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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道:“什么妙计?你信他的呢!”
县舅爷道:“他说事情没到跟前,不可泄露。”又道,“不过姐夫说了,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避免事有万一,还是尽量别惹爹生气发急的好。”
夫人叹:“他后头劝你这话,是银子到手了才说的吧?”
县舅爷点点头,夫人抿了下嘴,叹一声,最后道:“往后……往后你还是少……唉,算了!”她本想说叫自家兄弟往后少信他的话,可毕竟是自己相公,且一点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底没说出口。
反回过头来劝她兄弟道:“你如今行事实在太过扎眼了,尤其这里又是你姐夫的治下,很不恰当,我看你还是收敛些的好!”
县舅爷不以为意:“‘色即是空’,这里小地方人没什么见识才会一惊一乍的,我又没有如何,在家时候,去灵都乃至北上问仙,不都是这样行事的么?原是他们的心同眼不对,难道反成了我的不对了?再说了,叫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好东西,也没什么不好吧。”
夫人摇头道:“你这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也难怪爹老生气。”又问他,“你今次来总不是来避难的吧?到底为什么来的,你还是趁早清楚跟我说了。”
县舅爷道:“我最近可没惹过老爷子,自然不是躲事儿来的。来干什么的……不是同你说过了嘛,来等几个好友一块儿聚聚……”
他话未说完,夫人便拦了道:“少说废话,什么好友?聚了做什么的?趁早一回说干净了,别叫我再问二回!”
县舅爷笑笑:“干啥?怕我们在这里闹什么事儿叫姐夫难做?不会的,我们才不管这里的俗事……”东拉西扯一圈,见他姐没有放过的意思,才老实道,“是要赶在冬至时候在湖边开个祈福盛会,这湖听说还真有些玄奥在的,我们几个想聚一聚,看看能不能借点灵性,提升提升各自的修为。”
夫人听了略略放心,还是叮嘱两句:“这里冬至时候都要开办遇仙会的,原是救济贫苦的时候。你们要做什么会,别跟这救人的正事儿冲了才好!”
她兄弟笑道:“那是自然。我们自己就是求功德来的,怎么会去搅扰善事,您尽管放心吧!”
如此说好了,之后这位县舅爷依旧在德源县里引领风尚,连他上酒楼穿的衣裳样式,不久之后都会成为各个裁缝铺制衣坊里的紧俏货。
这日灵素去大连店,就见到了一些新样式的衫群,问起来,才知道是特地从京里得来的画样,就是为了匹配那位县舅爷身上所穿。管事的还同灵素抱怨:“偏偏这位县舅爷却是个修行的人,东走西逛的却连个妻妾都没有,害的我们还得现从京城打听女装的样式……”
除了之前的那位临阵脱逃的知县大人,没想到还有这样行事的修行者,灵素觉着挺有意思。
从大连店出来路过胡嫂子家,顺路进去瞧瞧,正好见胡嫂子大儿子在同胡嫂子说什么,两人面上都不大好,见有客人来了,赶紧都先放下,沏茶的沏茶,问好的问好。
等孩子一走,胡嫂子才对灵素抱怨道:“这刚吃了几日饱饭,就轻狂起来,这回非要磨着我讨一身半袖的对襟氅衣穿,这氅衣哪有半袖的?说了不听,还要跟我起急!真是……”
灵素就想起方才在大连店里看到的图册来,想必这也是那位县舅爷带来的风潮了,笑着同胡嫂子说了,胡嫂子愣了会儿道:“这不是傻了么?我们什么人家,人家什么人,怎么能同人家比着去?!”
说着又同灵素吐了许多苦水。灵素听了也觉着稀奇,怎么一个什么什么都觉着自家不如人、不配享用好东西的娘亲,偏就生出来事事要同人比着、生怕被人瞧不起的孩儿来呢?!
