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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女儿,因为只能生一个,颇为遗憾。
我不以为然地说:〃此刻男孩与女孩还有什么分别?不比从前,怕女儿自小嫁到外姓人家去,轻易不得见面,被人虐死也不知道。现在女孩子也什么都做,又记得家里,我本人喜欢女儿。〃
他冲口而出:〃但儿子总是姓钱,女儿嫁出去,就不一样。〃
我瞪着他:〃你的姓氏那么要紧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看我们这里,当权的都是女人。〃
〃是,真的,〃小钱说,〃这里女性地位真的高。〃
我教育他:〃越是文明的社会,女人地位越高,你要好好地疼爱女儿。〃
〃是是。〃他唯唯诺诺。
我笑出来。
小钱借了软件讪讪地走了。
电话铃响,我接过:〃杨之俊。〃
〃杨小姐,我代表钟斯黄乌顿公司。〃对方说。
我一呆,这间公司是著名的猎头手,专替大机构拉角,挖掘行政专门人材。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问。
那边的声音极富魅力,〃小姓高,希望杨小姐拨冗与我们谈谈公事。〃
〃公事?〃
〃是,我们受客人委托,指明要杨小姐帮忙。〃
〃可否先透露一二?〃
〃可以,我们了解你此刻为华之杰进行一项工程,约莫明年年中才可完工,但刚巧与我委托人的时间配合,所以要预早谈合同。〃
我的心狂跃。
来了,这一刻终于来临,苦干多年,终于获得赏识,我不知如何回答,万分感慨,鼻子竟发酸。
高先生急急地说:〃杨小姐下星期一有没有空?〃
〃有。〃
〃上午十时或下午三时,随杨小姐选。〃
〃上午我来贵公司面谈。〃
〃到时见。〃高先生爽快地挂了电话。
我轻轻放下话筒,欢呼一声,忽然间热泪夺眶而出,心中充满说不出的快意:成功了成功了。
对我这种小人物来说,这便是山之峰,天之尖。
我伏在绘图桌上,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这是我事业的第一步,我终于获得开步走的资格,道路无论有多少荆棘,终会走得通。
我一边开心一边饮泣,一边觉得自己傻气。
〃之俊。〃
我连忙擦干眼泪,转过身子。
叶成秋站在门外,脸色微愠。我站起来,〃什么事,叶伯伯,工作上有问题?〃
他坐下来,看着我。
我还未见过他动气,非常不安。
他问:〃新发基来挖你角?〃
〃谁?〃我瞠目。
〃之俊,对我你可以坦白。〃
〃是新发基?我不知道,我刚收的电话,他们叫我星期一去谈话。〃
〃你去不去?〃
〃去呀!〃
〃之俊,你要工程,我这里有的是,你何必起二心?〃他恼我。
〃咦,我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小钉子。〃
〃我用的人,全部都是英才。〃
〃每个人都知道我是黄马褂。〃
〃瞎说,只有你才这么想。〃
〃那么多设计人才都有大学文凭,你一登报真可以随便挑。〃
〃你是走定了?〃
我不明他为何无端发作,〃人家还没决定要请我呢。〃
〃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
〃有没有我有什么不同?〃
〃当新发基一切条件与华之杰相同,而他们多了一个你的时候,有没有你就发生作用。〃
我说:〃这种机会是很微的。〃
〃微?那他们为什么要拉你过去?〃
我不禁飘飘然。
〃做生意,只怕万一,不怕一万,我不准你走。〃
〃叶伯伯,你不是要退休要去加国?〃我问,〃这里的事,何必还这么劳心?〃
〃我今天可没退休,之俊,无论新发基给你什么条件,回来同我商量。〃
〃你不退休了?〃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
才五十多岁,正当盛年,退个鬼休。即使去到外国,怕他还是得打出更大的局面来。
他说:〃你陪我走,我就退休。〃
