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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菠菜水手吗?”李时珍握住那人的手,动情地问,她之所以动情,是因为,她每走近一步,便从他眼睛里多读出一丝喜悦,那渐进的喜悦不得不叫她为之动容。
那人点点头,唤她,“珍珍。”
“是,”她的鼻子一酸,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是珍珍。”话毕,她立即感到手被人攥紧了。
“我终于见到了你。”她道,“菠菜水手,我终于见到了你。”
病榻之人却也笑了,“我也终于见到了你。”
她和他像是多年未见的恋人,旁若无人地一诉衷肠。不,更像是忘年交,曾经听到过彼此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曾经陪伴过彼此渡过艰难岁月。李局长识趣地掩门离去,当病房里只剩下她跟菠菜水手时,她竟然有些心慌。
“你的身体……还好吗?”她颤颤巍巍地问道。
“我很好,”他答,“不过人老了,身体总归不如从前。”
“你的亲人呢?有人照顾你吗?”
他摇摇头,却微笑道:“我只有一个女儿,远在他乡。”
她双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略带疼惜地摩挲着,“这可怎么办?在这里生活好吗?”
他笑了笑,并不启齿,只是指着窗外的宏大的招牌,李时珍瞄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Homeland贵族疗养院”,她吐了吐舌头,怪自己多嘴,“在这里住应该很贵吧?”
他温和地点点头,又自我调侃道:“我的钱刚好够用的。”
李时珍望了望窗外的灿阳,说:“想要晒太阳吗,我推着你下楼走走吧;跟菠菜水手一起散散步,这是我最奢侈的梦想。”
“那不奢侈的梦想是什么呢?”他笑道。
“见你一面,”她想了想,说:“再有个你写给我的签名。”
“现在还要吗?”
“可以吗?”李时珍的眼睛骤然被点亮了。
他没有回答她,却拉开床头抽屉,拿出纸和笔,匆匆写下几行字,递给她,道:“本来想写毛笔字给你的,但是两只手都没闲着。”他的左右手上都有针头。
李时珍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一段诗:“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
他的钢笔字遒劲有力,毛笔字恐怕也要力透纸背吧。她将那段诗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万分珍视地叠好收进钱包里。她抬起头,带着万分期待地望着他,她的愿望即将全部实现,她实在激动极了。
“这是唐代司徒空写给李时珍的段子,送给你吧。”菠菜水手道。
李时珍又惊又喜,正欲与他进一步交谈时,熟料,他摆摆手,歉疚道:“改日再见吧,我今日累了。”
她眼睛一黯,随即又亮起来,“我可以再来看你吗?真的吗?”
他点点头,道:“多来陪我说说话,我的朋友。”
她受宠若惊,脑中轰然一白,险些失去了知觉。她行尸走肉般地离开了医院,坐上帕萨特时,竟然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势。没过多久,她再次入眠,这次倒不是因为倦惫,而是因为神志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写岑溪的感情,下次更新应该是在十一月初,不会超过4号。
☆、友如岑溪
那首诗不出意外地被裱好放在了李时珍家中,每日清晨,吃过早饭,她总要诵读一遍之后才肯出门。并且,往后的每个周末,城市里再也没了她的身影,她会搭上最早的那班车去探望他。她简直着了魔一般,岑溪为此颇多怨言,她非但没有宽慰岑溪,反倒责备起来,“你知道过去被你排挤的时候是谁安慰我、抚平我心灵创伤的吗?是菠菜水手啊,是他!他在我危难的时候照顾了我,现在他生了病,我不应该去照顾他吗?更何况,他连个亲人都没有……”
岑溪无话可说,于是,李时珍更加执着地去探望他。菠菜水手喜欢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他最喜欢那本厚得像砖块一样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于是,她每个周末总要给他读上两三页,尽管那些句子既隐晦又细腻到病态,她乐此不疲地整日整日地为他朗读。
菠菜水手还有一个癖好,每日清晨,他总要坐在窗前,静静地思考一个小时,在足足一个钟头里,他不允许任何人发出丝毫声响。吾日三省吾身,尽管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残废,然而,他的大脑却一刻不停地运作着,当他思考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一潭死水,完全没有光泽,却像黑洞一样迷人。
她偶尔也煲汤给他带去,他总是喝不了两口就求饶,他说,“这汤简直是谋杀!”直到第五次,他才勉强喝下小半碗鸡汤,她为此高兴了两个星期。岑溪说她像是在热恋中一样,她不置可否,毕竟几年前,她的确深深依恋着邮件里那位虚拟的菠菜水手。那时,她时常在想,她对这位菠菜水手,到底是单纯的偶像崇拜还是复杂的情人爱恋?她时常需要说服自己才能同意单纯的偶像崇拜这个说法。
眨眼已经月余,除了过年那个周末,剩下的周末,李时珍皆是在这个背山靠水的医院里度过的。无聊?空虚?她可不觉得,这些日子异常充实。唯一遗憾的是,菠菜水手的家人从未出现过。
这天,读了两页书后,她有些累了,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不觉竟然聊到了他的家人(好吧,她承认,话题是她故意牵引过去的),她问他,“如果没有家人陪伴,会觉得孤独吗?”
