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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数雨打去》
作者:鹿门
☆、第1章
池阁闲,我坐在池边小阁的石凳上,看风过时,桃花落了他一身。
他含笑着行过桃花树,又拨开青青烟柳垂下拢开的枝条。
少年眉目情动若春水连波,分花拂柳而来,端得是梦里风流。
只是,下一刻,这繁花盛锦一样的春,除了给这少年增色,还给了他另一样馈赠――一双飞鸟翩然自烟柳怀里逸出,少年闪避不及,在春风里微微拂开的衣袖袍角,就徒留了鸟屎。
我合掌大笑,一笑就龇牙咧嘴,现了毛猴的嘴脸。
那少年面露惊恐,倒退几步。可惜,那为了风流而着的魏晋木屐,着实不是逃跑的好物,叫他跌了个结实。
我挠了挠毛,笑了。
我不是那性趣活泼,而被人以“猴”来比喻的娇娥。
事实上,嗯,我就是一只猴子。成了精的那种。
☆、第2章
深山幽林深几许。
金色而骄烈的阳光,都只能在这晦冥无日的老林里投射下琐碎的一点光斑。
曾经的曾经。
作为一只猴子,我镇日荡飞繁茂的枝叶间,捉虱子,食野果。
反正嘛,就是一只猴子该做的那些。
只是我大约和别的猴子不一样的是,我不喜欢和那些逐渐成熟的公猴打闹,也不喜欢接近搔首弄姿的母猴。
我生了一些不属于猴子的妄想。
我经常蹿到一颗极高的杉树顶端,呆呆看着皎洁的月光,浮在幽密而暗绿的山谷上,飘飘的。
也有月光落在了我一身的毛上,树顶的山风吹得树海微波。
而我身上的虱子都飘了起来。
月光浮涌如海,无数树顶的枝叶冠盖浮涌。
这美千百年不变。
而猴群里,老一辈的猴子逝去了。新的一辈猴子,又开始为了配偶,为了食物的争夺。
月光多美啊。也多寂寞啊。
然而这寂寞也是美的。
每当有别的猴子试图蹿上来,到我看月亮看树海的位置旁,我会一爪子把它们摁下去。
刚开始的时候,我打不过一些公猴,经常弄得鲜血淋漓。
但是我不要命。
我只要这个看月色披山的好位置。
所以,渐渐不大有猴子会靠近我常坐的这颗杉树了。
而作为同一代中已经成熟到可以繁衍,本应被公猴追逐的母猴,我也成了另类了。
别以为猴子没有另类。
什么东西都是有例外的。
一只不肯负起族群繁衍的母猴子,对于猴群来说,那就是另类。
所以猴群搬迁的那一天,我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我依照往常,看得很累的时候,跳下了杉树顶冠,沿着层叠的树枝,要到离猴群不远,却偏僻的的一处树洞去休息。
可是猴群的吵闹声一点也听不到了。
我甩了甩尾巴,挠了挠头上的毛发,蹿着四处打量。
直到我发现,原来猴群居住聚集的地方,盘踞了一青一白两尾大蛇。
青得似春时最嫩的竹叶,透彻清亮至极点。
白得似冬天压了野果的雪,纯净得无暇。
作为蛇,它们是很美的蛇。
不过作为一只猴子,我觉得如果能从它们那死死盯着我的竖瞳里逃脱,那才是最美的。
我最终还是没有被那两尾大蛇吞入腹中。
它们盯着我许久,那条青蛇扭了扭,要做出一副这些滑腻腻蛇类惯有的攻击姿势,白蛇却啪地用蛇尾打了它一下,青蛇于是不太甘愿地慢慢又伏回去。
它们斯斯地吐着长而分开的舌,盘着树游下去了,一白一青两尾蛇前后下了树,便没入了草丛深处。
我是一只喜欢看月色,喜欢看树海月流里的猴子。一只不愿意繁衍的另类母猴子。
但我也是一只猴子。
这样巨大体型的滑腻腻长条东西,几乎是山林里所有动物的噩梦与天敌。
我被吓得独自躲在杉树的树洞里,哆嗦了整整一天。
直到月亮又升了起来。
我思念着月光,思念着月光下的树海,思念着那种寂寞到极点的美。
对美的这种思念,甚至战胜了本能里对天敌的恐惧。
于是我终于多多索索地爬了出来,蹿到树顶。
月光与爽然山风拂过我的毛发,似乎亘古不变的某些东西在安抚着我。
然而我终于模模糊糊意识到了,我是被族群抛弃了。
我被我那些无觉月光之美,也不会思考食物繁衍以外东西的同伴,抛弃了。