我也摊开来说:〃我怎么同你走?世球与陶陶已结伴北游,他俩有什么发展,我同你就是亲家,叶伯伯,世球未来的丈母娘怎么又可能是他的继母?他们的孩子叫你祖父,叫我外婆,这个局面又怎么收拾?〃
叶成秋不响。
〃现在连叫我母亲陪你走都不可能了。〃
他说:〃任性的人往往最占便宜的,这次世球占了上风。〃
〃叶伯伯,请让我们维持目前的关系,直到永远。〃
〃世球与陶陶是不会结婚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做事那么神化。〃
〃你此刻是为陶陶牺牲?〃
〃不,但既然陶陶与世球已经到这种地步,我们就得适可而止。〃
〃乘机而止。〃叶成秋说。
可以那样说,是陶陶替我解了围。
我安乐地看着叶成秋,胸有成竹,咪咪嘴笑。
他诧异地说:〃之俊,你不同了。〃
〃我不同?〃
〃是,你变得深思熟虑,懂得利用机会。〃
〃呵,成精了。〃我称赞自己。
叶成秋一边点头一边说:〃好,好,我可以放心。〃
我笑出来。
我了无牵挂,真正开始享受生活。
星期一,我如约去到钟斯黄乌顿。
高先生是个英俊小生,对我如公主般看待,拉椅子,递香烟,无微不至,但看得出做起生意来,也必然如叶世球精明入骨。
我并没有准备对白,我打算实是求事,我说:〃是新发基公司是不是?〃
高先生一呆,〃消息传得好快。〃
我说:〃是我目前的老板同我说的。〃
高先生急说:〃他不肯放人?〃
〃我与叶先生没有合同。〃
高点点头,〃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我们听说杨小姐与华之杰有特殊关系。〃
我微笑。
是,他儿子追求我女儿。
〃所以当我们的委托人指明要杨小姐帮忙,我们认为这件事不容易办到。〃
〃你们的条件好吗?〃我问道。
〃愿与杨小姐谈一谈。〃高先生说。
〃请说。〃
他忍不住,〃杨小姐名不虚传。〃
〃名?〃我愕然,〃我有什么名?〃
〃都说杨小姐做事爽朗,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这算优点?这是华之杰一贯作风。〃
他很佩服,〃久闻华之杰猛将如云。〃
我竟与高君谈得超过一小时。
没来之前我已决心跳槽。我要证明自己,做不来至多重作冯妇,再去替客人找金色瓷盆。
他们的条件很好,公司十分礼待于我,最难应付的不外是新的人事关系,我的信条是凡事不与人争,尽其本分做好工作。
使我惊异的是工程不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而是在美国三藩市。
这不由我不想起经济日报上的一段文字,作者说,中国人已买下多伦多,现在要买温哥华,已买下三藩市,此刻想收购洛杉矶,更看中纽约市皇后区,要大展鸿图。叶成秋自然也早已有这个打算。
世球回国发展,他父亲要把叶氏企业移往西方扬名,留在本市的人才,也许会成为最重要的环节。
我渐渐看通这一层关系。
这张合同我是签订了。
离开钟斯黄乌顿尚未到午饭时分,我觉得天气特别爽,阳光特别好,我今日特别年轻,心情开朗。
我一个电话,把母亲叫出来吃中饭。
她很疙瘩地叫我到嘉蒂斯订台子。
一坐下来便同我说:〃看到没有,左边是霍家两个媳妇,右边是郭家姐妹。〃
〃是不是这样就不用叫菜了?〃我笑问。
她瞅我一眼,〃你最近心情大好。〃
〃是的。〃
〃你叶伯伯很生气。〃
我迅速分析她这句话。气——气什么?两个可能性:一、为我拒绝他。二、为我往新发基。一已过时,他不可能气那么久,故此为二的成数比较高。
从这句话我有新发现,母亲与他又开始说话了。
我笑问:〃他约会你?〃
母亲支吾,〃我们吃过一顿饭,还不是谈你。〃
〃我怎么了?〃
〃华之杰大把工程在外国,做生不如做熟。〃
〃我就是要做生。〃
〃他气。〃
〃他看不开。〃
〃你是他栽培的。〃
〃我总会报答他。〃
〃他说,你是不是不齿于他,要避开他。〃
〃绝不。〃
〃那一家也不过是酒店,你已做过,难道不腻?〃
〃他叫你做说客?〃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又对你诉苦了?〃我很替母亲宽慰。
