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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司长拍拍他,心事重重地去了。
灵素从三凤楼回来,就见方伯丰在那里发呆,上去摸摸他问道:“那个季师兄又来了?”
方伯丰失笑,把媳妇拉了过来到身边坐下,苦笑道:“我可能得过两年才能进衙门了。”
灵素眨眨眼睛,两年这种数字在她这里什么也算不上啊。
方伯丰把方才老司长过来说的话告诉了灵素,最后道:“我写的是‘从’,不晓得谁给我加了个‘不’,嗐,这种事儿没法儿说了……”
灵素给方伯丰捏捏肩膀,疑惑着道:“这么有手这么欠的人呢?!”
方伯丰听了摇头笑,灵素又问:“为什么不让说?不是应该叫他们好好查查去么?!这申请写上去的东西都能随便改了,还要申请个什么?!”
方伯丰摸摸她:“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事情却比道理难多了。”叹一声,“如今新知县刚上任,就出这样的事情,不是打他脸?这位大人看着可是极重官声的。再说了,我说我只写了一个‘从’,又有谁能作证?又怎么能证明那个‘不’字不是我自己写的?这本就说不清的事情。那些……那些能作证的,也多半不会开这个口。
“因为一旦要查起来,这里头就有保管不利,业务疏漏的罪名了,谁肯背这样的黑锅?因此就算真的要查,也难叫人替我说话。这件事要说是有人故意害我,那就要去牵连许多人了,这些被牵连的人还是专管这个事情的人,你想他们能站在我这头吗?若是说就是我自己写的,那就没事了,大家太平。
“所以老司长才叫我不要声张。他私底下去查了,查出来谁改的,告诉分管这个事情的人。那人见我虽遭了损却虑着他们没有吱声,反要念我的好。倒是那个想害我的人,为了害我还差点敲掉了他们的饭碗,这就结上梁子了。往后我若还想在这司衙里做事,如今卖人情比结怨好。
“一样事情,两样做法。这事儿我是翻出来告去赢面小又容易招人嫌,默默忍了结果虽同前者一样,却意外落下了人情。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意思。只是……这么一来,我接下来一没有廪给,二没有职位,可就是个闲人了。成了吃闲饭的了。”
灵素听了甩着脑袋道:“这事儿你还是同我师父说吧……对了,为什么不告诉夫子去呢?”
方伯丰摇摇头:“季师兄也是夫子的学生,这事情夫子知道了也为难,且还对夫子声名有损。季师兄大概也是吃准了这一点,知道我绝不会大张旗鼓同他对上,才会满心都是他自己的打算。”
灵素道:“他若是想着夫子,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了,所以他是本来就满心都是自己的打算!哼,师娘肯定不喜欢他!”
方伯丰揉揉灵素脑袋:“哪有人能只同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呢?人在世上,糊涂些才好过。”
灵素刚想说“我啊”,可一想自己也不是只同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的,自己可不怎么喜欢齐翠儿,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季师兄,不一样得打交道么,当年不喜欢那三个妯娌,还不是跟人学了好几日家务事。这还真是件连神仙都做不到的事情呐,有些感慨。却又忽然想到,神仙连生个娃都如此麻烦,这还是凡人手到擒来的事儿呢。可见这隔行如隔山,当神仙的转行当凡人本就不占什么好处,倒不能以自己做不做得到来论难易。
心似平原跑马,胡思乱想了一通才忽然想起方伯丰方才说的“闲人”的话来,在看他虽尽量叫自己气平些,到底脸上还是带了几分郁色。想想这钱财对自己来说如今可真算不得什么事儿了,就不说那个湖底的空间,只凭自己如今本事,光这运河来回摸上一趟,也得够几辈子吃喝了吧?真正的“赚钱跟捡的似的”。
可看方伯丰如今低落,恐怕也不是为了生计的事儿。她努力想着,——他几年准备,自己能做的都做到足够好了,偏偏被人连累陷害闹出这样事情来。明明错不在自己却要生吃这个苦果,心里得多丧气?估摸着同自己络月有成却没能引来新灵有一拼了……
哎,有了!她想起上回自己心里郁结,虽得了方伯丰开导也没什么大用场,后来还是去山里来回跑了一阵子才高兴起来的。这么着,索性带方伯丰也去山里玩几日好了。且叫他看了那些田地,旁的不说,至少绝对不用再担心会挨饿。再想想自己在那里许多动作,这两三年过来,也很可以支吾过去了,何况如今自家的地里忙的时候也是会请人帮忙的。索性都往这路上一推,自己又没税可查,谁问得那么细!
