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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问道:“输什么?”
三人一齐道:“输头花!”三对美目闪亮异常。
“……那种东西我哪有?”沧海一讶,又道:“你们三个认定我会输?”
紫菂道:“你说谎,容成哥哥说你那有好多首饰。”
沧海心内顿时了然,摇头道:“那也不好。”
黎歌道:“你是觉得蝴蝶‘不干净’?”
碧怜道:“还是怕自己会输?”
紫菂道:“哦,我知道了,你舍不得给我们,”小鼻子一皱,学着紫幽的语气表情和动作将小手一挥,道:“小器。”
沧海道:“那要不我直接把首饰给你们也行。”
三女道:“不行!我们要自己赢过来,还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沧海看着她们三个有备而来且来势汹汹,不禁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可依然不想同她们一般见识,还要摇头,却听神医风凉道:“啊,白,我不知道你这么言而无信的。”
沧海一咬牙,只得应了。“不过我输了就输首饰给你们,你们输了给我什么啊?”
第四十八章人心如盘水(下)
三女相视一笑。
黎歌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碧怜道:“还会跟我们女人家一般见识……”
紫菂道:“么?”
沧海像梨膏糖一样的微笑了,“当然不会。”
“我们走,”一拉神医,“说你呢。”
神医正要坐,被他拉个踉跄,愣道:“干嘛我也去?”
“废什么话啊你,不是你撺掇……”呼了口气,“我不跟你急容成澈,不跟你急。我现在不能激动,我得养好身子做事。”
神医猛然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你早干嘛去了?!少来这套我告诉你!”直指沧海鼻尖,“不是你不想活的时候了?!”
“小声点,”沧海紧张抓下他手,回头望了望走远的女仔,目光躲闪低声道:“说什么啊你。”
神医抽手指回他,大怒道:“少来这套!既然你今天说到这了,我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你想死么不是,好啊,我弄蛇来帮你啊,你要多少?还是你想怎么死?”一把揪起沧海衣襟,“多少人为你着急生气担惊受怕!你还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还不敢承认?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沧海被他晃得气得一阵心绞剧痛,捂挡胸口站不直身。神医狠狠瞪住他毫不放松。
“不是想死么?”又猛晃一下,“死吧,我不给你医。”
沧海又怒又恨,左手绞紧了神医衣袖,苦于说不出话,好在神医没有再折磨。侯这劲头过了,沧海又喘息良久,一腔悲愤却化为乌有。脸色苍白低声道:“你说得不错,前一阵我是不想活了。”直视。
神医被那无望眼神刺得一痛。
握着神医的手微微颤抖,松开。“我不让紫幽他们跟着我,一个人面对杀手,替小花挡剑,有病不医,疲劳不休,两次冲出去舍命救一个用不着我救的人,亲身对战蓝叶,过量输自己的血给别人……我甚至连后事都安排好了,我带小壳入方外楼,让他坐上接班的位子,还教八阵图的走法给他……每天行尸走肉苟延残喘。”又握住神医的手臂。“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那只手坚定而有力。
“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以前认为只有我死了才能解决的事,活着,更能解决。”
神医冷冷看着他掩唇轻咳,愤怒难平,不言不语。
沧海一拉他,“过去再说。她们等急了。”腿软,路走得蹒跚。
神医缀行冷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怎么想?”用尽全身力气带上三分与愿相违的微笑。
“不想死了。”
“……从知道神策到山海关以后。”
神医将他拉住,停步在花丛之内。沧海一看百蝶,不禁往神医身边靠近半步。神医道:“为什么不是知道回天丸消息以后?”
沧海忽然哼笑了。摇了摇头,“蓝叶事件之后,在方外楼的那段日子,我和自己打了个赌。每天看似吊儿郎当的在楼里面玩,偶尔处理一下他们处理不了的事务——我忽然发觉做个疯子或者傻子其实快乐得多。但是那时我连疯子或者傻子都做不下去了。我在等珩川的消息,如果有,我就再活两天,如果没有,或许我就离开方外楼变成一个疯子或者就好好找个地方等死。”
神医嘴唇动了动,看着他淡然弯下腰,折了淡黄芸香一花一叶,举在鼻端一嗅,仿佛书香。仿佛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尘世间我生无可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活下来那时开始。”
神医知道他说的是他八岁那年。“那为什么还苟活了这么多年?”
