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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华蓦然回神,拢住敞开的衣襟,向李进忠微微一笑:“恩,是要起身了,你去备水吧。”
金灿的晨光下,她的笑容像晨间的清露珠光闪耀,却又有一抹无言的哀伤流露。
李进忠怔怔的望着仪华的笑颜,似乎不明白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怎么会表现于一?一念恍惚而过,等回神时,里间已传来仪华柔声的诓哄,他疑惑的摇摇头,走出去备盥洗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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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水涓涓流过,这一天是九月三十日,秋霜初降。
霜,是杀伐的象征。正如古籍曾记载:“季秋霜始降,鹰聿击,王者顺天行诛,以成肃杀之危。”
如此,这一日朱元璋为了顺应秋天的严峻杀戮,下诏诸子藩王、贵族子弟围猎,以操演比试射技,从而进行赏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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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猎场
远处,山峦雄浑。近处,碧草连天。四下,旌旗猎猎。
九龙宝座上,朱元璋端然独坐。
东面锦帐邀英豪,朱标领贵胄男子出席。第一锦帐,皇子藩王。第二锦帐,王公大臣。第三锦帐,青年俊士。
西面锦帐遮脂粉,郭宁妃率众命妇观看。第一锦帐,后宫诸妃。第二锦帐,公主王妃。第三锦帐,命妇夫人。
身为王妃,仪华坐在第二锦帐,帐内皆是姑嫂妯娌,众人身份相当,彼此略略见礼便罢。礼毕,她坐到看台第一排第四位上,目光不经意与晋王妃相撞,晋王妃脸上笑容和煦,眼中却有冰冷掠过。
仪华只做未见,向晋王妃淡淡含笑点头,也就转头,静静的目视前方。何奈上方之人,对她犹感兴趣,时不时便能察觉晋王妃扫来的目光,那目光如刀子一样的利,恨不得在她脸上剜几下。
仪华略皱了皱眉,余光略往第一锦帐望去,毫不意外的看见皇十子鲁王朱檀的嫡妃,正春风满面的坐在郭宁妃的身侧。
目睹此一幕,她心中微微一叹。自去年淑妃病逝以后,朱元璋就命郭宁妃摄六宫事务。而郭宁妃入宫多年,却只育有一子,鲁王朱檀。今日若淑妃还健在,想必她也不会受晋王妃时时射来的眼刀。
心念间,号角起。
仪华自敛思绪,望向猎场正中。
*
(明中午有一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猎场
第一百七十二章 猎场
习战射之前,由场中身份之最。以主持射典。往年主持射典之人,自然为朱元璋当仁不让,但近一两年他年事已高,虽有雄心万丈却力不从心,只有子代父行,但是长子亦太子重文轻武,次子秦王文武不成。如是,依此类推,三子晋王理当主持射典。却不料朱元璋另有属意,命四子燕王与三子一较高下,赢者方能主持射典。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晋王素承隆恩,燕王却受寡恩,如今今上下令两王相较,是否燕王重获圣心,或是晋王已失圣心。一时达官贵胄纷纷猜测,更愿看两王相争一较高下。毕竟晋王骑射技艺堪称精妙,虽比不上唐将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却也是当世少有;而燕王少承名将指点,在军中磨砺近二十年,其实力不可小窥。两王若同场竞技。实为一场激烈赛事,难得一见,众人自当捧场。
时向正午,秋日金晖在天地之间洒上璀璨金光。
一支鲜衣怒马的铁骑卫雄姿昂然的如雁而出,随之速分两列,凛然站立东西两面,二者相距约为两丈。
号角骤停,鼓声突起。
东西锦帐末端,一红一黑两匹神驹骏马并缰驶出。
东为尊,枣红骏马上,朱棡蓝袍蟒服。西为次,黑亮神驹上,朱棣绣金黑袍。
两马齐头并进,至东西铁骑卫首端,勒缰立马。
鼓声渐停,低沉的号角嗡嗡而响,竞赛开始。
百步之外,五个葫芦并排悬挂,葫芦中贮有鸟雀,竞射者各得箭羽五只,轮流以箭行射之,射中鸟雀多者获胜。
鸟雀只露尖尖头颅,需射者视小如大,视微如著,方可至射箭的准确性:又要射者有足够的臂力,且拥有精良的弓矢,才能事倍功半;二者双管齐下。若要一箭射中实属不易。
如此考较箭术高低,如何不引得众人侧目。只见东面席上一片沸腾,西面席间屏息紧张遥望。
仪华亦然,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住,目光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今日的朱棣,不像平常一样简衣服饰,而是一袭精工细绣的齐膝长衣,下身裤子紧窄,腰束郭洛带,用带钩,穿革靴;头束高冠,愈发显得他气宇轩昂。
这时,左右各出两名内侍,双手奉上弓箭。
朱棡得意环视四周一眼,看见朱棣时讥讽一笑,然后神色猛然一收,纵马上前一步,拉弓搭箭,弓如满月,松手弦响,箭似流星。葫芦晃动箭却未落!
