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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第5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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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起左腮,又道:“不管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落在这个地方呢?还是快些走罢。”

第三百二十章放生心意味(三)

孔雀侧首,却未望向沧海。长颈几番抻动,羽冠数度灵转,竟是如同耳旁之风,它自逍遥自在,哪管人间沧桑。

沧海又道:“我认得一匹会变色的马,平日里是黑的,出了汗就会变成棕红色,就是他们常说的汗血马。”叹了一声,“我也是在这里偶然遇见它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些好东西都会沦落至此,自古也是,都说好马好剑须配英雄,”顿了一顿,又坏笑补了一句:“还有美人,嘿嘿。”方接道:“但凡宝物出世,总要数度易主,极少能做对原配鸳鸯,白头到老。”

言罢,出了会儿神。复长叹接道:“马就算了,是被人强行掳来,你既是自由自在,何苦要趟这趟浑水,还引得浪起鱼翻,空惹一身烦扰。”说时目光凄凉,倒似自语。

抬起头来,见身前已无孔雀,直腰找寻,望见那鸟已渐行渐远,自顾踱去枯草丛里,低头用嘴乱咄那朵只有一根刺的玫瑰。

沧海冷下眼来。“算了,我又何苦多此一举,你想走,自会飞出去。”摸过竹杖爬起身来,“后会有期。”迈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劝你还是快走,如若方才那些人知会了她们管事,恐怕就会有人来将你当个新鲜物事抓起来了,到时,你想走也走不了了。言尽于此,保重。”

转身行了一段,但听身后细微“叭、叭”声响,颇似脚爪踏地,于是又回首。讶道:“你跟着我干嘛?”竟见鸟喙之中衔着那朵深红玫瑰,侧头相望,便似要赠。

沧海立时冷眼道:“丢掉它,远远的丢掉。”

孔雀目中似有笑意,将头一甩,口一张,果然将那玫瑰抛了出去,虽只几步远近,对只鸟雀来说,也已算远远的丢掉。

沧海更讶道:“你竟听得懂我说什么?”

孔雀冷眼。你以为我们方才到底是在干嘛?

“咦?当真奇了……”沧海又将孔雀仔细打量,道:“再给你次机会,看你是否真懂。我虽是有要事在身,但见你这般通灵,倒也真不忍心见你被人欺侮。”

转身又行。“若当真听懂,便站在那里别动。”行出三步,回过头来,那孔雀果真立在原地。沧海于是笑了。

并不伸手去指,只道:“去把那花叼回来。”

孔雀便依。

“……哈哈,好玩。”沧海蹲下身,接过玫瑰眼珠一转,将花朵在其喙前晃一晃,“嗅。”复又抛出,眯眼笑道:“捡回来。”

深红色的玫瑰花被丢在枯草尖上。

枯草,如同无望的前途一般荒芜。

深红,如同唯一的尖刺一般突兀。

刺目。且血腥。

孔雀无声平视沧海。就连羽冠,也动也不动。

沧海蹲在地上,无忧无虑,笑嘻嘻的。

孔雀抡起翅膀便是一个耳光。打得沧海笑容立刻不见。

沧海愣了一会儿。嘴巴颤颤扁了起来。咕哝道:“野鸟就是脾气大。”

于是翅影铺天盖地劈头盖脸招呼上来。

第三百二十章放生心意味(四)

公子爷被一只鸟蹦起来用两只翅膀照脸群殴了。

就是这么一种结果。

别无他想。

受伤这种事情沧海虽未少做,但之于温柔善良的孔雀,只是忍无可忍之下小惩大诫,若想伤他,必已收翅伸嘴。这一啄若中,必然又一个恐怖的血窟窿。

沧海抱着脑袋,偷出一只眼睛去望孔雀。见无异动,便略放两手,道:“你是特意来找我的。”样貌老实。

透顶。

语气诚恳。

又道:“来投奔我的?”却是问话。

孔雀居然点了个头。

沧海愣了一愣。忽然欣喜,“你以为我会凑热闹到那院子里去找你,谁知道我走了一半又要回去,所以你才从里面飞出来,到我面前来?”又见点头,立时亮了眼睛,“所以也不啄我?”眯眼方要傻笑,忽又沉下脸容,“可是你打我。”在只比自身渺小不是一星半点的孔雀面前,捋胳膊挽袖子,露出嶙峋的手腕,两手攥拳,恶狠狠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还手吗?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你,而是我太厉害了!你打我那么多下我没事,我若打你一下你就完蛋了!懂吗?”