沧海同和他打招呼的紫菂挥了挥手,微笑望向花海不尽的尽头,茫然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从那时起就认为,死,不过是那么回事,活着,却遭受更多的痛苦。或者,那时是为了师父们吧。你看他们那么辛苦,我要是放弃了……”笑了笑,没有接下去。见神医右侧有一丛石竹,便道:“澈,摘一朵单瓣粉紫色的给我。”
神医弯了弯腰,挑了一朵最完美花瓣的石竹花折下来给他,顺便带了串纯白的薄荷花递过去,他接了。
“反正活也活了,那就瞎活着吧,蝼蚁尚且偷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好死不如赖活着。”冲神医一笑。
神医跟着他缓缓前行,总觉心里还气愤得拥堵,“之后你开心的时候呢?”
“开心的时候啊……”想了想,“我想人都是渴望生存的吧。或许我也不例外。可是为了生存,我几乎疯癫。”
你就装吧。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自己。
瑛洛的话回响在耳边,令他一瞬间失神,又笑道:“或许吧。我太在乎别人的眼光,好像生命都是在为他们的希冀而不断攀登,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可是有人要你那样,有人叫你这样,结果我就成了现在的我。”
“意识到之后,我就选择不在乎他们的眼光了,他们讨厌什么我就做什么。算是报复吧。”低垂的眸中不知闪过了什么。顿了顿,一笑,又道:“澈,我对你真是不同的吧。”
“因为治?”神医心里泛酸。
“不知道。但是你确实是唯一一个能稍微理解我的人了。”随口说着,按着神医的肩膀平衡,趟了一脚茂盛的飞燕草。宝蓝色的花瓣簌簌急荡,荡而未落。
神医不禁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讨厌吧你!”
沧海吓了一跳,稍稍嘟嘴瞪着神医,又给了飞燕草一脚。
“成心啊?!”神医将还要抬脚的他一把拽过,沧海随着那后甩之力摔倒在花草里,却极近无赖的觊着神医。气得神医一脚踢在他肋侧,道:“起来!”
沧海“啊”了一声蜷起身体,半趴在草堆。神医第二脚飞起,却放轻了力道点中他肚腹,却刚好是被薛昊刀柄撞中之处,就算神医力度不大也已如重拳一击。沧海咬着牙不肯吭声,额间出了一层薄汗。
第四十九章花语月见草(上)
神医本已嫉妒得发疯,此时更是怒火攻心,用力在他髋骨上踹了一脚,道:“起来!别在我面前装柔弱!谁信我都不会信的!”又加了一脚,怒道:“再不起来踢到你残废信不信?!”低头看他在地上越缩越小,头也埋起来见不到表情,没有再踢落去。
“喂,你不要装死啊。听到没有?快点起来。”靴底放在他腿上推了推,“喂,再不起来紫菂她们过来了。”
沧海立马爬起来,僵着腰背,憋着一口气。左右看了看,三个女仔远远的在花园那头。
神医冷声道:“说什么来着?我就不信你虚弱到这种程度。”
“是啊,装的,怎么样?”沧海将胸膛一挺。“骗到你了吧?”
神医道:“骗你个头啊,你胸腹受了伤,以为我看不出来?”
沧海道:“心痛而已。”几只蝴蝶借空飞近,沧海呲了呲牙,站到神医身后。“快走,我可不想输给她们。”在神医肩后一推,像执着一面盾。
“白你……”
“走啦。”
神医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由他推着自己走走停停,不时“哎哟”几声,一手捂着被踢到的腰胯,一手拣摘着地上的花,不长时间,已攒满了一把。
神医叹了口气,“白,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死的是我,你还能记我一辈子。”
“哦,那现在陪我采花的就是治了。”
神医猛转身,却听他垂首漫声吟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神医不觉痴了,轻声接道:“……不如怜取眼前人。”见他抬起的眸子里一抹光彩,与方才的彷徨无望简直大相径庭。“……不如我成全你吧?”双手圈在沧海颈上,微微使劲。
“哼哼,”沧海灿笑,拨开他手,“骗你的你也信啊?我才不想死呢。”
神医盯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珠,什么也看不出来,将手又箍回他颈中,“你没有骗我。”
“好吧,我没有骗你。你弄死我,我告你谋杀。”
“……你都死了怎么告啊?”
