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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瞧见那条小身影,他就这么沿着街道找啊找啊,最后在城外的河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小人穿着破旧的灰色衣服,就这么飘在河面上,两条麻花辫上还绑着她最喜欢的粉色蝴蝶结。
透明的身影蹲在河边,等林西元到了,才哭着跑过去,却怎么也抱不住他,小孩哭的直跺脚,脸上身上全是伤,“他们用石头扔的我好疼。”
尸体被抱在怀里,早已被河水泡的肿胀,金银双色的眼睛就这么睁着,怎么也合不上。林西元望着小人脸上不知被谁砸伤的口子,从未如此憎恨自己,憎恨章旸,憎恨阿谭。
他用泥土为死去的女儿烧了副身体,扎了好看的麻花辫。
后来,他千辛万苦找到了章旸,骗着他学了御鬼术的心法。林西元是个聪明善良的人,但也是在炮火中摸爬滚打过的人,但当他真的恨极了,怨极了,心肠便比所有人都硬。
☆、越爱越错
阿谭没想到林西元会偷书; 章旸也没想到,书房被翻得一片狼藉; 但凡与御鬼术有关的书籍都被撕掉带了出去。
“他学了心法; 后边的东西哪怕章旸不教他,他也能拿着那些书页琢磨出来。”从头至尾; 林西元豆矢古草就打的是这个主意。
事后,他再一次的消失了; 直五年后; 他第二次来寻章旸。
这时的林西元已经彻底没了之前的影子,那个充满信仰与热血的男人变得像只阴森的鬼魅,他把自己包裹在黑色的风衣下; 他的容貌一如既往地年轻; 脸色却苍白到骇人,他怀里抱着一只泥偶; 泥偶塑的很可爱; 嘴角挂着笑意; 两条麻花辫跳跃着在风中一甩一甩。
阿谭没了幻化的能力,被章旸塞在外套的内兜里; 她感受到了林西元; 也感觉到了那个孩子的存在; 那个孩子身上是死亡的气息。心里疼的想哭; 阿谭扭扭身子,却发现自己只是一株在平凡不过的花草,连掉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阿谭呢。”林西元立在风中; 小心地顺着泥偶的头发,他没有看章旸,几年来,他费尽心思,才从游荡的鬼魂中得到了阿谭的消息,御鬼术真的是极好的一门术法,他可以有那么多双眼睛,“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他找了她那么久,他想过她的下场,却从未想过,她在章旸身边。
“你找她做什么。”章旸没了年少时的心高气傲,岁月在他的脸上和心底都留下了时间的印记,他一年一年开始变得平和。
“当然是让她看看效果。”林西元展开双臂,昙花香气扑鼻,“你瞧,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像个怪物。”
“都过去了。”章旸这辈子没做过多少后悔的事,唯独这件,他每每想起,都悔恨不已,“我可以帮你敛去身上的气息,让你像普通人一样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哈哈哈哈哈……”笑声划破天空,林西元嘴巴在笑,眼里却冷出冰渣,“是你们先把我丢下,我像个怪物一样的活了那么久,如今却想弥补?别做梦了。”林西元收紧衣服,双手抱胸,他没了未来,没了孩子,甚至连个人都不是,“上天给了我能长生不死的能力,我凭什么放弃?这可是我付出了天大的代价才换来的。”
“你太偏执了……”这句话说的,连章旸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还能说出偏执二字吗,他只怕会比林西元更恨吧。
“那日风刮的特别大,俩人从天黑打到天亮,又从天亮打到明月升起。”茶水已凉,老妇没有在续,她眯起眼,回忆着那段被埋葬在内心深处的故事,“西元终究是比章旸差上几成。”
林西元没有什么底子,御鬼术多少有些问题,半路出家的术法更是不能跟正统的章旸相比。
“即使赢了,章旸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马明义单手撑在桌面上,“林西元再特别,再不像个人,可他也是个人。”
“是啊,魂已经补进去了,他的阳寿又未尽,章旸于情于理都无杀他。”老妇点头,“这点章旸知道,林西元也知道。”
所以他才敢这么张狂,他什么都不怕,逼得章旸最后不得不带着阿谭撤退,中途还被突如其来的几只小鬼伤了肩膀。
