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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清一心想回松山寺,除了因为师傅年长需要人照顾,还因为,慧清希望可以从此静心修行,不奢望能够普度众生,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身处浊浊尘世却能修得一颗澄明自在之心,望大人明察。”
身处浊浊尘世却能修得一颗澄明自在之心……
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却能说出这样的言语……
意外,惊奇,激赏,抑或还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敬意和怜惜?
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心若暮鼓晨钟般震荡不已,那些许不可言说的旖旎心思瞬间涤荡一空,周知府望着面前垂眉敛目的女子,深深地动容了,他不自觉地坐直身体,神情变得平稳庄重:“慧清师傅的话本府明白了,本府会派人把你送回,并尽快答复你之前询问的问题。”
夏芩低头合十诚恳致谢。
出了知府书房,夏芩便去了东跨院向知府夫人告别。
四个围绕在知府夫人身边的黄娃已经不见,知府夫人的气色也比先时看前来平和明朗了许多,可是想到她腹中孩儿将来十有□□的命运,夏芩便有点不能安坐,匆匆说了两句话后,告辞出来。
本想着回槐荫静舍收拾东西,谁想到一开门便看到有不速之客大刺刺地坐在那里,那自来熟的模样让夏芩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眨了眨眼,一时愣住。
画中君就坐在江含征对面,手握一本书卷,旁边一杯香茶,看到她,闲适地一笑:“小伙子看起来不错。”
夏芩:“……”
忽然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江含征貌似一本正经开口:“本县想了想,只凭一次输赢就你断不能取得度牒似乎有失公允,所以本县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点了点对面的椅子,“过来,下棋。”
夏芩:“……”
画中君慢悠悠地站起身,捧着香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唔,不错,那吾观战。”
夏芩急递眼色向他恳求:先生帮我!
画中君不疾不徐地说道:“至于输赢,何足挂心?既然他给小芩公允,小芩也不能落后于他,自然会光明正大地与他对决,是吧小芩?”
夏芩:“……”
所谓学生请老师帮忙作弊,结果大抵如此。
夏芩心如死灰,上去执棋便战,出手很是精准,招招臭棋,救都没法救。
“……”画中君实在看不下去了,捧着茶慢悠悠地溜达出门。
江含征为让她活棋想辙想得脑汁绞尽,最后终于耐心告罄,一招必杀,结束了这场让人筋疲力尽的苟延残喘。
变相君无声无息地现身,在旁凉凉道:“如果你求我帮你,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夏芩一记凉飕飕的眼刀杀过去,变相君瞥她一眼,傲然隐匿。
江含征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去见周兄,都说了些什么?”
夏芩恹恹道:“向知府大人请辞,明天回家。”
江含征手一顿,淡淡地“哦”了一声,语不惊尘:“请辞请了这么久,这个辞可真够长的……”
夏芩领悟不出这番话中的阴阳怪气,直接道:“除了请辞,还向知府大人报告了两件事,”简单地叙述了一下鬼女绣的事,说道,“知府大人说不记得这件案子,还要再查,也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说完,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
江含征:“就这些?”
夏芩瞄他一眼,觉得知县大人这般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一股脑儿地交代了行踪:“还报告了知府夫人的事,知府大人想让我留下,我没答应,然后就向知府夫人告别,嗯,就这些。”
江含征指尖收紧,面色紧绷:“不是告诉过没事不要去打扰周兄?如果你之前就告诉我你要走,事情会拖到今天?只怕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
恕她脑拙,实在理解不了知县大人这番话中的逻辑,这前前后后的,有半文钱的关系么?
知县大人面色不虞拂袖便走,像谁得罪了他似的,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对她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在这里生根么?”
夏芩:“……”
摔!是谁耽误了她收拾东西的?这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无缘无故地甩脸子,寡人不伺候了!
结果当晚,她便被人告知,明天就可以上路了。
夏芩在松一口的同时,也不得不勉强承认,知县大人甩脸有理。
次日,晨雾朦胧,冬日的离亭边,寒风萧瑟,岸柳空垂。
夏芩窝在宽敞的马车里,无聊地等着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话别,略带疑惑地问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在吟诗?这么冷的天儿,流着鼻涕吟两句诗,摘一条没有叶子的空柳枝,不觉得煞风景么?”
