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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没有回他的话。
少年再次俯身,对着神像将头低到了最低处,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说:“信徒在此向光明神起誓,信徒所为一切,无私心,无怨愤,无妒恨,无惊怖。”
“……只为迎接光明重临人间。”
少年郑重的起誓终于吸引了老者的注意力。他紧闭着的眼皮再次掀起了那么一点,端详少年的眼神如一个德高望重、历尽风波的前辈,又似一个以严苛的目光审视自己学生的导师。
“……你太性急了,博西安。”老者开了口,“这与我当初给予你的忠告完全相背离。”
博西安是他活了这么多年,见到的光明魔法天赋最为出众之人。他的心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最为纯粹——除却光明,他不把其他东西真正地放在眼里。
假以时日,教廷会出现一位全新的教皇,连带着教廷也会有一些新的变革——但至少不是现在。
他若以锋芒毕露的姿态过早暴露自己,那他迟早会如一颗流星一样,以损耗自我换来刹那的耀目光芒。但这样一闪而逝的光明不足以照亮长夜,甚至不足以做天边永恒的启明星。
“你知道教廷的传统的。”老者忽然开口说,“若你没能成功继承教皇的位置,你就要呆在这个启明殿里,肩负起执掌法典的职责,直到你遴选出来的圣子成功继任教皇。”
“可是现在。”老者哼了一声,“别说教皇了,即使是我也不愿意让你继任我的衣钵——我甚至怀疑你能不能活到接受最终考验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在做些什么了。
博西安恍然明白了老者对自己的冷遇不是因为他在局势上的冒进,而是他一直在做的其他事情。
“请您放心。”博西安尊敬地说,但嘴角还是不免带上了一丝笑意,“作为您和摩西老师亲手带出来的学生,我不会让您的担忧成真的。”
“担忧?谁担心你了!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老者喝骂道,“出去!看见你就烦!”
看着老者分分钟绷不住自己的高冷人设、挥着手不耐烦地驱赶他的模样,博西安站了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请您相信我,老师。”
“我既然选择了当下,那么当下对我而言就是最佳时机——我们已经等待地过于久了。以至于希望就在眼前,却缥缈如虚无的萤火。”
“我会向您和摩西老师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老者憋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回头还想再吼他一句,要知道如果是年轻时的他早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骂个狗血淋头了——但是当他回身正对着少年无比专注执着的目光时,他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然后深深地叹气,将视线再次转移回了神像上。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那扇沉重的木门“嘎吱”一下再次合上的声音。
“吾神。
“愿您在沉眠之中,不忘以您的光辉护佑这个孩子吧。”
老者紧闭着双眼,轻轻念道。
第97章
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的血雨腥风丝毫没有影响到闻乐。期中考后,她在小长假里如愿以偿地过上了天天宅家的咸鱼生活,除了下楼吃饭以外不迈出房门一步,靠网络和零食度日。
陆北楼看她把日子过得如此“腐朽”,好几次劝说她跟自己一起出去转转。闻乐的回复是:假期中,大街上都是人。上街去做什么,做罐头里一只被挤到翻白眼的沙丁鱼吗。