章旸受了伤,生怕保不住阿谭,便在中途路过乡村时,把她冒险托给了一个稚嫩的男孩照看。约好半月后的傍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再见,男孩年纪不大,抱着刚烤熟的半个芋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那之后,阿谭不知道章旸和林西元发生了什么,她被男孩带回家,细心地浇水照看。男孩每天在墙上画一笔计日子,半个月很快就到了,章旸没有来,又过了半个月,章旸还是没有来,男孩却依旧记得那个男人的话,依旧每日的傍晚都抱着盆里不开的昙花来村头看一眼。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两个月后,章旸来了,他瘦的吓人,一双眼也染上了抹不去的阴霾。他说,把林西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此生最大的过错。张扬自负的少年终究是在而立之年后吐露了心声,否定了过去最骄傲的自己。
林西元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身份,他恨透了那些抛弃骨肉的父母,他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婴灵,让寻常人拿寿命自愿去与他做各种各样的交易,他从不取人性命,却总是会用最自己的方法,把真相血淋淋的展现在他们面前,他在无休止的报复中寻找快感,将他们彻底拖入悔恨的深渊中。
“西元可以长久的活下去,章旸却不行,林西元认准了他,更迫切的想要找到阿谭,他们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耗下去。”老妇起身,脚步蹒跚,“直到章旸撑不住,放了一把火,那把火烧了整整一夜,烧光了他所有的藏书。”
章旸望着漫天的火光,从怀中掏出了那株昙花,灵力灌入,昙花幻化成人,他几乎耗尽修为把阿谭重新幻化成了人形。
年轻女子的面容许久未见,亦不再鲜活。
“拿去吧,如果有一天,你想收回自己的魂魄,便给自己补回去。”章旸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补魂术是从太师祖那辈流传下来的,也是他们本门最引以为傲的术法。林西元身上的一魂是阿谭的,除了她,无人可以收回。
“我不可能收回。”如果她收回了,林西元该如何自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若是到头来发现自己的恨才是最可笑的存在,他该怎么面对现在这个自己,“那会比杀了他还令他痛苦。”
一步错,步步错。
章旸已经没了护住阿谭的勇气,推翻了自己当年亲口许下的诺言,他用补魂术和一身的修为,向阿谭换取了自己后半生的安宁。
夜晚的天空,被火光烧得通红。
她与林西元身上存在的魂相互吸引,无论她怎么躲,都能留下蛛丝马迹,只是如今没了章旸护着,她逃得越发艰难。
终于,在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她撑不住了,趴在低矮的桌子上,面前放着她为自己和林西元打造的两枚精致的镜子,眼泪不停的往下坠,往事一幕幕的在她脑海里划过。
她跟林西元第一次相遇,他撞翻了她的小馄饨。
她救了濒临死亡的林西元,随他去到那个烽烟四起的战场。
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时,林西元赞赏的眼神。
她拿着自己所有的钱财偷偷去给难民施粥,最后换来林西元的一个拥抱。
她在他重伤时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如果还能活下来,就娶你。
明明她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她,只是因为他是人而她是妖,这段爱便开始越走越难,越走越错。
两颗无花果突然落在阿谭眼前,带着果实的香味,阿谭抬头,入眼的是个长相俊秀的男人,细碎的黑发将将盖住眉毛,嘴角含笑,白色的衬衫松垮垮的套在他身上,穿着很是得体。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滚动着面前的无花果,陌生的声音就这么缓缓从她对面响起,“需要帮忙么?”