第403章 心安
灵素这阵子闲了许多,虽做的事情看起来同寻常一般,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闲了多少。神识络月也别想了,月华现在可不认得她是谁;在灵境里用神识干活也不用了,神识自探也省了;更不用惦记神龙湖边的树啊水啊的,——惦记了也没用,如今去一趟来回恐怕得两三个月;加上入凡令里的界影一片安宁,之前一直盼着的天下太平,这下真的太平了……
于是又重新捡起当日的旧行当来,临近冬里,又是酿酒又是封酱的,闹得比从前过年都要热闹了。
想当初,她同方伯丰两个人冷清过年的时候,就想着往后要是有了娃儿,各样做起来才更热闹有趣。可如今果然等到了这一日,却发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兴头。
农务司今年事儿多,还有不知道知县大人又在打什么主意,方伯丰忽然多了许多文报要做,尤其那个选育良种的法子的。方伯丰忙着说还差火候也没用,知县大人叫他把这两年已经有的先细细写了报上来。
祁骁远大概风闻了此事,还过来隐约劝了方伯丰两句,叫他稍稍留些心眼,以防到时候一不小心替人做了嫁衣裳。毕竟这样的亏他也不是没吃过。
大概是他说的太过含蓄,方伯丰是全然没听懂这个道理,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地忙起来。
人毕竟精力有限,尤其是有什么事儿横亘在前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弄那些过节的事情。是以灵素如今的闲,也只闲了她一个。
再说俩娃儿,捧着自家舅舅给的书,从初时看不懂,到约略能看明白一两段,就陷了进去,好似跟着了魔一般。虽对那些什么排骨、腊鸡、鱼糕、排条依然来者不拒,可要他们围着灶台转圈笑闹却是难了。都是在书房里一猫,便是好容易被叫出来,手里也捧着不晓得什么书。
这日灵素又开了一天油锅,炸了许多豆腐、饹馇、开口笑之类,各处分送了些,回来见那仨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各人手里一支笔,跟前一张纸,边上一本书,——这,这哪里是预备过年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就埋怨了两句,方伯丰觉得不太好意思,只好抱歉:“等这两份写完就好了,要不然实在不得心静。”
那两个却理直气壮,湖儿道:“娘,这过年弄这个弄那个的不就是为了高兴么,可这会儿我们看这些书更觉着高兴些,倒比弄那些虚热闹强。”
岭儿也在边上点头,又安慰她娘:“您做什么我们吃什么,都挺好吃的。”
灵素只好叹气。
晚间往床上一躺,自己在那里琢磨开了。怎么从前做着挺高兴的事儿,如今却不那么开心起来了呢?想来想去,还是心里不踏实。背着神仙的身份,却做不了神仙该做的事儿,能做的和该做的差了老远了,自然开心不起来。
尤其神龙湖那边,也不晓得自己付出如此代价,给改的念到底有没有效果,有什么效果。那里的护阵往后再也不会凝水补湖了,那地方的百姓又如何过日子……
简直不敢闲下来,一闲下来心里就忍不住要去想,一不小心又接上之前方伯丰给念过的荒年景象,尤其一想到会有丁点不由自己的小娃儿挨饿受苦,简直难过得发慌。
可就算手里不停忙这个忙那个,在几个买卖里走进走出,在自家儿女各种打下手,仍旧没用,那块叫人无奈得发慌的地方就在心里悬着,你刻意不去想不去看,也知道它就在那里。
真是难以心安呐……
这日湖儿乐滋滋告诉自家娘亲道:“那个做煤饼的机子做出来了,全给按在一个大肚子里头,外头只管填料拉杆子,丁点不晓得里头的奥妙。这下要偷师可没那么容易了,嘻嘻。”
灵素便说要一块儿跟着去瞧瞧。
湖儿听了很高兴,那劲儿大概同灵素见自家哥哥愿意陪自己一起胡闹的时候差不离。
到了地方一瞧,却是一个三对六足立在地上,中间长着一个大圆肚子,上头一个大漏斗的奇怪东西。毛哥同良子正在试,添了料,俩人一前一后摇一个摇杆,慢慢的就有一个个煤饼从一边的大圆盘上转出来。
毛哥还罢了,良子顾不得两手脏污,抱着脑袋道:“神、神了!我的娘!我身上汗毛全竖起来了!”
这话逗乐了毛哥:“你这是神了?你这是见了鬼的样子吧!”
小毛弟则一脸严肃地在边上捧着个本子记录什么,湖儿过去看了,俩人又商议起来。
湖儿道:“你看给接上那个连磨用的双轴,再叫个牛拉着怎么样?”
小毛弟看了看自己记下的数,眨眨眼睛道:“现在瞧着还不大匀净,你看,这回拉了十四次杆出来了一盘,这回却得拉二十二次……”
湖儿看了点点头,又问:“加料的时机有没有考虑进去?”
