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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想起,是杨七娘子提起过。她的店中,那幅气势磅礴的巨幅《鹿王本生》壁画,就是柳染的手笔,杨七娘子说到他的名字,满脸掩饰不住的仰慕神情。
仰头望向梁枋,果然全新绘制,枋心彩画灿烂夺目。五彩叠晕,繁花似锦,一层层百花团窠宝光灿然:海石榴团窠、梅花团窠、莲荷团窠……四壁也都是四季花神的图画,牡丹,芙蓉,黄…菊,蜡梅……一个个姿容绝美,风仪生动无匹,仿佛随时都要破壁而出。
红粉,青华,赤黄,大绿,为这小小庙宇,点染无尽华彩,真的化作了一个超脱凡俗的空间。不仅是莲生,不仅是那道姑,庙中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被这精妙绝伦的手艺吸引,一叠声地赞叹。
做人,就是要做到这样啊。
像这柳染,像那白妙,在自己的地界里做到绝境,技惊四方,人人景仰,千秋难移,万金不换……
身后衣袂悉索,清香扑面,另有一个女子近前,跪在莲生身边。莲生连忙向旁边挪了挪,眼角瞥去,只见那女子裙脚铺在蒲团上,墨绿颜色,彩蝶牡丹团窠纹样,边缘描以金粉,精致亮丽,看着煞是眼熟。
“花……花姊姊?”
那女子燃香默祷已毕,正要敛裙起身,猛听得身旁招呼,倒吓了一跳,一双眼瞪得滚圆,警惕地打量莲生。
“花姊姊,我是厨房杂役莲生……”莲生恭敬施礼,难为情地笑笑:“上次在凝香苑冒犯了乌沉师父和白妙姑娘,多蒙花姊姊解围,还没有当面谢过。”
“哦,是你。”花夜来微微点头:“我记得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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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夜来,甘家香堂二品香博士,凝香苑“花”字香室的主人。
同是上品香博士,这位姊姊的品性,与白妙大是不同,十分之亲切和蔼。容长鸭蛋脸上,总是挂一丝淡淡微笑,对莲生这个身份低贱的厨房杂役,也并没有什么疏远和嫌弃。
“小妹妹也笃信花神?这时候前来拜祭。”出得花神庙的路上,花夜来含笑开言:“又不是花朝节。”
“有点心事,要求求花神娘娘。”
“有何心事?”花夜来一双妙目,饶有兴致地打量莲生:“小妹妹如此丽质,初见时连我都惊了一跳,却只在厨房做个杂役,想必是十分委屈了。”
“不不不,做杂役倒没什么,我只是……”
受惯了师父乌沉的呵斥打骂,还有那白妙姑娘的无端冷眼,如今忽然见这姊姊如此善待,莲生这心中,温暖得近乎酸楚,顿时对花夜来生出无限亲近之意:
“不怕姊姊笑话,我倒不在意做杂役,但是很想制出自己的香品,做上香博士,去香神殿里拜香神……”
噗嗤一声,是花夜来笑了,笑得伸袖掩住樱唇,双眼弯弯,眯成一线。莲生自知出言不妥,不由得羞怯地低了头:
“姊姊见笑。我连制香都还不会,就妄想做上品香博士进香神殿,是太冒失了一点。”
“要做上品香博士,那是极难的呀。”
花夜来侧头望向路旁树荫,失神良久,黯然轻叹了一口气:
“都道是进了凝香苑,便是人上人,内中艰辛跌宕……外人哪里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月十五花朝节真的是个可爱的节日,从春秋时期一直流行到晚清,现在基本不过了实在太可惜了。与中元节、冬至节、七夕节一样,渐渐失传了,反倒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洋节过得挺欢。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办法复兴起来。
资料中并没有关于敦煌花神庙的记载,不过我觉得以古代敦煌的繁华,一定会有这样一个庙,一定和花朝节一样美丽又可爱。文中提到的枋心彩画,海石榴团窠、梅花团窠、莲荷团窠,都是一些精美的团花纹样,严格说来是唐代才有的,但我个人太喜欢所以还是忍不住写进来。
☆、第23章 白老虎星
莲生见这姊姊拜祝花神之际; 满面忧色; 愁眉不展; 当是也遇到什么烦心之事; 只是自己身份低贱,交情也甚疏远,却不方便动问。当下只用力点头:
“我知道的,但我会努力做,还望姊姊……指教一二。”
“制香都是家传的绝艺; 却不能传授外人。”花夜来微笑摇头:“连我们家里,本来也是传子不传女,只因有甘家香堂,我一个女人家才有机会入了香道。”
“咦; 为什么这样?女人家原本不能学制香的么?”