孔雀白了他一眼。从新举起翅膀。

“慢着。”沧海冷静制止。“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便是。”

立起身来,以竹杖点地缓行,道:“不管去哪里,我们首先都要出阁。出阁的意思是出去这个大院子的范围,而不是嫁人,你懂吗?”头也未回,将左手往空中一挥,笃定道:“你不懂。”

孔雀抑制着旺盛的情绪。低头闷走。

沧海又道:“你要去哪里?推荐你去方外楼啊,那简直是人间仙境,如若可以,我愿一辈子呆在里面,永不出世。”顿了一顿,“知不知道‘出世’什么意思?就是指和尚奉帝王之命去做一个寺院的方丈,不过我这里是化用,实际就是说不想出来做事的意思,当然也不是指出生啦,我不出生,怎么呆在方外楼里啊?你懂吗?唉,你不懂!”

孔雀缩起脖子,架起两翅,垂低脑袋越行越快。

沧海又道:“不过我怕你不认得路。唉……”沉吟一阵,“哎,你要不嫌弃的话,不如就近啊,永平山谷里面有个玉带山庄,也勉强算个世外桃源,只是我讨厌里面的蝴蝶,你呢?”扭头望望几乎撅得尾巴朝天的孔雀,接道:“那里面还有只不知道哪里捉来的雌孔雀,也不知道结婚没有,你若有兴趣,可以去那里看一看。”

孔雀脑袋几乎扎进地里行了一段,忽然抬起头来两眼发光,紧跑几步绕去沧海身畔,仰起头来一脸期待。

沧海笑道:“没骗你啊,真的有只雌孔雀。”抬眼一望,前方便是西北角一陌灰白砖墙,未落夕阳下,墙外远方的天空亮得耀眼。仿佛翻出这墙外,便是光芒普照的桃源仙境。便是自由。

白灰少许剥落的墙壁,便似这阁。

单身孔雀因伴侣而雀跃兴奋。

第三百二十章放生心意味(五)

沧海的心情便如放生。

有人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人得到也是好的,至少是种慰藉。想得到的那种东西,纵使你得不到,这世上,也总会有人得到,总该有人得到。

有人却不这样认为。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不叫他人染指。这是一种严重的病态妒嫉。甚至有人曾经得不到,如今称心了,却仍然要遏止他人“得到”的权力。就如同少数恶劣的婆媳关系一般。为媳被欺,为婆欺媳,恶性循环,生命不息,互欺不止。

沧海道:“鸟兄。”话一落声,裤子上就被孔雀扦了个洞。

沧海冷汗道:“你不喜欢我叫你……那个?”咳了一声,“随便。哎,你能飞多远?”见孔雀似又不悦,忙道:“这里虽然是整个院子守卫最薄弱的地方,但是人仍不少,只因从来没有人敢从这里翻墙出去,是以外头看守的人长年不甚警惕,你若出其不意从这里出去,那些人一时必然反应不及,但你若飞得不远,她们仍然会追上你,逮回来,可听懂了?”顿了一顿,“所以你一会儿出去头也不要回,就一直往前飞,最好飞到山庄里再停。”

言及于此,孔雀忽然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沧海冷眼道:“你舍不得我什么?你还没打够吗?”将脸颊皱了一皱,又道:“此一去我也不放心你,不过你只从深山林木之间一路飞去,见的人自然少之又少,你自己再机警些,绕着那些毒蛇猛兽走,到了庄里,报我的名,自会有人好生照顾你。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孔雀心内虽对那句“报我的名”甚是抓狂,但也依然踱去沧海衣畔,以头颈相抵。

沧海低首道:“你当真不会讲马语?”

“姑姑,就是这边。”

孔雀厉目未答,沧海忽然一警。仿佛又听那似有若无的女声再道一句:“姑姑,他们就是往那头走的,现在去追,或许还能赶上。”

每言一字,便清晰一分,那语声急促略颤,似是疾行之下道出。

语声一顿,沧海猛然色变,道了一声:“糟了!”三丈外枯草脚下,已见行出一角茜红裙摆。沧海忙伸手。

孙凝君带同几位管事随小馤快步转过草屏,便齐齐张大口眼刹住脚步。惊奇同难以置信,其后方是忍俊。

众人只见远远墙下,唐颖极匆忙瞥来一眼,浑身陡然一颤,惶惶弯腰,双虎口掐起地上斑斓长尾一物,彷如投掷一般高举过头,欠着脚儿的使力一掼,接着墙头儿就扔了出去。

墙外立时一声粗嘎惨叫,紧跟便是一片叱喝女声,渐嚷渐远。却良久不静。

沧海在墙下立直了身子,淡泊拄着青竹小杖,一派从容大度,眼望一干人等逶迤行来。毫不惊慌。

孙凝君同绛思绵、童冉微笑而视,李琳乐得将脸撇到一边,风可舒倒面有不甘。五人只不说话,唯有小馤愤指灰墙之外。

第三百二十章放生心意味(六)

叫了一句:“他居然把孔雀从墙上扔了出去!姑姑你也看见的!”

