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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她突然传音给叶璟,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叶璟,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爱谁?”她目光很挣扎。
叶璟嘴角苦笑,平静地与她对视。
陆吹墨瞬间就明白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我深深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傻逼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你还给傻逼织毛衣。
她脑子很乱,想到很多东西。
想起自己强迫叶璟和她订立婚约,想起她给叶璟告白,叶璟尴尬的脸,想起他们的初遇。时间轴一直后退,她又想起佛塔之中,沈晴抱着自己,温柔地问她:“如果墨墨不开心,那该怎么办?”
原谅别人,放过自己。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腾空,嘭的一声,全部散去。她这些年一直堵在胸口的一股郁气尽数消失,巨大的平静像是从天而降的瀑布,洗刷着她的全身,令她的四肢都有些发软。
陆昊奇怪地看着陆吹墨,他发现她这些年身上凝聚的冰霜般冷淡的气息正在慢慢消逝,他不禁面露欣慰——是不是可爱软萌的小表妹要回来了?好棒好开心!
叶璟静静看着陆吹墨,他明白她放下了,他面露笑容,真心为她高兴,温和说道:“小墨,是我对不起你。今天的事情也是我惹来的麻烦,你我婚约就此取消,陆家与我一刀两断。方谋他们也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陆吹墨经历了一番大彻大悟,再看着叶璟,她发现自己真的放下了,有些怅然,有些愉悦,听见叶璟的话,想起这些年的折磨,她立刻起了坏心眼,懒洋洋道:“你我婚约取消可以,只是我与你的关系怕是断不了。”
叶璟不懂其中意思,蹙了下眉头。
“虽然我也挺想断个干净,只是可惜这种事情,想不承认都没有办法。我也不乐意认你,巴不得你根本不存在,可是你我谁要胆敢不承认这关系,他日肯定得被打断腿。”
叶璟身后的那个小妖修奶声奶气地道:“你胡说八道,叶哥哥最厉害了,谁敢打断叶哥哥的腿!”
陆吹墨难得不跟那小妖修计较,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璟:“谁敢打断他的腿,你家叶哥哥自然最清楚。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当年的佛塔幻境之中,我年幼来不及出来,被困在那里,所幸遇到了我师父,这才不至于沦为妖兽盘中餐。”
她看着叶璟脸上神色变幻,坏心眼更多,“我师父极为宠我,我睡觉不安稳,她便给唱歌,给我讲睡前故事,噢,就是拇指姑娘,睡美人,冰雪女王,你应该听过吧?”
不,他一个都没听过。叶璟垂着眼睛。
“我师父说我行二,我上边还有个师兄。我师父姓沈,单名一个晴,雨过天晴的晴。”
叶璟低着头,乌发遮住面容。
陆吹墨扬着小巧的下巴,又叫了一声:“师~兄~”
她声音本来就软糯好听,只是这些年心中抑郁,连音色也变得冷冰冰的,如今一朝顿悟,本性显露,声音也恢复了,再加上刻意为之的上挑的音脚,挠得听者无不心间发痒。
叶璟身躯突然一颤,情绪再也不受控制,周身灵气暴走,如同金色水波一样向外散去,波纹撞到柱子,柱子拦腰折断,倒塌在地。波纹撞到花草,花草枝叶凋零,碾成碎粉。而他周围的七个黑衣修士也被巨大的波动掀得脚下不稳,硬生生不断后退。
陆吹墨刚经历一番顿悟,浑身本就虚软无力,如何耐得住这般剧烈的灵气波动,她难受得不得了,有些后悔这般刺激他了。
她毕竟修为不如他,若是他真气了,怕是……
陆吹墨以为自己会跌倒在冰冷的地面,结果却跌进了个软软的怀抱里,她以为是陆昊,刚要挣开,猛地觉得不对劲,熟悉温馨暖香包裹着,她眼泪鼻涕顿时一起往下掉,多少年的委屈总算找到了宣泄口。
“怎么哭了?”沈晴刚到这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陆吹墨伤心成这样,顿时手足无措。“乖,不哭,流鼻涕就不是大美人了。”
陆吹墨哭声更甚。
“宝贝?心肝?小肉肉?不哭了啊,受什么委屈了?师父在呢。”沈晴抹了抹她额角哭出来的汗,无奈地软软哄她。
好多委屈。
这些年好多委屈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一桩桩一件件能列个几天几夜不重样,不过目前最重要的……
她在沈晴身上抹了鼻涕眼泪,忍了哭腔指着身后:“叶璟他欺负我,他打我!”