自觉一圈都想到了,便过去挽住方伯丰的胳膊道:“咱们从来了这里,你就忙完学里的忙衙门的,忙完农务司的忙河运调度的,都没什么时候能好好歇一歇。这回好容易得空了,不如咱们去山上住两日?”说着又眯起眼睛笑,“你去瞧瞧就知道了,这要做闲人可不容易,吃闲饭也难得很呢!”
方伯丰笑了:“肯叫我瞧了?”
灵素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他:“哪有,没有不肯啊,不是你一直都没空嘛……”
方伯丰想想俩人当年刚到县里,就是先去看了驴粪蛋才回来买的这个房子。如今前庭春菜新豆,后院豚哼鸡鸣,这一晃都二三年过去了,倒是心里扎扎实实一个“家”的滋味。心里莫名松了些,便笑起来:“好啊,正好闲了,咱们就去瞧瞧那驴粪蛋去!”
灵素晃脑袋:“如今可不能这么叫它了。”
方伯丰笑问:“哦?有新名儿了?”
灵素就想起老里长说的“是个长了青污苔的驴粪蛋了”,摇摇头,这话不提也罢。
两人又商议怎么过去,最后说定乘船去,到小河滩前头,下了船再走过去大概还有二里多地。自从河浦通渠和清淤驳岸之后,如今县里人进出都爱坐船,也不一定就比坐车快多少,就是兴这个。
灵素道:“其实我们前头三水河转弯那地方,再往前头开一里地不到,就能连上连障山底下的河了。可偏偏河浦通渠就是不通这块……”
方伯丰失笑:“这河浦通渠又不是把所有的河浦都连到一起的意思,你看着一里多地不算太远,真要挖河可得不少人工。那连障山底下又没什么人家,咱们那荒山就更不用说了,往南又是草荡浦,谁会去主持挖那地方。”
灵素问:“那我自己挖可成不成?”
方伯丰摇头:“别费那劲了,一里多地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灵素还问:“那是不许可私人自己挖的意思?”
方伯丰道:“那倒也不是,得看地方。若是周围是有主的地,或者虽没分到人家,却是有出息的林地好田,那肯定不能叫人乱挖去。跟咱们那边附近,都是荒滩,没人管这个。不过正是荒滩石头地,才费工,不好施为,你可千万别瞎打主意。那挖石头还得挖成河,讲究多了去了,县里做的时候,这样的都得有老工头领着才成呢。一不小心就容易伤着人。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啊,记住没?”
灵素点头:“记住了记住了,我就白问问。谁知道呢,没准哪天发大水就给冲出一条河来,还省得我费劲了呢。”
方伯丰惯了她满嘴跑马,见她答应了不会去自己乱挖,便放过不提。
他们预备要出行的这几日,外头又传来季师兄的新闻。说他写了好文章,被上官看好不止,还得了知县大人的褒扬,眼看着今年德源县的魁首就是这位鲁夫子的学生了。
方伯丰听了大概猜出来这位师兄大概是走通了新知县的门路。这知县大人之前频频往官学去,言语间十分看重科考的生员。这回季师兄三天六门里有五门都不错,最后一门文论又撞到了这几年正热的题,还拿出许多真实数据记录来,自然受人瞩目了。且就算知县大人知道还有自己的学文的事,想必这一个典试的生员,大人也不看在眼里的。
他却也猜得不错。知县大人不过是把他做的那是东西都算作了县里农务司的公务记录,这既是司衙的公务,廪生们自然都能看着的。至于拿去做成什么文章,看出是什么道理,那就是个人本事了。只是这么一来,这季明言文论的来历就瞒不过众人了。一时怎么说的都有,可是不管怎么说,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谁能站出来替方伯丰说话?就算有知道事情原委,对季明言所为心里不屑的,见了面一样拱手道贺,这就是这世上的道理,没辙。
果然不久后这位季师兄就点了贡生,准备来年要赴京考试去了。他家里摆了席请人,却没请方伯丰,叫祁骁远带话说是为了避嫌,叫方伯丰千万别见怪。方伯丰不过一笑。倒是灵素知道了连连点头:“是得避嫌,他避嫌,我们也避嫌。他避是因有嫌疑,咱们避的却是嫌弃……相公,这俩字儿是一个字不?”