〃是呀,〃母亲嘲弄地说,〃他现在比以前更苦,他向人求婚,居然被拒,苦也苦煞脱,没有苦水,他来找我这个老朋友作啥?〃
我忍不住笑,一切恢复旧观。
她犹疑一刻,〃你父亲如何?〃
〃不行了,〃我有一丝苍凉,〃数日子,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尽量陪他。〃
母亲说:〃他把一切委诸命运,其实操纵他命运的,是他的性格。〃
〃可是他仍是我父亲。〃
气氛有点僵。
母亲努力改变话题:〃陶陶昨日挂电话回来,我同她说,新戏后天开拍,催她回来,你猜她在什么地方?〃
〃火焰山。〃
〃别开玩笑。她在威海卫,真是,连我们没去过的地方,她都去了。〃
〃她很年轻,胆子大,志向远,这个时候不飞,就永远飞不起来了。〃我说。
〃以前你也尝试过要把她缚住。〃母亲说。
我尴尬地笑。
〃你有没有想过归宿的问题?〃
〃我的归宿,便是健康与才干。你还不明白?妈妈,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我要什么归宿?我已找回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我慷慨陈词。
母亲说:〃哗,我还没听过比这更激昂的讲词,你打算到哪一家妇女会去发表演说?〃
〃这是真的,我只有三十五岁,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啊,'只有'三十五岁,以前我老听你说你'已经'三十五岁。〃
我厚着面皮说:〃嗳,我现在的看法变了。〃
〃很好很好。〃
我们吃完饭就走了。
妈妈羡慕郭大小姐嘴上那只粉红色的胭脂。为了讨好她,为了做人苦多乐少,为了纵容自己,我说:〃马上替你去买。〃
我们在门口分手,她打道回府,我去百货公司的化妆品部。
我把唇膏与腮红一只只研究,摆满玻璃柜台。
〃杨小姐。〃
我转过身子。
哎呀,是关太太,不,孙灵芝小姐。
我有点心虚,怕她会记仇,这个小地方,谁不知道谁的事。
但一眼看过去,只见她身光颈靓,容光焕发,穿戴合时,大白天都套着大钻戒,起码三卡拉,耀眼生花,她的皮肤比以前更白皙,眼睛更闪亮。
看样子她正得意,一个人,际遇好的时候,气量自然扩大,想来不会与我计较,我可以放心。
我连忙活泼地用手遮一遮眼,打趣地说:〃这么大的一个灯泡,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来。〃
孙小姐被我恭维得一点芥蒂也不存。
孙小姐打我一下,〃好不好?〃
〃托福,过得去。你呢?〃
〃我结婚了,在夏威夷落籍。〃
〃恭喜恭喜。〃这是由衷的。
〃我刚才在嘉蒂斯已经看见你,你同朋友在一起。〃
〃那是家母。〃
〃这么年轻,〃她诧异,〃这么漂亮。〃她展开笑容,〃令千金也是个美女。〃
终归纳入正题。
我笑,〃只有我夹在当中,不三不四。〃
〃杨小姐,你根本不打扮,来,我帮你挑一只好的颜色。〃她取起柜台上的盒子。
我小心应付。
〃我没想到杨陶是你的女儿,〃她闲闲地说,〃她同叶世球走?〃
我笑着耍太极,〃报上是这么说,孩子大了,我也只得装聋作哑。〃
〃世球最喜欢在选美会中挑女朋友。〃在这一刹那,她有无限依依,声线都柔和起来,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尚卢高达之名句。
对,记得她是檀香山皇后。
〃这只颜色好。〃她下了结论。
我一看,是种极浅的桃子红,搽在脸上,可能无迹可寻,但看上去一定十分娇柔。
孙灵芝说:〃我买一盒。〃
我说:〃我要三盒。〃
〃三盒?〃她扬起一道眉。
〃我上有母亲,下有女儿。〃我微笑。
〃呵是。〃孙小姐恍然大悟。
售货员替我把粉盒子包好,我接过,与孙灵芝道别。
我走出店铺,阳光如碎金般揉入我眼中。
我忽然发觉,女人,不论什么年纪、什么身份、什么环境、什么性情、什么命运、什么遭遇,生在一千年前,或是一千年后,都少不了这盒胭脂。
噫,胭脂是女人的灵魂呢。
我愉快地伸出手,挡住阳光,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