圈。现在正是吃湖蟹的季节,湖蟹的肉厚得满满的,你折它一下肉就顶出来了。公螃蟹一肚子膏,母螃蟹一肚子黄,吃一个肚子饱了,嘴巴还馋,我小时候总下水摸,跟水鸟抢,水鸟凶得很,我九岁以前就没打赢过……”
虽然并不是真的向导,但这位马丁先生,看起来真的对提林坦州很熟,他是在这儿长大的。
塔砂忽地感到一种浓厚的喜爱之情。
是被这位向导先生对家乡的喜爱感染了吗,还是此前玛丽昂的自述在塔砂时常波澜不惊的心窍上拉开了一扇门?塔砂看着这片天地与天地间的生灵,感到满心欢喜。充斥着无数计算的心在此刻平息,就像工作不断的齿轮暂时停下,喧嚣沉寂片刻,得以听见啾啾鸟鸣。
塔砂意识到,她恐怕不能当个纯粹理性的统治者——或者说,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不再是个冷眼旁观的外来者了。
塔砂保护着信任她的族群,也被他们所爱戴和记忆。她阅读这个世界的历史,寻觅各种秘密的解答,观察这里的住民如何热烈地爱与恨、如何灿烂地生与死……也难以避免地为之吸引,投入精力与时间,投入感情与灵魂。她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特殊的一员,与之密不可分。事到如今,塔砂很难轻描淡写地丢下这一切了。
她爱着这份责任,她爱着这个世界。
从无牵无挂变得有所牵挂是什么感觉?听起来像从高高在上的神跌落为人,但感觉起来不坏,不像塔砂担心的那样糟糕——开始接触埃瑞安大地上的一切以来,她一直对自己的情感控制十分谨慎,潜意识担心个人喜恶会导致她失去客观,判断失常。视而不见的迷雾被抹消,自己画地为牢的隔阂被消除,精神轻松起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活泼。仿佛在塔砂接受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等等,或许并不是错觉。
【地下城…塔砂】
合并重组中,进度:60/100
之前的进度还是56吧?
塔砂有些迷惑,这一次进度条的增长毫无征兆,轻轻巧巧,无声无息地增长了百分之四。看个夕阳感慨一下人生也会增长吗?这跟世界的解析度到底有什么关系?
塔砂试着继续思考了一下人生,这一回,无论她怎么想东想西,进度条都巍然不动。这种没有解释的增长真是让人难受,既不科学也不魔法,大概只有女巫会觉得理所当然吧。对思维方式更接近法师的塔砂来说,这等意外之喜相当不友好,简直让刚才难得的感性心情一扫而空。
进度条这种东西,塔砂无奈地想,在信息不够的时候,只能归纳为玄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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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的旅程后,塔砂一行人到达了德鲁伊的前圣地。
在那片荒芜的野地之中,什么都没有。
第107章
脑中道路所指向的终点,并不是一片荒野。
真正到达之前,无边的橡树林总残留在脑海中间。哪怕知道圣树早已迁走,橡树林也该不复存在,塔砂也下意识觉得自己会看到一片荒芜的深山。终点会在幽深的山林之间,那里还残存着过去德鲁伊留下的痕迹。无数秘密隐藏在群山之中,沉睡了数百年,等待着后来者的发掘。
但事实上,那里并非深山老林。
塔砂以为他们会在某处走下马车,徒步跋涉,但马车一直前进,只是变得更加颠簸。周围有稀稀拉拉的行人走过,好奇地看着小路上颠簸的外来者。离开前一个小镇不久,他们所在的位置便与脑内地图重合。
马车停了下来,他们走了下来,玛丽昂跳到车下,环顾周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这里的树木稀稀拉拉,植被也不茂密,透过野草能看见裸露的红土地。向远处望去,人类的村庄并不遥远。再望向另一个方向,山坡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红色的岩层光秃秃露在外头,要是下一场大雨,山上的泥土会将涓流变成一锅泥汤,浇落在不自然的峭壁上。