沈晴一愣,她这才知道叶璟也在附近,抬眼看去。
黑衣散发的叶璟坐在一片废墟正中,周围草木一片狼藉,扑地的砖石都被掀飞,叶璟正歪头看着沈晴,黑眸沉沉没有波动,半响沉默,他露出了个清浅的笑容,然而眼神依旧是那么平静、冷凝。
第29章
沈晴一路上设想了许多种和叶璟重逢之时他的态度,包括他是会开心还是难过,会不会不喜欢看见她,亦或者怨恨她,她想了很多种场面和对话,确保能够万无一失地应付过去,可是见到叶璟的那一刻,沈晴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这个孩子。
她所以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她,毫无情绪波动,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沈晴心想,大概她在他心里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
顺手将陆吹墨的眼泪抹干净,小姑娘真是委屈坏了,除了她六岁那年,沈晴还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她苦恼看着叶璟:“你真的欺负你师妹了?”
陆吹墨的话原本沈晴是不信的,她养了陆吹墨五十多年,把她从矮胖小冬瓜拉扯成大美人,对陆吹墨还算了解,知道她扯谎从来不用草稿,眼睛一转就能酝酿几个坏主意,尤其是她撒娇告状的话,都不能全信。陆吹墨说叶璟欺负她,保不齐是她欺负叶璟不成被反挠了一爪子。可是小姑娘哭得委实伤心,又不像是说假话,这让沈晴头疼不已。
叶璟轻呵一声,唇角笑容深了几分:“你跟我说的第一话就是这句?”
沈晴一愣。
“你‘死’掉了一百五十三年九个月零十天之后,又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一句?!”他刚开始语调很慢,而后越说越急,最后一个字出口,带得胸腔一阵剧烈咳嗽。
“我……”沈晴一时失语。
正在这时候,周围刚刚离开的三三两两修士又聚集了过来,包括本打算在花厅中喘口气的方谋等人,沈晴听见有人交头接耳地在讨论灵气暴走的事情。
灵气暴走?
“是这边吗?”
“是没错,刚刚就是这边一股灵气波动,我离得老远,都被震得胸口疼。”
“谁会灵气暴走啊,都不是三岁孩子了,怎么那么容易激动。”
“快收声,按照刚刚那灵气波动的势头来看,那人起码得是金丹期往上的修为啊。”
“修为高有什么用,心境如此不堪,难成大器!”
“嘘——”
沈晴是直接飞遁落下的,落地就看见陆吹墨虚弱地后倒,确实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周围修士们一讨论,她这才发现以叶璟为中心,周遭一片狼藉,有如暴风过境的惨况,顿时明白了什么。
灵气暴走吗。
她叹口气,从储物袋里摸出几颗丹药,上前几步,本打算直接喂给他,想了想还是递给他旁边那几个一脸警惕的黑衣修士。为首的那黑衣修士审视地看她一眼,见她手上丹药异香扑鼻,确实是上品,犹豫一番,还是替叶璟收下了。
她送过丹药,本欲后退几步,冷不防被叶璟一把揪住了衣袖,他虚弱坐在地上,嘴唇泛白,平素清逸冷淡的面孔依旧冷淡的厉害,可声音却明显多了些颤抖:“你究竟为什么不要我?”
他手攥得极紧,沈晴低头就可以看见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我没有不要你。”沈晴温声道。
叶璟黑眸如同极深的枯井,微微颤了一下,拽着她袖子的手放松了些,但是旋即就握得更紧,唇上也浮现冷笑:“让尹毒告诉我你死在佛塔第七层的是不是你?”
“……是。”
“东海海市荒岛,救下我却不肯现身一见的人,是不是你?”
“……是。”
“明明答应我不会再收徒,却收下她的是不是你?”