“当然。”他温和地笑了笑。
“你跟你女儿有矛盾吗?”
“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仍旧是笑的。
“不可能,你分明跟我沟通很顺畅……她应该跟我年龄相仿吧?”
“长你七岁,”他又道,“她每周过来三次,周一周三周五各一次。”
李时珍恍然大悟,面红耳赤,暗自责备自己,真真的是瞎操心!
“下周末你们见个面吧?我叫她周末过来。”菠菜水手又道。
“这……我……”她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呢?他女儿的爹的笔友?
“不用担心,她知道你的。”他轻轻道,殊不知,这话在她心里掀起了第二层浪,他女儿竟然知道那个笔友的存在,竟然一丁点儿也不好奇?
“所以,她周末才不过来的吗?”李时珍问道。
菠菜水手摇摇头,道:“她只是知道有你这个人,并不知道你探望过我。”
离开医院后,总是很疲惫。与他相处的时光里,她总是过度兴奋,之后,自然是过度的疲乏。明日还要上班,李时珍重重地摔在床上,不省人事。每周末她的头总要与床板亲密接触两次,于是,头顶坑坑洼洼在所难免。
玩具公司的案子战线拉得很长。李时珍给对方提出的三套方案中,有一套耗时最长、最麻烦,也最受对方倾心。那一套方案有模仿《玩具总动员》之嫌,广告片围绕新开发的玩具设计一套三集的系列动画片,在两大少儿频道黄金时段播出。
于是,两周后,经过无数次修改,对方才对动画片的剧情不再挑剔。这一周的主要任务是与玩具公司沟通,设计玩具的动画形象。每一步都要与客户密切接触,所以李时珍去玩具公司的时间也渐渐多起来;同时,随着与蔺封见面的次数增多,他们渐渐熟稔。当然,李时珍的主动也是他们熟稔的一大助力,自从知道他是二号菠菜水手的儿子后,她越发愿意同他亲近。似乎,这份主动并非单方面。因为,每次她走出玩具公司的大门时,总能碰巧遇上蔺封的车,于是搭个顺风车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今日亦是如此。然而,有所不同。往常,蔺封只是专心开车,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让人捉摸不定;今日他的眉宇间却浮现出畅所欲言的欲望。
“你是C大毕业的吗?”蔺封问李时珍。
她点点头,“新闻传播学院的。”
“噢,”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喜,“我有一个朋友也是C大新闻传播毕业的。”
“是说陈可汗,还是说黎明笛?”李时珍直截了当地问。
蔺封一怔,慌忙解释道:“……他俩都不是新闻传播学院的;并且,我那个朋友是个女的。”
“不好意思,”李时珍吐吐舌头,“我太敏感了。”
蔺封摇摇头,声音低沉道:“我可以理解。”
李时珍也摇摇头,道:“不,你难以理解。”
蔺封扭头瞄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车子进入市区后,蔺封接到一个电话,他回答了两个“好”和一个“我马上就到”便挂了电话。
李时珍识趣地问他,“有急事?”