画中君忍不住笑嗔:“淘气,这事也能拿来开玩笑?”
夏芩还未答话,便觉车子微微一震,江含征掀帘进来。
画中君朝她微微点头:“车子略挤,我先出去一下。”
而后走到门口,穿帘而去。
夏芩其实很想问一问为什么不是两辆车,但想到自己不是出钱的那个人,车子又已启动,也就罢了。
画中君刚去,车中迫不及待地又浮现两个身影,一个飘在车顶,一个贴在车壁。
把她的视野空间撑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没有一丝呼吸的余隙。
夏芩无力扶额,对江含征道:“不知道大人的官威能不能够驱逐鬼神,大人知道,现在的鬼都特没风度,从来不知道*为何物,总是堂而皇之地听壁角。”
知县大人凤眼微挑:“指望鬼有风度,好比指望苹苹长慧心,确实挺难,不过,你我之间有*可言、壁角可听么?”
夏芩:“……”
什么意思,他这话什么意思?
果然不知“风度”为何物的鬼女绣仍是大刺刺地横卧头顶,听壁角听得津津有味,而旁边的变相君却默默地反省一番,默默地隐身而去。
夏芩转移话题:“关于宋绣绣的事,不知知府大人是如何回复的,还望县令大人告知。”
鬼女绣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盯着江含征。
江含征道:“周兄说,没有查到名叫宋绣绣的女子,却查到一个名叫宋绣绣的男子。”
“……”夏芩嘴巴半张,无法反应。
江含征:“案中记载,此男容貌美妍,艳丽过好女,幼年时父母双亡,被同村的宋寡妇当女孩收养,梳鬓鬟,着女装,学女红,改名宋绣绣。”
夏芩的脖子仿佛被锈住了,一节一节极缓极缓地转向鬼女绣,面上的表情非惊天霹雳不足以形容。
江含征继续道:“宋绣绣长到十八岁时,宋寡妇去世,此时他已经习惯了女子的身份和作业,没办法改过来。他依靠教人刺绣维持生计,长期流窜于闺阁间,自然就做了一些……嗯,不好的事。”
他说得隐晦,夏芩未必明白,但鬼女绣却一清二楚,他直直地盯着江含征,比夏芩还要震惊,还要茫然,美丽的眼睛大大地睁着,诱人的红唇颤颤翕合:“男人……”
江含征:“后来,有一个布肆商人看上了他,百般追求,重金相聘,硬是让宋绣绣嫁给了他。
两人聚少离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宋绣绣在布商的帮助下开了自己的绣坊,惯常与女子打交道。
有一个番役垂涎他的美色,借故把他引入家中,意图不轨。宋绣绣猝不及防,被他发现了身份。宋绣绣求他不要告诉别人,并答应给他一笔重金相酬,番役表面答应,收了银子后却转身把他举报给了官府,说,这里的人非亲即故,如果容他留在这里,这里的女子将没有一个完整的了。
县令以奸·淫罪判宋绣绣流放三千里,送到知府那里审查时,知府以妖人惑人罪,问拟斩首,即行正法。
布商则流放极北苦寒地。
此宋绣绣姓名籍贯与你说的人相符,且妖人……也多指阴阳不分祸乱众人的人,想来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没错。”
“……”夏芩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此生荒诞,莫过于此。
鬼女绣呆呆的,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是笑,是喜是悲,颤声问她:“我是男人?”
☆、第38章 男娇娥(2)
第42章
他看向她,几乎是乞求一般地,颤声问道:“我是男人?”
“……”对此,夏芩真是无言以对。
鬼女绣的喉中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如茫茫旷野中受伤的野兽,绝望,悲凉,催人泪下。倏忽一阵风过,她的身影消失于眼前。
夏芩急急地掀帘望去,冬日苍茫的郊野内,一弯惨淡的弦月如一张俯瞰的人脸,沉默地俯视着下面那个又哭又笑,发足狂奔,泪流满面的女子……或者是男子……
夏芩静静地望着,心中涌起一股泪意。
江含征问道:“看什么呢,风都进来了,这么冷的天。”
夏芩把窗帘掩上,静声道:“没……受刺激了……”
江含征以为她说的是她自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周兄看过这件案子后,也不知该如何措辞,便给了我一张盖有知府印章的白纸,是我连夜拟词誊抄,写了这篇判文,你看如何?”