俩人又在一边戚戚哝哝商量起来,这边良子和毛哥加料干活不停,等又添过两回料之后,这数据才慢慢稳定了下来。边上看着的两个立时脸上就兴奋起来,连说话的声儿都高了许多。
没过半个月,毛哥就真的从牲口市场买了两头毛驴回去。牛价儿贵,不过气力大。他们这器械不算重,能拉动石磨的小毛驴就很够了。
结果湖儿一看见小毛炉就想起了连磨用的水力,直叹这个地方用不上水,可惜了。
就同当日毛哥所说,他们费了大劲儿弄出来的模子一不小心叫人学了去,自家的买卖受了影响,本是世事自然。等自己这里再有了新法子,好法子,自然又该换人倒霉了。
这回他们这东西一出来,做煤饼比寻常的快许多,用的人工又少,出的煤饼质地还匀净,立时把另外那些手工打的挤得挺厉害。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来商议,他们不打算自己做了,想从毛哥这里直接进货,运去周围州县卖去。反正如今这煤饼同煤炉子早就风行开了。
毛哥就等着这一日呢,出货大了才能赚更多的钱不是?!于是南城那个小门脸也改了行当了,许多行商小贩在那里来下单领号,到了日子就直接在码头边上等着上货便成。
买卖红火如此的时候,毛哥却忧心渐增。
良子瞧不过眼了,说他:“我说,你比寻常人都上进,这自然是极好的,可你这上进也得有个限度吧?这都叫你做成独一份的买卖了,你还皱眉头,想干啥?还真想当了皇帝做神仙不成?!”
毛哥惯了他说话的口气,笑叹道:“赚钱是赚钱,我担心的却是旁的事儿。”
良子瞅着他,毛哥便老实道:“你说如今这机子,包括之前的索子和做煤饼这主意、那些模具,其实算起来全是人家的才能。我不过是跟着蹭的财运沾的光。我几回要给人家现钱和份子,人家都不要。要是换了寻常的,本该人家拿大头,我们给出出力气拿份工钱的……”
良子笑道:“这就是你愁的?有贵人运,有人帮扶,还不要你好处,你就愁成这样了?你跑街上大声喊喊看,我看能收多少只鞋来!”说完自己哈哈乐起来。
毛哥叹道:“可这样我心里不踏实。人家凭什么总帮我们呢?若是有一天人家不帮了,我们自己能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就吊人家身上了吧,唉……”
良子问:“那你想怎么样?”
毛哥想了会儿:“怎么也得有点自己的东西才成吧?比方说那个小先生自己,就没什么好愁的了。横竖他自己就一身的能耐,要做什么都成,不指着别人。可我们呢?我自己呢?我这几天越想这事儿越愁。我怎么也能有个自己的能耐,一个能跟着年纪阅历一起长的能耐,这样才能算踏实了。”
良子摸摸鼻子:“这个……也不是这样吧?要你这么说起来,世上一多半的人都没法踏实过活了!不都那样过日子么?找个差事干着,挣钱养家糊口,干不下去了就换一个……哪有,哪有说一定要个什么跟着年纪一起见涨的能耐才成的?不明白你愁的东西!”
毛哥苦笑:“你说的没错,只是他们的日子过得,我瞧着都害怕。”
良子还想说他两句,想起他的身世遭遇来,便住了嘴,反顺着他的话问:“如今你银子也赚着了,不用担心会饿着,这个能耐你要是想学,只管找地方学去,这里我替你多看着点好了。”
毛哥便笑起来,拍拍他肩膀,喊一声“兄弟”,又道:“我也还不知道自己能学什么,才这么又急又没法子的。”
他是见识了湖儿的能耐的,自认自己没有那样的天赋资质,人家七八年学的东西,只怕够自己学一辈子的;或者退而求其次,跟着他琢磨如何把他想出来的那些道理,变成实际的器械也好,可要做这个恐怕要学的也不少,且得在道理和匠作行这两头下功夫。
自己要养活一家大小,没有法子整天整天追着小先生跑,幸好小毛弟也算争气,如今这条路就指给他在走了。自己这样,非得能寻着一个能一边干活儿一边学的能耐不可。
之前他在煤饼配料上这般下功夫,也有这个意思在。包括那模具的使法,用力的技巧和铺煤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