方伯丰笑得差点没呛着,点头:“是一个字。”
灵素笑赞:“这字造得多有意思,哪儿哪儿都说得通呢。”
在你这里,什么同什么说不通?!
第157章 山水解忧
都做好了准备,这日一早,灵素就同方伯丰两个乘了自家的囫囵舟往小河滩那边去了。船行不过一个来时辰,就到了河道尽头,灵素把船往边上的大柳树上一系,背上自己的大背篓一纵身就跳上了岸。方伯丰的背篓要小一些,看灵素那么轻松,他也跟着一跳,险险刚够落脚。好不容易站稳了,心里十分羡慕自家娘子的身手。
俩人抄近路从草荡浦走的,走了一阵子,就见到前头大片良田,同边上的碎石滩泾渭分明,瞧着倒像是贴在碎石滩上的大块绿膏药。
方伯丰虽早知道自家娘子花了一年多功夫开了十几亩地出来,如今真的展在眼前了,心里还是震动不小。这听在耳朵里的数字,和眼睛真看到这一大片田地,感受真是大不相同的。尤其他又忍不住要想,这灵素一个女人家,从不晓得哪里一担一担往回挑土,一寸一寸给堆起来这十几亩地……这得受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这么一想又觉着自己真是什么忙都没帮上,不止没帮上忙,这丁田都得靠开荒,还是因为自己身上来的事情。
灵素看方伯丰面色,就晓得他又多心了,便道:“你瞧瞧,所以我才不乐意叫你来。你总用你的力气想我怎么做这个活儿呢。老实同你说吧,我当时是怕会吓着他们,还有老里长说了,这开太快了就得多上一年的税,不值当的。所以我才慢慢来的。要不然,就依我自己,最多一个月,我就能都给开出来。你不信,到时候我露一手叫你瞧瞧就是了。”
两人说着话往前走,等绕过堆岭,就瞧见三水河两岸榆槐桑柳,边上的烂田畈种着小麦。——这块地灵素向来种两季的,一季小麦一季晚稻,中间种一茬绿肥。
这些事儿灵素都说给方伯丰听过,他也知道家里吃的米面就是自家地里的,可如今看着这“自家的地”,同常年管的山上坡上的官田可不一样了。尤其他知道农事农务的辛苦,再回头看看那边种着棉花、旱稻、米袋子、五色麦、还有许多他都认不出来的作物的大田,心里都迷糊起来,这怎么忙得过来?又不是在方家,可没那么些短工长工的。
想起之前灵素说同附近村庄里的人相互间赶农帮忙的事情来,这么些地请人来帮的忙,她又得怎么帮回去?看在前头背着大背篓步履轻松的媳妇,心里都泛起酸来。
再看那驴粪蛋。虽则上头裸露着的大块灰白铁黑色岩石叫人一看就晓得这山是个荒山底子。可这荒山上,凡是略平整些的地方,都叫人铺上了土种上东西了。尤其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果林子,有些枝叶浓绿,有的正开着花,都不晓得到底有多少种。
有了树能养住土了,底下就开始长出些灌木和杂草来,如今开着淡紫浅蓝的小花,瞧着就那么生机勃勃的。马鞍坡下的草塘里边上是一丈来阔的一圈芋魁,中间浮着些菱角,水面上还支出些荷叶来,这会儿还没开花。沿河沿塘绕岸全是桑榆,这些树苗他有印象,都是当时农务司里头买的。只是居然买了这么多么?
往半山宅子去的路,从前都称不上路的一段碎石缓坡,如今都给开成了稳稳当当的石头路。一路上去,绕过几排高树,转过一个弯,见东边山坡上居然还开着梯田。想起许久前灵素问起过这事儿,后来也说过想开几级试试。自己只当她是从盖宅子的地方往下还是往上开一两级意思意思的,哪想到是这样阵势!
如今那些梯田上也都是绿茵茵一片,近处的能看出来有几块地上都是瓜,还有一些搭着架子的,想是要沿藤的豇豆豆角之属。
再到之前那破房子在的平地上,只见偌大地面上只孤零零立着一间房,边上拥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草棚,倒是同之前上山时候半路上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