以后这些可怕的敌人,都要我独自面对了。
我开始发抖。
和别的同伴不一样。我喜欢月光。我能思考。
我是一只猴子。但我脱离了猴子生存的常态。而现在,甚至失去了族群。
那么,痛苦就来了。
另类的痛苦。
和月光的寂寞之美。不大像,又很像。
毛再多再密,都冷得,也迷茫得不知所措。
一夜月光寒,一只毛猴子瘦小的影子投下山林。
终夜独坐不动。
一直到后来,我知道了那两条蛇。我才觉得月亮里传给我的冰冷的寂寞轻了。
那两条没有吃我的蛇,一白一青。
它们也是脱离了常态的。也是迷茫地游荡到这片山谷里的。
因为它们不吃肉。它们不吃任何蛇吃的东西。它们吃素,它们还喜欢听许多许多声音。
比如山泉迸溅到石头上的声音,比如风吹竹叶的声音。
它们喜欢听着那些美丽的声音扭动身子。
就像我把月光叫做“美”。它们把那许多不同声音的合奏叫做“美”。
所以,它们被生养它们的环境放逐了,它们被许多蛇攻击过,它们满怀对那些美妙声音的狂热,也满怀对外界的警惕,游到到了我所居住的这里来。
当然,这是后来我和它们被迫做了邻居才知道的。
那时我觉得和月光一样的孤独减轻了许多。
只是现在,我所面对的最大问题,是要下雪了。
我不知道离开了猴群,我能不能过冬。
对了,我在下雪前,还捡到了一只没死的幼年狐狸。
这只狐狸很看不起我,它也不叫狐狸该叫的声音,而是张口发一种奇怪的声音,叫做什么“人言”。
☆、第3章
大雪纷纷而落的时候,我窝在树洞里,树洞用枯枝结起堵住,洞里铺着干草草絮,树洞的边角处堆了一些坚果。
一只看着普通的褐毛小狐狸,盘在坚果上,舔了舔自己细细的黑色前腿,尖尖脸颊旁的绒毛丰茂。
见我一动不动,小狐狸细声细气地开口:“猴,你不吃坚果吗?”
我还是一动不动。
小狐狸慢慢挪过来,用它的黑细的前腿推了一下我。
我看了看它,决定不吭声。
我还是不明白,这只狐狸崽子发的那种奇奇怪怪的“叫声”,我为什么却能听懂。
见我仍旧和石头似地一动不动,小狐狸像模像样地发出一种叹气的声音,舔舔自己的大尾巴上不顺的毛,咿呀道:〃你怕我做什么?我还没长多少奶牙呢。我就这个冬天,吃你几个果子,挤一下你的树洞,开春了就走。”
我的确有些怕。
我本来是一只除了能思考外,便大体普通的猴子。
我也以自己的与众不同为豪。
可是自从我脱离猴群,脱离猴子的正常生态后,我对山谷那些脱离常态,与众不同的东西,除了兴趣外,便有了许多的恐惧。
比如那两条大蛇。
比如这只狐狸崽子。
那时,我救了一只狐狸崽子。
可是这只快被冻僵的狐狸崽子复苏后,却显出神异来,跟着我到了我的树洞。
小狐狸说要“报恩”,就张开嘴,对我呵了一口气。
它这一口气后,我便觉喉咙发痒,有什么无声无息融掉了。
然后,我一出声,就也发出了“人言”。
那时我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哪发出的声音,被吓得吱吱四处打量,最后才发现这突然出现的怪异声音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
小狐狸笑嘻嘻说,这一口气就是我化去喉中横骨的临门契子。
什么叫横骨?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能像一只猴子那样与同类交流了。
虽然我脱离了族群,但并不代表我喜欢把自己的叫声都改做“人类语言”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不喜欢,也不习惯把我一出生就发的吱吱叫声换成狐狸口中的“人类语言”。
见我仍旧不睬它,小狐狸也许是被漫长的冬天给无聊得狠了。锲而不舍地把尖尖小小毛绒绒的脸颊凑了过来,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猴呀,我以前住在青丘,不是坏狐狸。你干吗要怕我哩?我虽然能说话,但是没有法力,而你也是妖精,怕我干什么呢?”