沧海见她虎口有伤,便把眉心一挑,道:“原来是你被啄破了手,又拿不到翎尾,是以才搬弄口舌,挑拨是非,我记得你该是‘菲园’里人,却不想丽华管事调教出你这等使女,如今情势急转,阁里人人自危,你却还有闲心为了鸟事奔波。”

这一段骂人不带脏字的文章,直说得小馤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不待众人开口,沧海淡然又道:“此番若非看在我唐颖的面上,几位管事岂会因你只字片语便辛苦劳动,为了一只鸟雀放下正事,大动干戈。”

小馤眉头一皱,倒是愣了一愣,问道:“什么正事?”

“哦?”沧海微微笑了,“你还不知?丽华管事也没什么特别么?”目光深邃,流转不歇。

小馤更是疑惑,张口要讲,孙凝君已道:“小馤,唐公子毕竟惦记着那孔雀走了没有,你去叫她们住手,不用追了。”

小馤只好答应,将身一拧,便跃出围墙,一时回来道:“回姑姑,她们已叫那鸟儿走脱了,并没逮住。”

于是孙凝君道:“罢了,唐公子怨她非要撮弄那只孔雀么,如今你已将它送走,没人能再难为它了,你也莫要再难为小馤。”

沧海微微笑道:“我不难为她,叫她下去就是了。”

小馤于是行礼退下。

李琳等人也便回园。童冉行时,尚回过头来,向沧海意味深长一笑。风可舒拉着绛思绵道:“真没劲,我还没有玩一下就叫他扔出去了。”将小嘴撅了一撅。

待众人行远,孙凝君方叹了口气,道:“唐公子已听说了?东厂同了官府已在商议,如何围剿‘黛春阁’,不日也将出兵。朝廷还送了加急文书给在附近公干的东厂卯颗管事戚岁晚,叫他协助剿灭。另外,此地原有……”却顿住了口,拿眼去瞧沧海。

沧海浅笑道:“东厂黄档头?前两日在阁里扫地的那个?你该知道,我与他是旧识,就是在阁里,也曾几次同他谈天说话。”

“是,”孙凝君只好道,“只不知你是否知道,他也是‘醉风’在东厂里的卧底之一。”

沧海不由笑道:“之一?”

孙凝君正色道:“陈公子不会天真的以为‘醉风’在同一个组织里的线人就只有一个?”

“不会。”沧海笑。“只想问孙长老知不知道其他的卧底?”

孙凝君摇一摇头,满面忧色。“唐公子,如今……该如何是好呢?”

沧海浅笑半晌,方指墙外低声道:“此外当真有耳。”

孙凝君叹息点一点头。“有劳唐公子,到舍下一叙。”

沧海随同迈步,道:“也该找你了,却只提前。还是你找的我。”

孙凝君道:“唐公子还有旁人要找?”缓缓的伸出柔胰,轻将他左臂托住,不见愠色,便靠近搀扶。

沧海道:“孙长老想问的是‘我还没有找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冤冤相报了(一)

缓步慢踱,没有人着急。也没有人有意。也没什么心思。就如午后一盏苦茶,相对坐到黄昏。途经原路,孔雀与送花的女孩都像一场梦境。阳光也变幻了。更深沉,亦更浓重。

沧海低头去看左手包扎的手绢儿,还未进眼,便先望见道旁扔着的深红玫瑰。

可以跟猫和兔子,还有孔雀玩这么久,居然一朵花也可以。

无法不佩服自己。

思绪已游离许久,都已忘怀一切未解之事,孙凝君忽然轻轻接口,道:“不是我有意隐瞒唐公子,只是我怕唐公子有些事不想让我知道,我若问了,岂不两厢尴尬。”

这阁里,稍微大朵一点的花连同花苞同枝干都被一齐烤干,那么这朵带刺的玫瑰大冬天里是怎么得来的?

沧海垂目转了转眼珠。却道:“那日……蓝宝死前,还说过什么?”

孙凝君并未意外。也没有抬眼。

“那日你那朋友来看你,故意弄得鹣鲽情深似的,什么法子都用上了,蓝宝乍见之下甚是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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