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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这不是来亡羊补牢了么。”六叔被老毛连续骂了十几分钟,等他骂够了,才冲着毛不思招招手,在地上画了张地图给她,他说,“阴阳道的三岔巷口住着一位婆婆,顺着墙沿走七步,就是她老人家的住所。迷路,寻人,求救,皆可问她。但是,千万不要睁开眼。”
“睁开眼会怎样?”毛不思看着地图上的分叉口,肚子还饿的骨碌碌作响。
“谁知道。”六叔耸耸肩,笑的有些莫名,他声音压的极其低,“也许永远留在里边也说不定。”
毛不思至今都记得六叔说这句话时嘴角的笑容,直到翠姨喊他回去吃饭。翠姨是六叔的老婆,一个很温柔的江南女人,说起话来跟黄鹂鸟唱歌似的,动人极了,可是那时候的毛不思却全然感觉不到翠姨动人的嗓音,她脑海中只记得六叔的笑。
许久以后,毛不思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愤愤不平争强好胜的少女,她能够自由的穿梭在阴阳道中,也未曾真的去寻过那个婆婆。
直到今天。
那个男鬼隐藏的太深了,她是真的寻不着他。
“没想到,毛家居然还有姑娘。”老婆婆的笑声在耳畔低沉的响起,伸手摘下了毛不思手腕上的链子。
婆婆手指碰到毛不思的皮肤,带着冰凉,粗糙的像是百年枯树皮。
毛不思等啊等啊,等了很久,也没见对方出声,只好率先开口,“可是寻到了。”
“寻是寻到了。”婆婆尾调拖得颇长,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那……”毛不思听得出她的迟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按理说,映秋能把这儿告诉你,你理应是个好的。”水泥墙卡着半张人脸,脸上皱纹密布,她的手穿梭在泥墙中间,无半点阻碍,“我有句话儿想问问你,你莫怪老婆子多心。”
“您说。”
“他可是被你伤的?”老婆子食指和拇指卡在毛不思喉咙不远处,目光沉沉,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慈祥。
“他被伤了?严重吗?”玉葫芦被莫名的光亮隔开,毛不思看不到眼前的场景,也感觉不到玉葫芦被包裹的滚烫,她只抓到一个重点:鬼魂受伤了。
“差点魂飞魄散。”
“我就说。”毛不思飞快的接道,“富鸾大厦果然有问题。”
“噢?”老婆子的手重新收回袖中,玉葫芦的温度也渐渐降下来,直到它的温度恢复如初,包裹着的光才轻轻散去。
毛不思把之前的所见所闻,从头至尾讲给了对方听,尤其是富鸾大厦的古怪,各种原因她不懂,但对方听声音比她不知道多活了几十年,想必要比她懂得多。
“我若是你,就想办法见见大厦的主人。”老婆子耸拉着三角眼,“或许还跟你是同行。”
“不可能。”毛不思大脑飞速运转,而后摇头,“捉鬼师姓吴的只有河东市有一户,群里聚会的时候,我见过他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到四十岁,何况法术完全不行。”
“我不会看错。”老婆子喃喃出声,眯起眼望向不远处的墙壁,许久才收回视线,“你找的人的确是被法器所伤。”
“吴老板是永川人,孤儿,今年四十出头。”马明义听着二人的对话,补充道,“他在市面上做生意,年纪身份都是极确定的。”
“身份?那可是最会骗人的东西。”老婆子摆摆手,“即便不是他,也是别人,总归有个高人在后边躲着。”
“会不会是鬼祟?”毛不思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
“你这般本事,难道辨别不出鬼气妖气?”要真是鬼祟,毛不思早就看出来了,何必多此一举的问她,但老婆子还是好心的提醒道,“此人虽然习的正宗道法,可绝非正道,说不定真搭上了什么极恶的东西。”
手腕一沉,同心结手链又被老婆子戴回了毛不思腕上。
“它会带你去找该找之人。”关门声响起,老婆子的声音在墙后飘出,“这玩意正气邪气交缠,不是个好东西,我劝你出去赶紧丢掉。”
“好。”毛不思应下,等彻底没了声响,才张开眼睛,面前依旧是厚厚的水泥墙。
“所以老太的意思是说,吴老板不一定是吴老板。”马明义感觉自己一时半会消化不完这个消息,“他可能是个捉鬼的,但是却和恶鬼达成了某种合作。”
那吴老板到底是谁?