沈晴蹙起眉头想了想,似乎在千北山的时候,确实随口这么哄过他,无奈回答:“……是。”
一旁的陆吹墨正因为告黑状被揭穿而满脸郁郁,听闻此言,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脚一跺,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那你这般对我,是不是没有良心?”叶璟看着沈晴,慢慢站起身来,她这才发现这孩子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身躯早不复少年时期那般单薄。东海海市匆忙一撇,未曾细细看过他,如今仔细一看,他确实是成长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
他依旧不肯松开她衣袖,将她束在身边,用另外一只手,去碰触她的脸颊,眉毛和眼睛。沈晴蹙起眉头,侧头欲躲,却被他硬生生制住。他嘴角依旧带笑,可是眼神却冷得厉害:“我做错了事情,你罚我也好,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没有一句怨言,可你却直接不要我。我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我只有你,可是沈晴你却这般对我,你没有良心!”
沈晴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不要你。”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再信!”他手捏手印,点上沈晴的眉心,沈晴躲开不及,只觉得一缕紫烟侵入识海之中,如同一柄利刃,搅得她识海上下翻腾,她难受地蹙起眉头,抵抗了片刻,终于耐不住修为压制,眼前阵阵发黑。
徒弟等级蹿升太快,师父当得毫无尊严……
在沈晴记忆里,叶璟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家庭的缘故,他很小的时候就有心事,不肯对人讲,也不表达喜好,行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叛逆期的时候粘人任性了些,其余时候皆安静得像幅画,所以沈晴总是故意逗弄他,非得惹得他面露怒容才肯罢休。
但是沈晴知道,虽然他从来不肯喊她师父,但是心里对她是有依赖的,因此他非常听话,沈晴用华丽繁复的女装打扮他,他也从不反驳半句。
这大概就是他和陆吹墨的不同了吧……
沈晴想起自己深陷佛塔幻境之中的时候,自己前世的导师曾经说过的话。是的,相比起安静、乖巧、听话的叶璟,反倒是更需要她费心照料的陆吹墨更有存在感,陆吹墨淘气任性,不肯断奶,挑食,不听故事不睡觉,喜欢听肉麻的夸奖,粘人,爱哭,骨子里是个小坏蛋,关于她的桩桩件件沈晴都能列出一整页纸都不重样。
可是叶璟,他喜欢什么?
她给他的一切他似乎都喜欢。
他有什么爱好?
不知道,可能是追求力量吧……
他有什么小癖好?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沈晴有些沮丧,她想说对不起,想告诉他她不会再莫名其妙的离开,想告诉他她会补偿他,然而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30章
陆吹墨一直观察着这边的情况,她这些年对沈晴确实有怨气,可是一见了她就什么怨也提不起来,她是小狗性格,每次都握着小肉拳,坚定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抻住,一定要矜持,可一见面,就只记得摇尾巴了。
叶璟突然扯住沈晴的衣袖,陆吹墨心中就咯噔一下。叶璟素有洁癖,不喜外人近身,也从来不会主动地去碰触任何人,即便是跟他最久的雪女,也不见他主动亲近。
陆吹墨蹙起眉,拇指推开蓝焰剑,寒光灼着她的手指。
站在她旁边的陆昊哆嗦了下:“小姑奶奶你师父不是回来了么,怎么又生气了?”
陆吹墨没有回答,手指下方蓝焰剑成了浑浊的蓝色,昭示着主人心情极为糟糕。
自从陆吹墨记事起,沈晴就是她一个人的师父,眼里只有她,心里只有她,沈晴告诉过她有师兄,可是师兄这个名字却只相当于一个符号,没有多大意义,她相当习惯这种一对一的相处模式,甚至于在东海海市,沈晴眼中第一次出现外人的身影,她不止一次地迁怒于殷纪望。
包括刚刚拿师兄妹关系刺激叶璟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师兄究竟代表着什么。直到沈晴看向他的眼神,这才让陆吹墨明白过来。师兄不是个符号,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会分走沈晴的精力,关心,宠爱以及暖暖的怀抱。
眼见叶璟手指凝着紫光划上沈晴眉心,陆吹墨心中一紧,小心思瞬间消散,手中长剑出鞘:“叶璟,你敢!”
叶璟侧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揽住了昏昏沉沉的沈晴,他禁锢她神识,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