陆北楼愣了愣,没信这个邪。直到他亲自出门了一趟……他刚回来,就忧伤地躲进了自己的乐器房里,默默抱着琴冷静去了。
闻乐叹了口气,同情地分了他一瓶冰镇肥宅水,然后踩着蹬蹬蹬上楼继续补番剧,行动之间身轻如燕。
她在桌子上摆好甜点、零食、肥宅水,颇具仪式感地搓了搓手,按下了房间投影屏幕的开关——
下一秒,预想中的动漫角色出现在了屏幕上。而闻乐本人坐着的地方却亮起了一圈耀眼的蓝色符文……
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视线再聚焦时,她就已经不在自己温馨的小窝里了。取而代之的是迎面扑来的狂风和灌入耳朵里的澎湃波涛声。浪花飞溅,有两滴水花滴到了她的脸上,鼻尖尽是海水的腥味。
一群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男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大概就是他们手中提着的刀,尽管如此刀柄处还是被污渍染成了黑色;而她身侧,理她最近的,是个少年模样的人。虽说比那群中年男人干净了不止一个度,但是对方白色宽袖衬衫上的污渍和鼻子上几乎能搓出一层泥的灰尘还是让闻乐相当不舒服。
闻乐皱起眉头,赤着脚踩在了湿滑的甲板上,捏着手里的手柄环顾了一圈。
最终她将视线停留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有事吗?”闻乐控制着自己的不悦,尽量温和地问道。
少年愣住了,瞳孔微微睁大,居然潋滟着蓝紫色的光辉——澄净,瑰丽,像是闻乐曾经在某个展馆里看见过的坦桑石。
对着这双眼睛,哪怕这个少年此时的脸被污渍和血痕遮掩地差不多,闻乐也愿意对他对一些耐心。
少年愣愣的,像是看着一只史前恐龙从博物馆里走出来了一样。
于是闻乐只能无奈地开口又问了一次:“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她还没打通所有结局、收集完游戏所有的cg呢。
听她说完这句话,少年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吐出两个沙哑的音节:“我……哈……”
闻乐:“……”
看着脚下尚未褪去的阵法,闻乐觉得有些怀疑人生。
每个神都有自己的祭司,而最被看好的、最得神明信任的祭司会得到召唤神明的方法,意思是“我罩着你,有事就喊我”。但是能得到召唤方式或者召唤符阵的祭司少之又少,估摸着也就那么一两个。还保留着最正统召唤术的要属郁翠都的海神殿,闻乐当初就是这么被召唤来的。但她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一颗脏兮兮的沧海遗珠,也保留着召唤的符阵——也许不那么正统吧,但是至少有用。
“你、你是什么人!”某个提着刀的男人将自己的长胡子捆成了一束,垂在下颚处,闻乐简直怀疑他的胡子里能爬出虱子来——他的脸因为长久的阳光照射,黑得几乎看不清五官,但是声音相当慷慨激昂,“快放下你手里的武器,不然我就把你剁成肉泥,和这小子一起丢进海里,为至高的海神献祭!”
闻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柄,试探着将它从左手递到了右手,果然看见围绕着她的一群男人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神色忌惮地盯着她……手里的游戏手柄。
闻乐:“……”这手柄虽然挺贵的,但也不是炸弹。
比起这个,她更关注另一件事。
“海国之内已经禁止生祭了。”闻乐冷漠地说,“不仅有碍观瞻,还污染海水——你们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事才对。”
男人一时语塞,闻乐皱着眉又添了一句:“你们在海国的领域内明目张胆地违背海神的禁令,还敢如此出言不逊?”
男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另一个身型偏瘦的人说:“关你什么事!我劝你赶紧让开,把这小子交出来,别多管闲事!”