“嗯……”路遇红灯时,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我先去接一个朋友,就在附近,然后再送你去微型摩登,你不介意吧?”
李时珍笑了笑,自嘲道:“我就是个搭车人,哪敢介意。”
车子拐了两三条街,在C大正门口停了下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蔺封下了车,李时珍也跟着下了车,她转了半圈复又上车坐在了后座上。以此足见她是个情商高的家伙。
不一会儿,她看见蔺封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走来,他们在说话,谈笑声欢快。蔺封给那女人拉开车门,女人莺莺一笑,道了谢,看蔺封的表情,他似乎沉醉了。
“你好!我是李时珍……”她的话尚未说完,早已惊愕愣在原地,“岑溪……你怎么在这?”
岑溪二话不说钻到了后座,与李时珍并排而坐。她的脸上没有惊愕,李时珍知她心中坦荡荡。岑溪嘱咐蔺封将她俩送到C大旁边的咖啡馆,从她的措辞来看,她跟蔺封恐怕已经是相当暧昧的关系了。
到了咖啡馆,蔺封识趣地留在车上,他拉下车窗对岑溪说:“我等着你。”岑溪笑盈盈地点点头,一手搂住李时珍的胳膊,施施然地走入咖啡馆。
“你想喝点什么?”岑溪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充满神秘的笑。
“珍珠奶茶吧。”
岑溪一点好东西,李时珍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顾诗厚呢?”
岑溪苦笑一声,“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李时珍叫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了吧,”岑溪笑笑,“就在陈可汗结婚前一天。”
“为……”李时珍缄口,她本想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然而……为什么?原因她应该很清楚呀,岑溪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有痛苦的话一个人抗,脸上永远溢满灿阳一样的笑容。
李时珍抓住岑溪的手,眼泪在抬头的一瞬间坠了下来, “你还好吧,岑溪?”
“当然,”岑溪很潇洒地甩甩头发,她的视线往外挪,最终挪到了蔺封身上,“上帝关掉了一扇门,必定会打开一扇窗。”
李时珍紧随着岑溪的视线,看向蔺封,她破涕而笑,道:“还是扇落地窗。”
岑溪笑着点头。
咖啡和奶茶端了上来,李时珍一边搅着杯底的黑珍珠,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岑溪:“……跟顾诗厚……为什么会分开?”
“或许性格不合吧。”岑溪淡淡地说。
“也可能是因为,”她惨然一笑,继续道,“他并没有那么爱我。”
李时珍走到岑溪旁边,轻轻地拥住了她,软语道:“那有什么,我很爱你。”
“我也爱你。”岑溪搂住李时珍的背,轻轻地说。
“蔺封也爱你,我能看出来。”李时珍道。
“爱情哪有那么快?”岑溪轻笑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撞了我的车。”
“……你有驾照么?”
“去年考到的,当时你的全身心皆在陈可汗身上;那天,我开着教授的车去国税局拿材料,他追尾撞上了我,于是就认识了。之后常常约在一起吃饭,也就慢慢熟了,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倾心于我。”岑溪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她喝了口咖啡润喉,接着道:“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直到上周我在微型摩登楼下等你的时候看见你从他车上下来,他着急着解释说你是他公司的广告策划,又是他朋友的前女友,我便更加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最后,有了这场相遇。”
“你应该直接告诉我的,”李时珍脸上现出失落,“从前,我总是第一个知道你感情生活的人。”
岑溪却并不感到抱歉,“我不想加重你的悲伤。”
“不想加重我的悲伤,但是你的悲伤呢?净等着自愈吗?!”李时珍愤而摔开她的手。
“我们的悲伤不同,珍珍,”她停了停,继续说:“你深爱着陈可汗,而我对顾诗厚,或许更多的是依赖。”她自嘲一笑,“他离开你,你会痛不欲生;而我,跟顾诗厚分开后,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比登山时拐杖不小心坠入了万丈深渊,我惋惜地朝深渊里看一眼,继续前进。”
岑溪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如一把把锋利的箭正中她的心脏,疼痛不言而喻,她却只能无言挣扎。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