阿谭不认得他,炎热的空气被他身上自带的冷气隔绝在外,由内而外的透着清爽,“你不是人。”
男人身上的味道跟其他的妖怪不同。
“我可以帮你躲一辈子,让他永远寻不到你。”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的说着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如三月春风,“你如果信我,三日后来北溪村,我带你走。”
“你是谁?”阿谭望着他的背影。
“阴阳道的主人。”阴阳道,一个人鬼妖邪皆可入的地方。
北溪村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阿谭认真地思考了两日,决定去见他,这一路她走过了许多熟悉的地方,也遇见了多年前在章旸手中接过自己的男孩,小男孩已经长成了清瘦的少年,正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桥头等着鱼儿上钩。
阿谭摸了摸口袋,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报答恩情的物件,最后一狠心,把两面小镜子掏了一面送他。少年已然不记得自己,阿谭也不想吓到他,最后只匆匆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转身时,她还听到村里有人奔跑着向桥头赶来,气喘吁吁地高呼不停,“小六,阿妈叫你快点回家。”
低矮的黄泥草屋内,有两颗切开的无花果安稳的躺在桌面上。
好多年前,当阿谭还是个单纯的姑娘时,她最爱夏日香甜的无花果,每每都要林西元切开,她才入口。有次他实在忍不住,问其原因,阿谭才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胳膊:每颗无花果切开都是心形的。
就像……就像我爱你的形状。
☆、如鬼如魅
阿谭站在阴阳道的入口; 最后一次遥望这个世界,眼前的蓝天麦田每一抹颜色都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身后的阴阳道死气沉沉; 所有都像是覆盖上了层灰蒙的雾气。
而后,她在小六危机的关头; 救了他一命,亦指点着他去找了归隐不出的章旸拜师; 不仅是为着何映秋身上难得的天赋; 也多多少少藏了点私心,希望得到哪怕一丁点林西元的消息。
可直到章旸离世,她都没有听过林西元三个字。章旸去世那晚; 小六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哭起来的像个孩子一样,隔着镜面哽咽; 他说:阿谭; 我师父没了。
章旸就这么安静的睡去; 面容安详,除了那把留殇; 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他的魂魄没有伫足; 亦没有进入阴阳道与她再见一面。
阿谭知道; 他解脱了,那些犯过的错,心里留下的悔; 终于可以随着他这世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至于她,老妇想,或许也快了。
“婆婆。”毛不思的话拉回老妇的思绪,她看着眼前老人枯老的手,褐色的斑点布满了她的皮肤,不由得疑惑,“阴阳道里的鬼邪理该永葆青春才是,怎么会……”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孩子,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拿出另一样来做交换。老妇伸出自己的手掌,无名指上带着枚金戒指,指环卡入了她的皮肉,已然拔不出来,“我会如寻常人般,生老病死。”
甚至衰老的速度比世人还快上几分,这就是她的代价。
“婆婆……”饶是毛不思这些年看过了那么多故事,如今听着垂暮老人讲述自己的过往,还是忍不住有些感伤,想要请她帮忙的话便卡在了口中,如何也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呆在阴阳道的三岔口,极少有人见得到我,我也极少出门,更不要说人间。”她听到的一切,都是何映秋从小镜子告诉她的,偶尔何映秋进来办事,也会路过寻她,一杯清茶,寥寥几句,他再度回到人间,而她依旧呆在清冷的阴阳道里。
她尽心尽责的帮那个人规整着道中秩序,一做就是几十年。
“只是没想到,我的逃避到头来却连累了你们。”林西元的性子,老妇最是清楚,不给他个答案,永远也别想安宁。
“我不怕连累。”马明义作为这个故事中的节点人物,反而跳脱出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顾了阿谭和林西元的一生,在这场悲剧中,看似谁都没有做错,却又每个都错的离谱,他语气平和,“您有您的苦衷,可林西元也有他的委屈,他找了半辈子,为的不就是消除这份委屈么。”
“但这些事情,婆婆如果真的说出来,林西元该怎么面对自己。”那样的一个男人,铁骨铮铮充满傲气,到头来,却变成了自己最厌恶最不齿的那种人,“我如果是他,怕是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怎么解都是错,怎么算都无法走到正确的一端。”马明义大手扣在毛不思脑后,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无论最后是不是他想要的,林西元都选了自己想要的解法,除了他自己,没人有资格替他做选择。”
眼前的老妇早已白发苍苍,走起路来脚步蹒跚,口中的咳嗽更是压都压不住,即便马明义对医学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