身型偏瘦的男人无疑给同伴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不是没见识过魔法,只是之前那个臭小子在甲板上画了个诡异的符号,随即幽蓝色的神光冲天而起,几乎搅动了周围的风云和海水——但光芒散去、如萤火般缓缓飘落时,从光圈里走出来的居然是个光着脚、穿着露肩裙子的柔弱少女,她手里还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个场景够诡异,却镇不住这群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穷凶极恶之徒。仿佛是闻乐的外表实在太没有杀伤力了,在惊讶过后,他们的狠恶和蔑视又渐渐浮上了眼中。
他们开始笑。仿佛群狼环伺着落单的猎物,尚未将猎物的喉咙咬断,他们就已经开始以此起彼伏的叫声和轻快的脚步来提前庆祝丰收了。
闻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轻轻抬了抬指尖——轰地一声,白色的水浪狠狠地拍在了他们的脸上,有一瞬间船身的一半都陷落进了海里,甲板上堆放着的东西有不少“噗通”落入水中,顺带将几个人也掀到了船下。
铺天盖地的海水褪去,男人们紧紧抓着船舷,脸色煞白(谢天谢地,经过闻乐的特意清洗他们原来的肤色都已经能清晰地露出来了),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你、你……”
“靠岸以后随便找个地方自首,别浪费我的时间。”闻乐说。接着,她缓和了脸色,扭头看向因为刚才那阵东倒西歪脸色愈加难看的少年,给他上了个治愈魔法,再次开口:“还有事吗?没事我就真的回去了啊。”
我很忙的。还没宅够的海神这么想着。
少年眼中的光芒一寸寸亮起,到最后,那双蓝紫色眼睛里耀目的光彩几乎让闻乐为之惊叹。他试探性地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能发声之后,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了胸前,挺直了的脊背深深低伏了下去。
……一个相当标准的敬神礼。
“感谢您的回应。”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哽咽,“……吾神。”
闻乐愣了愣,开始在脑海里搜寻自己庞大的祭司队伍里有没有这号人物——当然她失败了。她从来不记这些东西。
“起来吧。”闻乐无比娴熟地让人起来说话,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召唤我,就是因为这些人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咬牙说“是”,仿佛说出这个字是种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一样,至少他本人已经表现地就算被扭送上绞刑架也觉得自己死有余辜了。
“他们是一群贩卖奴隶的商队。”少年低垂着眼睑,“我会被骗到这艘船上……正是因为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是很漂亮。”闻乐坦然却也漫不经心地给了一道称赞,少年眼底的颜色霎时间更加生动流丽了。但他的高兴也只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他就又低垂了头,右手下意识捂上了左手的手臂。
“你的手怎么了?”闻乐问。
少年不答。
于是闻乐只能隔空使用魔法硬生生把他的手抬了起来——脆弱的布料滑落后,露出了一个纹章大小的泛着红黑色的新鲜伤口。
这是每个奴隶身上都会被打上的标记。
他拥有着召唤海神的阵法,应是海神的神眷者之一。但他却以这幅身躯被打上了奴隶的印记,这无疑是往海神的脸上抹黑。
少年眼底一片灰暗:“吾神,请原谅我的冒犯。”
“但我呼唤您的初衷是……请您杀了我。”少年艰难地说,“自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神职者的力量,我们母子就没做过一件符合神职者身份和荣耀的事。如今我更称得上是……成为了您的耻辱。”
“我知道,我的贪婪使我现在看起来无比丑陋。但是我还是求您,因为您的宽宏大量——求您能结束我的生命,收归我的灵魂。”少年说,“让我做一回真正的神眷者吧。”
闻乐眨了眨眼,干脆利落地给了自己的回答:“我拒绝。”
少年:“……”
闻乐接着说:“你执意寻死也别死在海上。”她叹了口气,“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敬爱了。”
少年:“……”
闻乐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微笑说:“那么,看起来你是没有事了。”紧接着,她湛蓝色的双眸泛出冰霜一般的纹路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少年,明明仍旧是夏天,却让他觉得自己瞬间坠入了冰窖——
“那么,现在轮到你告诉我,这个召唤法阵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了。”
第98章
闻乐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个少年真的是命悬一线,才通过法阵召唤神明寻求帮助。
这个阵法本身就要消耗庞大的魔力。拥有这种魔力,随便学个什么魔法,即使是光明魔法中最基础的“照明”也能把周围这群杂鱼的眼睛亮瞎。
而这个少年做了什么呢?把自己弄得惨兮兮不说,还让自己被烙上了一个奴隶的烙印——
闻乐瞥了一眼他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暗叹这瓜娃子还蛮拼的。
“看着倒像是新伤口……”闻乐垂眸,眼中闪过一道深蓝色的电光,少年手上的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但愈合之后,还是留下了一个陈年的、丑陋的疤痕。
这疤痕太老旧,与少年靓丽动人的外貌完全不相符。但考虑到这可能是对方尚在幼小时就被烙上的伤口,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个少年,原本就生为奴隶。
这艘船队也的确是贩卖奴隶的。但他们或许还没胆子大到劫掠自由人来充当商品。而在西加大陆的陆上国家,贩卖奴隶无疑是合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