自然的废墟不是荒芜,就像伟大的背面不是毁灭。毁灭也会带来震动人心的悲壮,而比摧毁更加可悲的是泯然,仿佛光芒万丈的英雄变成佝偻着脊背、苦于朝九晚五柴米油盐的疲惫中年人。曾经的圣地如今只是一座村庄的后院,德鲁伊、精灵、兽人与自然之心的契约者站在这里,什么都感觉不到。
“时间真可怕,沧海桑田啊。”向导马丁干笑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尴尬,“提林坦州的管理者曾经企图开发过这里,但是……这儿开坑出的田收成都不怎么好,要在山里维持它们的资本太大,得不偿失。上头也调来过魔导武器开过山,可惜山岩被劈开后太疏松了,时不时塌方,死了些人,慢慢道路又废了。那之后山那边一直长不好树,水土流失得厉害,旅游业兴旺之后这边也没人来……”
便留下了如今半吊子的模样。
周围的人自己过得都紧巴巴,当然没有余力来关怀附近的山山水水。自然已经被破坏,人造的文明之光却还没有被点亮。这副不尴不尬的景象留存至今,安安静静,无人知道它过去的辉煌。
德鲁伊尤金森的失落没有玛丽昂那样明显,他只怔怔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很快平静下来了。“枯荣兴衰都是自然之理。”他说,不知话语中是否有些自我安慰,“再过些年,大地的创口总会愈合。”
他们来到这里时已经是黄昏,就在这会儿功夫,夕阳的余晖便从地平线消失了。温度与光辉都消失得很快,而这个点去借宿不太方便,要想睡个安稳觉,今天别想四处探查,还是早点开始扎营为好。
一行人的马车上带了扎营所需的行头,这段旅程中此前也有一两次需要在野地过夜,他们不是第一次露营了。五个人一起动手,很快点起了篝火堆,在篝火旁边竖起帐篷。他们在火堆旁边热起干粮,此时不远处的村庄中冒起了炊烟。人间烟火距离这里太近,倒让他们的露营看上去像从家里跑出野炊。
这一天的晚餐相对沉闷,大家都不怎么有谈话的兴致。
塔砂负责守上半夜。
其他人已经钻入了各自的帐篷当中,小村落附近的夜晚十分安静,偶尔传出几声鸟叫与犬吠。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篝火将附近的地面照亮。塔砂凝视着不远处光裸的土地,筛选着脑中的信息。
幻境中见过的土地,是这个样子的吗?不太记得,可能是幻境里的橡树林遍地覆盖了绿草的缘故。塔砂总觉得能生长出一个橡树林的沃土不该变成这样贫瘠的山区,马丁口中的提林坦州,听上去像个地力常年不足的地方。
会与当时森精灵与大德鲁伊做的事情有关吗?答案是不是隐藏在幻境断掉后的部分里?
一个巨大的阴影投到塔砂身上,一下吞没了她。热气从背后传来,那东西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塔砂换了个坐姿,拍拍大腿,巨兽便走了过来,把硕大的脑袋搁在她的双腿上。
这里距离村庄太近,森林太过稀疏,并没有大型动物可以生活。狐狸便是这一代最大的捕食者,影子大到能把塔砂吞没的野兽,除了玛丽昂化作的巨狼外,也没有别的可能。
哦,不是野兽,半家养的。
那身银白色的皮毛暖烘烘的,手指可以完全陷没进去。玛丽昂躺在地上滚了半圈,让自己的脑袋贴住塔砂的身体。塔砂摸了一会儿,狼女嘀咕着又翻滚了一下,把塔砂圈在肚子的毛里,大概怕她冷。
这里的夜晚是挺凉快,但塔砂这个身体能在火里来冰里去,既不用睡觉也不会着凉。即使如此,被巨大的毛绒毯裹着依然令人惬意,舒缓了一无所获的沮丧。
在这样的气氛中,塔砂闭了闭眼睛。
某个画面在她漆黑的视野中闪现。
还是那个情景,鸦青色的天空,漆黑的剪影,一切在能看清前消散。塔砂睁开双眼,眼前神色的天空仿佛与方才的画面重合,看上去一模一样。
不一样。
在眼前这一片天空中,并没有一轮鹅黄色的满月。
现在还没到月半,看到满月也正常。然而,这是个晴朗的天气,在他们到达终点之前,塔砂曾撩开窗帘,看到过出现在南方天空上的苍白上弦月。在太阳的光芒完全熄灭前,月亮便已经在那里了。如果傍晚都看得到月亮,夜晚为什么看不到?