“我认识的没有一个符合这个条件。”毛不思也有些混乱,“你也知道,这个世上人口虽多,但干我们这行的可不多,真有什么风声,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耳闻。”
“算了,先别想了。”马明义觉得他俩这么干想下去,就是想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举起毛不思带着同心手链的胳膊,“找到当事人问下不就知道了。”
同心结在黑夜中连着红线,这是他们方才和老婆婆说话时,老婆子接上的。
红线牵引着北方,毛不思和马明义二人也不在多做停留,只迈开步子,沿着红线的方向快步跑去。
一只耳朵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等脚步声响起,才收回,老太婆弓着腰,脸上的肉皮耸拉着,眼睛却黑的吓人,没有老者该有的混沌。
屋里的摆设还是七八十年代的样子,老婆子坐在床头,手边的箩筐里还放着几块布料和针线,许久,才从中掏出一面镜子,镜中是她年轻时候的脸,“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让人来寻我,要乱了阴阳道的秩序,我真的会杀了她。”
“毛毛又不是那心狠手辣不讲理的。”镜子中传来男人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感冒,不停地擤着鼻涕,“何况阴阳道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地方。”
“存不存在不是你说了算的,它既然存在于阴阳交汇处,就自然有它的道理。”老婆子把镜子放在身侧,“这地方确实有着无数的恶,可也有无辜走失的魂魄,就跟你们没在里面寻到过似的。”
“头发长见识短,我不跟你多说。”男人被噎了一把,使劲打了几个喷嚏,就听里面传女人的招呼声,“媳妇喊我吃饭去了。”
“你可知我比你年长了多少岁?”
“……”对面无人回应。
等毛不思找到男鬼的时候,他正团成团倒在一边,身上全是乌黑的勒痕,纵横交错,像被巨大的渔网包裹住,在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你觉不觉得这伤有点眼熟。”马明义跟在毛不思身边,食指轻摸着下巴,余光不由自主的滑落到自己手腕的珠串上。
毛不思的眼神也跟着马明义的视线往下滑,将看到灭魂,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你一定要拿自家祖传的宝贝对比不知哪里来的野货么。”
“我这不是看着有点类似么。”马明义耸了下肩头。
俩人的谈话声不大,却还是吵醒了陷入昏睡的鬼魂。
他的目光有些迷茫,待看清楚毛不思和马明义的脸,才清明起来。
“好久不见。”马明义见他睁眼,这才蹲下身子跟他打招呼,他们之间,大概整整一天,二十四小时没见了吧,“不是说好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墓园里么。”
“我不是相见姜水的心很急迫么。”男鬼嘴角微挑,就顿感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是啊,你现在身上横一道竖一道,收获倒是挺多。”毛不思敲敲脖子上的玉葫芦,“你自己主动进去,还是我请你进去。”
“你们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男鬼一怔。
“想啊,只是我更怕再被鬼骗而已。”毛不思用降魔杖优哉游哉的敲着肩膀,“我瞧着姜水在富鸾大厦好吃好喝的住着,挺好的。”
“好?哪里好?你们根本就知道那里边有什么!”男鬼突然暴怒,身子还没起来,就牵动到伤口,整个人再度低吼着蜷缩成虾米。
“本仙姑围着大厦瞧了好几圈,安全得很。”毛不思故意开口激他,眼睛睁地圆滚滚的,努力做出一副羡慕的神情,“吴老板对她真是好。”
“吴老板,你们知不知道吴老板养了个什么东西。”男鬼嗓子里发出骇人的冷笑,他抱着胳膊,脸颊贴着地面,“我看到了,就在他背后。”
☆、替身新娘
和姜水分手后的每一天,高维峰都在借酒消愁。关于姜水和吴老板的关系,他之前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一些,那段时间姜水脾气变得很不好,他知道她也在纠结,多余的话便被压在了心底。
同心手链是他们关系最不稳定的时候求来的,当时朋友圈都在疯传香山下的月老庙很灵验,有好多人再遭遇情感危机后都靠着月老庙的姻缘绳化解度过。
高维峰原本是不信的,某天跟讲笑话似的跟姜水说完,就见她沉默了许久,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这时他才认清,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需要靠着求神拜佛换取精神安慰。
那么久时间过去了,高维峰至今都能回想起那天,黑云压的人喘不过气,细细的雨丝不停地从天空扑向行人的头发衣服,五彩斑斓的雨伞装点了街道上的阴暗。
工作日的月老庙人并不太多,进门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在他们的手背上印下号码,说求姻缘的时候需抽签,签数和手背上的号码一致,可以得到月老庙的一份小礼物。
多么无聊的游戏,高维峰看着手上青绿色的数字,倒也没多说什么。
再然后,他们跪在月老的神像前,高维峰扭头去看身边的女人,她双眼紧闭,黑长的头发披在身后,睫毛刷的微翘,口红是当下最流行的斩男色,脸上的妆容很精致,这些年,她变美了许多,越来越像个大城市的女人。
他望着姜水的侧脸,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高中时期,她扎着长长的马尾辫,脸上干净的像个剥了壳的鸡蛋,套着大一号的运动校服,站在教室门外冲他招手:高维峰,你妈打麻将去了,说让你去我家吃饭!