夏芩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上面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字体,什么表示也没有,移目向外,无声地发起呆来。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张纸到现在还有没有用。
殷勤献上的成果却被佳人如此冷落,知县大人的脸着实称不上好看。
如此沉闷了一天,到傍晚落住客栈时,夏芩的视野内就只有知县大人一个人的冷脸。
画中君不见,变相君不见,鬼女绣……
夏芩暗自叹息:这是刺激大发了……
第二日阴天,厚厚的铅云笼罩在天空,如酝酿着一场大雪,天地间一片萧瑟。
车行郊外,满目枯树寒鸦,地中的麦苗随风起伏,如暗绿的湖水。
夏芩看见,有一块田间的坟头升起纸烟,黑色的纸灰随风漫卷,坟后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
车行渐近,可以看到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跪在坟前,旁边一位衣着鲜明的男人正急切地向女子诉说着什么,女子低着头,用棍子拨着面前的燃烧的纸钱。
夏芩心中一动,连忙向外喊了一声:“停车!”然后转过头,对江含征道:“大人稍等。”随即掀帘出门,跳下了车。
江含征隔窗看见,少女的身影向坟头走去。
坟旁的男人一看到夏芩,便惊喜地叫道:“你能看见我!”
随即便向夏芩喋喋不休:“她是我妻子,这个是我妾生的儿子。你告诉我妻子,一定要她当心我那房妾室,妾室要改嫁,千万不能让她把我儿子带走,断了我老刘家的香火。
要不,你干脆告诉我妻子,让她在妾室改嫁之前,直接把妾室卖掉,还能换一笔银子,记得卖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妾室把首饰啊衣服带走……”
夏芩登时两圈蚊香眼,忍着掉头而去的冲动向坟头的妇人合十行礼,道明身份来意后,缓缓把男子的心愿向她说了。
妇人一听便恼了,手中的棍子指着坟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死鬼,死得尸体都烂透了还不让人省心,天天让老娘做噩梦,你这个杀千刀的,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当初,你图省钱娶个丑八怪妾室进门,见天的让老娘的眼受罪,老娘都忍了,不就是因为老娘不会生养么?谁知你不娶个水灵点儿的也就罢了,还天天打着把丑八怪也卖钱的主意,你说,你还是个人么你?
你也算一方富甲,天天抠摸那三瓜俩枣,生个孩子成倭瓜蛋子,老娘都替你寒碜,告诉你,你再不安生,见天上蹿下跳,老娘就先带人改嫁,让你那个丑八怪妾室坐产招夫,天天吃香喝辣,气死你个老鬼!”
说完,狠狠地把棍子一扔,气咻咻地吩咐旁边的倭瓜蛋子:“你娘死那儿去了,快叫你娘过来!”
丑男孩立刻扯开喉咙大喊:“姨娘,大妈叫——”
随即,一个膀大腰圆腰圆的妇人急迈着小碎步出现,远远地便向坟旁的女子低头道:“大姐,车叫来了。”
夏芩转头望去,正好碰上那妇人抬头看过来,四目相接,夏芩虎躯一震,瞬间风中石化。
但见面前妇人,汗毛比头发重,鼻孔比眼睛大,嘴巴阔得赛额头,鼻梁塌得与脸齐。
生生诠释一句什么叫上帝的疑惑。
让她当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是谁,是谁家养的野猪没圈好让它跑出来了?
大约也知道自己容貌丑陋,女人不好意思地对夏芩一笑,登时露出一条宽如天堑的牙缝,让夏芩暗暗一激灵的同时,对敢于娶此女甚至还同床共枕生下孩子的人简直要顶礼膜拜了。
旁边的男人脸色红黄蓝青白紫相互交替,分外精彩。
坟旁妇人拉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