“你不知道?乌沉没对你讲过?”
“我师父……”说起那严苛暴虐的师父; 莲生不由得微微嘟起了嘴巴:“她十分的……看不起我,哪里肯对我讲这些。”
花夜来侧头望着她; 淡淡笑了笑。“那乌沉性情孤僻; 模样又差,自己姻缘不顺,三十多岁了嫁不出去; 素来不喜欢年轻美貌的小姑娘。上一个徒弟刚被她打走不久,你算是运气不好; 正撞在她手里。她外甥女香末想拜白妙为师,也是张罗了好久,只是白妙不肯收。你又不巧正得罪了白妙; 这份仇怨,可结得大了。”
莲生更加郁闷,悻悻咬起手指:“她自己姻缘不顺,却为何迁怒旁人?嫁不出去又怎样,自己谋求好的生路才是,如此欺压下人,算是什么本事。”
花夜来一双秀眉微挑,更加有兴致地打量着莲生:“你这心思,倒与店东有些相似。”
“店东?店东是什么心思?”
“小妹妹,”花夜来又失笑出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求姊姊讲给我听?拜求姊姊啦!”……
原来那店东甘怀霜,敦煌第一大香铺甘家香堂的掌门人,芸芸上百香铺掌门人中唯一的一个女子,在少年时候,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只求嫁到一个好人家的小姑娘。
这普通至极的愿望,原本也容易实现。容颜清秀,家境殷实,早早便是众所瞩目,年方七八岁,已经被媒人踏破门槛。十二岁那年订了亲,许给门当户对的俞家,满拟终身有靠,却不料,没过两年夫婿暴亡,还未成年就守了个望门寡。
以甘怀霜那样的人品,当然仍是炙手可热,媒人络绎不绝,几年内接连又订了两次亲。但是,冥冥之中不知什么在作怪,两次都是,人还未嫁,夫婿已经病死家中。如此命格,正是百姓口中的“白老虎星”,克夫的邪身,还有何人敢聘?
敦煌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苦命女子,从此凄凄哀哀,孤独终老,一生都葬送在这可怖的命格上。然而甘怀霜生来烈性,不肯憋憋屈屈地做老姑娘,决意从此不求嫁人,只求自己活出个样子。
甘家香堂本是传子不传女的生意,但是当时的东家甘兴珠只育有一子一女,儿子甘怀玉自幼顽劣不成器,令甘兴珠半生郁闷;女儿甘怀霜则凭自己天生的聪慧与志气,协助父亲打理香堂生意,硬是把甘家香堂做成了敦煌第一大香铺,豪富冠于全城,任谁都要竖个大拇指……
“……老东家前几年病死了,临终之际,力排众议,把香堂生意交给了二十六岁的甘姑娘全权打理,甘家男女老少只管享用甘姑娘赢来的厚利,偌大一盘生意,都归她一个人指挥。”
“太好了,老东家眼光过人!”莲生听得入神,拍手大赞:“甘家男丁,都这么有见识么?这么大一份家业,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家,居然没有人闹?”
“当然有人闹啊,第一个不服的便是她的胞弟甘怀玉。从老东家在世时就开始闹,一直闹到现在也没停歇,甘姑娘日日防范着呢,辛苦得很。只是那甘怀玉徒有一副好皮囊,做事却太不成器,店铺若是交在他手里,非被他败光了不可。所以几次闹得上祠堂拜祖宗牌位,最后堂中长老们决断,还是将店铺交于甘姑娘打理。”
花夜来眼望前方,轻蔑地一笑。“总有那种臭男人,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女子有本事。甘姑娘也是手段实在太厉害,换谁也保不住甘家这份兴旺。就这么闹来闹去,也动摇不了她以一己之力打下的根基……”
因着这份出身,这份经历,甘怀霜下令,店中所有员丁,皆是女子,不需要什么男人。
敦煌各大制香世家,本来都是传男不传女,这两年甘家香堂开始收女博士,女子也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才渐渐地开始教女儿家学制香。几乎所有出身制香世家的女子,都集聚于甘家香堂,带来更加非比寻常的兴旺。
同样是姻缘不顺,同样是三十来岁嫁不出去,那甘怀霜,与乌沉,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距千里万里……
“我懂了,姊姊。”
所以真正的英雄还是不论出身,一双灵巧手,一颗玲珑心,这才是一个人在世上立足的根本。来路渺渺,去路漫漫,那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只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人。
头顶长空,浓云密布,秋风卷动黄沙,罩得前路一片迷蒙。而行走路边的莲生,决然昂首,用力攥紧了拳头。
制香再难,能难过一个女子开香铺?甘怀霜做得到,莲生一定也能做得到。不求神,不求人,回家去,想法子,继续摸索制香!香神殿,等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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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箭如流星,在水洗一样的碧空划过,射向校场对面的箭靶。
呯呯呯三声轻响,三箭连珠衔尾,正中靶心。
“殿下威武!”