我顿了顿,终于坚涩地开口同它说了第一句话:“什么是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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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淋淋地下,山谷从谷底的苔藓开始,一点点慢慢绿起来。
然后等雨和暖风积累到一定时,那各种不同层次的绿就好像是被一股脑地泼到了山谷上。
杂树生花。
连月光也开始暖和起来。
当我身上的虱子跳蚤又醒过来,开始逼得我直挠的时候,我确定春天又飘过来了。
小狐狸身上的毛长得十分整齐漂亮了。
它叼着嘴里的坚果,摆着尾巴,几下跳到地上。
我把浆果推到它面前:“吃饱再走吧。”
小狐狸偏着头,黑亮的眼睛瞅着我,咧着狐狸嘴,作出个笑模样,细声细气又有点神气道:“猴呀猴,我在青丘一定会常常记得你的坚果和树洞。”
我一边点点头,一边理着毛,格外灵巧地揪出一只体型格外小号的虱子,就要放在嘴里,疙瘩一声结束它吸血的生命。
褐毛小狐狸却细细地尖叫起来:“猴!你不能这样!”
我被吓得毛手一抖,那只虱子就落在地上跑走了。
小狐狸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身子前倾,伸出一只爪子来,很端正也很滑稽的样子:“猴,你既然化了横骨,就不能再一副无知无觉的猴样,而是要选择自己的道了。你到底要选择哪一个,端看你自己的造化。只是妖道,仙道,人道。无论哪一个,都是轻易不许杀生的。”
我挠了挠脑袋:“你也说了有因果。它吸了我血,便是欠了我因,我结了它的性命,便是果。”
小狐狸拿前爪挠了挠脸:“可是,猴呐,它吸你血,于它而言,是死生大事,是为了活命,也并未真正损害到你的身家性命。你却是为了减少自己身上的瘙痒,而灭杀了它。这种因果,并不对等。”
“可是,它吸了你的血,这种因果又怎么算?”小狐狸开始自言自语。
想了半晌,我听不大懂,就选择把新捉出来的一只虱子弹走了。
小狐狸业想了半晌,像模像样叹了口气:“哎呀,我也是道理没参透呀。怨不得长生阿翁责我惫懒。”
“总之,”小狐狸抖了抖小小脸颊两侧的绒毛:“虽然我也不怎么明白,但是长生阿翁说,少欠债。尤其欠不得生死债、情孽债、良心债。”
我迷迷糊糊记下了。
小狐狸又细声细气地啰嗦啰嗦了许多,才甩着尾巴,轻灵地跳入了草丛中,就要隐没。
遥遥地,听到它说:“猴呀,别到人间去,太危险啦。”
人间,哪里是人间?
☆、第4章
那是嫩笋疯长,竹叶婆娑的阳春时节。
那一青一白两尾蛇,也从漫长的蛰伏中复苏。
春日里,它们四处游荡。
我再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就是在山谷中的一片竹林里。
当我见到白蛇缠着竹子在扭动着身子起舞的时候,它听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摇头摆尾,很是陶醉。
我吃了一惊,就要荡走。
一道好像山泉缓缓淌过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猴,你莫怕,我们不食活物。”
那时我第二次从别的生灵身上听到“人言”。
我不由自主顿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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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不知道自己在山里游荡了多少岁月,看了多少死死生生。
因为独自看着自己的影子,看得得太久,已经忘记了花开花落了多少次轮回。
它在别的生灵四处寻觅配偶繁衍时,就默默游开,继续倾听着世间各种各样美好的声音。
后来,偶然经过一片竹林的时候,它发现,有一条颜色鲜嫩的青蛇总是跟着它。
那种极为清凉鲜嫩的青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