他在姜水家吃了好多年的饭,吃到姜爸姜妈直接拿他当准女婿看待。
“我想这辈子,下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呢?”
“我也想。”姜水缓缓睁开眼,她的语气很真诚,真诚到高维峰以为他们真的会有以后。
竹签落地和手背上的号码对上,好兆头。庙里卖香的老太太探着头看到他们的竹签很是惊奇,说是很少遇到签号和数字对上的,还不忘了哄着他们买了炷香,事后絮絮叨叨的说着庙里的规矩,说是什么不能长时间盯着月老像的脸,把头发埋在香灰下就能永结姻缘云云。
俩人点着香,也没多想,进庙求姻缘,不过是求个心安,也就顺手拔了两根头发埋在香灰里。
出门的时候,月老庙还真送了他们一对同心手链,手链做的很精致,搭眼就知道不是地摊上批发来的,他也就亲手戴在了姜水的手腕上。
自从去了月老庙,姜水和他的关系的确有升温的趋势,吴老板的礼物她也不再多瞧一眼,让高维峰更相信了月老庙的神奇,也就越发的珍惜手腕上的链子,几乎二十四小时不离身。
直到姜爸爸病重,才打破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塑造起的美好,巨额的医药费几乎压垮了高维峰和姜水,再加上公司倒闭,公寓每月还要缴贷款。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高维峰陷入最深的绝望中,他借遍了能借的亲戚朋友,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刻,姜爸爸突然转入了市里最好的医院,那些让他愁白了头发的医药费被全部缴清。
那天起,姜水再也没有回家,他就坐在沙发上,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亮在等到天黑,最后等来了她要分手的消息。
地点就在楼下的包子铺,从见面到分开不过五分钟,他没挽留她,也没歇斯底里的咆哮,俩人相对而坐,就像之前的每一个清晨。
姜水离开后,他含着泪吃光了桌上的两笼灌汤包,或许他曾经是姜水最好的选择,可现在,他只是她人生里需要放弃的一个选择。
他比吴老板,差的太远太远,爱情,说到底还是会输的东西。
可也就是从那天起,高维峰开始不停地做恶梦,梦里是个十分陌生的地方,他看到有人被塞在竹笼中,被众人抬着扔到水流湍急的河水中。
喇叭唢呐,欢声笑语,女人的哭喊声消失在空气中,鞭炮响起,大红色的绸布在树干上迎风摇摆,明明是场谋杀却仿佛办成了喜气洋洋的婚礼。
这个梦,日复一日,越做越真实,无论他在梦里怎么规劝那些人,他们依旧载歌载舞的穿过他的身体,他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看不到他,而他也触碰不到他们。
对于这个无限轮回的梦境,高维峰甚至去咨询过心理医生,得到的结果无非是他失恋失业,精神压力过大。
梦还在继续,高维峰似乎已经认命,穿梭在敲锣打鼓的送亲队伍中,新娘子依旧把脸埋在双臂中。
彩船被推入河中,下一步就该把女人沉塘了,他弯下膝盖蹲在女人身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