塔砂仰起头,眯起眼睛,眼前这一块既无明月也无星辰的夜空上,夜色沉沉,好似一只巨大的罩子。
“玛丽昂。”塔砂说,“你看见月亮了吗?”
银狼仰起了头,她尖尖的吻部指向天幕,鼻翼开合,像在疑惑。塔砂站了起来,银狼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把它叫出来。”塔砂说,抚过银狼的头。
把月亮叫出来。
听上去太无理取闹了,但发命令的是塔砂,听命令的是玛丽昂,她便毫不犹豫地执行,半点不觉得这命令不可理喻。狼吻直指夜空,狼嗥冲天而起。
天幕像在震动。
在那已经消失掉的人物卡中,曾有着这样的记载。
——强大的银狼被原始族群视为神灵或魔鬼。不需要日月之光也能完成变身。曾有研究这种神秘生物的德鲁伊学者这样说:“不是满月呼唤银狼,而是银狼呼唤满月。”
确实如此。
天幕在震动,不,在流动,仿佛凝固的黑色幕布重新化为墨水,鸦青色、靛青色、藏青色的细微色差在其中流动,夜空活了过来。
倘若你仰望过夜空,你便会知道,夜晚的天空也并非一块死板深沉的黑色,星光、月光还有夜幕下的城市之光让天空的各个部分呈现出微妙的色差,那种自然的奇特色彩难以描述,乃至很难分辨,但只要对比真正的夜晚,赝品的差异便在你眼中一目了然。那死气沉沉的虚假天空散开了,但新出现的天幕是真实的吗?在头顶上,就再在过去德鲁伊圣地的上空,一轮鹅黄色的满月熠熠生辉。
今天是一个月的上旬,没到月半,在夜幕降临以前,塔砂还见过那轮残缺的上弦月。
只在她看向月亮的那数秒钟之内,犬坐于脚边的银狼便消失了。对玛丽昂来说,消失的则是身边的塔砂。熟睡的半精灵梅薇斯忽然醒来,她披衣走出帐篷,看到空旷的营地之上满月高悬。辗转反侧的德鲁伊尤金森被某种预感所召唤,他起身走出帐篷,地上空空如也,天上月光明亮。
这奇特的月影之下,四个人失去了踪迹。人类向导马丁睡得很沉,就像周围村中的人一样。帝国的机械鸟安静地停留在一棵树上,它送回去的记录没有一点儿异常,没有人失踪,天空中也没有不合时宜的满月。林中的小动物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只猫头鹰拍打着翅膀,很快飞远了。
受邀请的人已经出发,不被邀请的人一无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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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森小心地握住橡木法杖。
篝火堆的火焰停住了,像被冰冻住的红花。他的目光刚从头顶圆月中离开,便蓦然看到了眼前的人。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让他在这片黑暗的背景中无比明亮。
那个高大的、尖耳朵的生物,正在对他微笑。
“你无须知道我的名字,正如我无须知道你的。”这明月般放光的精灵说,“朋友,你为何而来?”
这情景奇怪极了,凝固空间中的奇怪客人,尤金森几乎怀疑自己并非在失眠中离开帐篷,而是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睡着。面前的精灵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恶意,还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冒昧请问,”尤金森说,“你也是一名德鲁伊吗?”
“不,我是个战士。”精灵笑道,“但我也是个森精灵。看起来无论过了多少年,有些事还是不会变。”
那是自然的气息,即使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幻影,自然的气息还是像森林一样亲切。森精灵与德鲁伊的友谊源远流长,顺理成章,两种自然亲和者之间有着发自同源的亲近感。
有太多问题要问,而尤金森选择先回答。
“我想看到上一个节点。”他说,“我想看到断裂的故事,就像海中长大的鳟鱼总要再回到河流里去。在我知道这里存在的时候,我就想回来,尽管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你不知道?”精灵看上去有些诧异,继而严肃起来,“那些德鲁伊记录者呢?”
“我就是德鲁伊中的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