校场军士爆发一阵欢呼,四下里旌旗招展,映得阳光都更热烈了几分。
李重耳傲然收起雕弓。五色旌旗,飘荡在他的头顶,一身绛色圆领纱袍,精光灿烂的犀皮甲,腰间紧束的九环鞶带,足下蹬着的**乌皮靴,都卓然触目,尤其纱袍之外,那件阔大的猩红斗篷,在风中猎猎飞舞,更增几分雄壮之势。
“那个勇士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霍子衿手搭凉棚向军阵眺望:“一早已经到了,属下见他只扎了一领裲裆甲,命他赶紧回去穿戴重甲,免得丢了性命。”
“不是说能接我十招么?这等身手,还穿什么重甲!”
霍子衿忧愁地摇了摇头:“上次那个声称能接殿下十招的,现在还瘫在家里呢。”
一声凌厉的号角破空,宣告比武开始。
碧玉骢放开四蹄,如一枝箭般直奔校场中央。马背上的李重耳手持龙象鎏金枪,贴在身侧,一双眼专注地盯紧前方,眸中有机警,有敏锐,更满载着兴奋与期盼的光芒。
校场对面,驰来全副武装的一人一马,周身铁甲护体,头上戴着坚实的兜鍪,罩住整张面孔,连颈间都围了锁甲护颈。手中也执了一杆长…枪,枪身长大,枪尖精锐,日光下泛动着凛凛寒意。
嗒嗒嗒嗒,蹄声紧促,两匹马彼此驰近,对面那人奋起长…枪,正待出手,李重耳如奔雷闪电般纵身扑上,一杆龙象鎏金枪已经准确地刺上那人咽喉。
那人举枪格挡不及,整个人向后翻倒过去,直摔下马,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被飞驰的马匹拖出老远。
胜负已分。
“殿下威武!”欢呼声更加嘹亮,震得校场上都飞起了更多烟尘。
李重耳纵马回到场边,将龙象鎏金枪交与身边两名军士扛下,对面那铁甲军士也已在众人帮助下解困,狼狈地纵马驰回,跪倒在李重耳面前。
“殿下……殿下真是万夫不当之勇!这一枪之力太过强劲,小的实在是承受不住,若不是就势翻跌下马,只怕连颈上锁甲也被刺透了……”
李重耳双目斜睨,眼中满是嫌恶,再三按捺,仍恶声开言:“那又为何胡吹大气,说什么接得我十招!”
那军士越发地神情惶恐,满头满脸的汗:“小的平素金枪无敌,三招之内制胜,绝无失手,却料不得……料不得殿下如此神勇……”
“罢了!”李重耳悻悻挥了挥手:“算你接了半招,去领赏罢。”
他拨转马头,望向身后观战的太尉裴放:“这个不算!简直不堪一击。太尉再费费心,给我找几个像样的来,好歹也要尽情比试一场。”
那裴放须发花白,年纪已过五旬,身姿依然雄壮矫健,眸中精光闪亮。他少年从戎,功勋卓著,如今官封太尉,执掌全**事,乃是位列三公之首的重臣,但李重耳年少位尊,又是多年蒙裴放指点武艺,关系亲密,无礼撒赖惯了,裴放素来也不以为意。
“老夫已经尽力。”裴放微笑道:“放眼三军,真的没人能与殿下交手了,就算倒退三十余年,我在殿下这个年纪,本事也及不上殿下半分。”
李重耳与霍子衿对视一眼,神情中满是沮丧。
自打与那七宝绝交,一个多月来,再也没个像样的架好打。
死缠烂打地逼着裴放给找对手,敦煌四万军士被翻腾了个遍,最精锐的天子禁军曜锋骑、宫城禁军昭锐骑全部挑选过了,二十余名最优秀的武士出战,不知是武力不及,还是心中胆怯,没一个能过得了李重耳手下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