“……对喔。那你别弄死我,让我告你。”
“……我没弄死你你怎么告我谋杀啊?”
沧海语结。“总之,总之,你听过以后就忘了吧。不要告诉任何人。”
神医道:“白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
“谁说的?!”沧海猛然火起,紧攥颈间他的两手,怒道:“我要没有担当你早就见不到我了!”冷笑一声,将眸子眯起,“什么叫担当?我还没到明白什么叫担当的时候就提前见识了世事无常人生险恶,你叫我怎么担当?我还没到应该担当的年纪就被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你还叫我怎么担当?!我不疯才怪!你……”咬了咬牙,把狠话全都咽回去,别过脸。
原来说这个会让你这么生气啊。神医微微皱起眉头,轻轻道:“不是有救你命的药出现了么?干嘛还想死?”
“有药管屁用啊?!活着半分作为都没有还不如……”难过得头晕眼花,没有说出那个字。
神医放开了渐渐掐紧他脖子的手,点了点头,“所以是神策出现以后。”他领外的颈上居然留下一枚自己的指印,颜色不算浅淡。他喉部微微滚动一下,吞咽一口干涩,蹙了蹙眉,指背同手背碰触一下颈间。
“没想到神策竟是你活下去的希望。”
“若是神策死了呢?”
沧海推开他继续前行,“我不想和你说话。”弯腰走了七八步,摘了鲜花两三朵,竹筒在碍事,腹胯在叫痛。直起腰,看见花蝶四五只,和原地未动的神医,突然露出恐惧和无辜的神情,跑回神医身边。
“澈你为什么不跟着我?好可怕。”
神医瞪视他良久良久,不知该气该怒该骂还是该笑,总之他叹了口气,“白,哪个才是真的你?”
沧海道:“那你去问他啊,我又不是他。”
“……那你是谁?”
“容成澈啊,这么讨厌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不过澈啊,我还是骗了你。”
“从活下来的那时开始,我已经决定好好活下去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神医皱起半边脸,“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只是在扮演一个不想活下去的人。”
“哈?!”
“不明白?”
“不明白。”
“那就对了。”
“什么意思?”
“哼哼,”沧海粲然一笑。
“你不明白,神策也不会明白的。”
碧怜黎歌紫菂围过来笑道:“在说什么啊这么热闹?”
沧海微笑低头,折了一枝倒心形花瓣的黄色月见草花苞。
神医恨恨道:“别理他,嘴里边没一句真话!”
“呵,”沧海微笑将月见草花苞举在神医眼前,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神医下意识接过来,又一愣,“送朵晚上才开现在没开的花苞给我是什么意思?”
黎歌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月见草的花语是‘默默的爱,不羁的心’。”
“……你自己编的吧?”沧海愣道。
三个女仔一起耸肩。
沧海脸色阴沉,低声道:“咳,澈,那个……把花还给我。”
“哈哈,我才不要。”神医把花往身后一背,开心笑道:“谁叫你耍我,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这么快遭报应了吧?”话音刚落,又马上道:“还给你就不行了,不过,如果我送给你的话……”
“我不要了!”沧海挥袖大吼,转过身要走,又回头拉起神医,对三个女仔道:“你们好了没有?还玩不玩?”
紫菂道:“当然玩了。不过,”看了看沧海手里那一大把花儿,“我们还没摘完,再等一会罢。”黎歌碧怜连忙附和,三人拉着手儿又去采花了。
神医道:“哎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沧海扯着他袖子边走还边在地里寻找,忽觉肩上一紧,回了回头,道:“麻烦你抬脚,踩我衣裳了。”
神医把脚挪开,沧海又道:“别站那么远,它们一直虎视眈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