全场瞬时寂静,稍顿,惊呼声遍响。同一时,朱棣如法炮制,箭气破空,葫芦亦动箭却未落!
一箭毕,朱棡手中箭离弦。一箭后,朱棣又射一发。如此往复迅疾,须臾之间,双方五只利箭射完,箭无虚发,一箭未落!
哄——又一波惊呼跌响,全场欢声雷动,纷纷激动喝彩。
朱元璋震惊一瞬,望向朱棣的眼中闪过奇异精光,随即亦激动起身,一脸骄傲的看向场中意气风发的两个儿子,朗朗大笑三声:“好!”
朱棡却不同朱元璋大喜过望,他从初始的愕然中清醒,脸上却又神情变化莫测,只盯着朱棣的目光仍带惊诧,唇抿成线,抖动着胡须,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朱棣神色如常,心下却是快意淋漓,只对着朱棡仅微微一笑,恭敬的抱拳道:“三哥,愚弟技艺鄙陋,让您见笑了。”声音刻意压低。用仅两人能听见的话说。
朱棡怒极反笑,笑容中隐有肃杀之气:“鄙陋?四弟未免妄自菲薄,你一身射术可是让愚兄大开眼界。果真应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说话间,阅示成绩的礼官远远走来复命,朱棡突然笑了,眉宇间掠过一丝得色,语气却陡然一转,道:“不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四弟能射中已是不易,至于精准……呵呵……”不再说下去,朱棡翻身下马,向御帐走去。
朱棣亦笑,笑容却不及扩大,突然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射来,他立刻灌注精神,似不经意的往东面一瞟,第二锦帐内的那目光已不再,收回目光时倒是让他遇上第三锦帐徐增寿崇拜而躲闪的目光,不由心头微微起疑,旋即便翻身下马朝御帐而去。
场中男人们的较量未终,西面锦帐内女人们以起了新一轮较量。
“以前不知道。原来燕王骑射功夫如此了得,比起晋王一点不差。”一命妇掩嘴故意做耳语说,声音却让周边人听见。
另一人附和道:“皇上尚武,燕王骑射这般精湛,难怪皇上一改早些年的……”
“……看来燕王是要得重用了!”另一人一句总结道。
嘀嘀咕咕的议论猜测从命妇席蔓延,到了仪华所坐的帐中。
挨着仪华坐在她下首的皇六子楚王朱桢嫡妃,楚王妃越过她看了一眼晋王妃,侧身对仪华笑道:“四嫂,四哥的射术当真让人惊叹,比起三哥不遑多让。真不知道这次比试,三哥还能像以往一样博得头彩吗?”顿了顿。抿唇一笑:“估计是悬了。”
话音未落,晋王妃猛然转头,脸色难看,语气不善,道:“哦,我到不知道六弟妹何时这么厉害,礼官们还没量出输赢,皇上也还没做判断,你就看出来了?!”说罢,心中怒气难消,只看着楚王妃冷笑:不过几年前朱桢参与平叛蛮族,在几个兄弟中成了第一个带兵打仗的,在皇上面前有了几分颜面,就敢装腔作势!
“你——”话语端住。竟拿皇上做话来僵她,楚王妃恨得直咬牙,偏偏又无法找话反驳,一张银盘似的圆脸气的绯红。
只越过仪华,四目相交,噼里啪啦仿若火光激迸。
仪华低下头,捧起白釉五彩茶盏,朱唇轻衔杯沿,浅浅的抿了一口,抿去唇间一缕讽意。
意气之争,浪费口舌。
心中断下八字,仪华垂下眸光,茶盏离唇,却是不放,只望着茶盏里的茶叶,浮浮沉沉,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到御帐台上,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喝声:“晋王五发五中,三箭中额红。燕王五发五中——”吐出一口气,猛地一吸气,声音骤然拔高:“五箭中额红!”
话毕一瞬,左右惊呼,声震旌旗。
仪华心中一紧,果然如此!
*
(呃。射箭的方法是俺胡编乱造的,但是明朝貌似真把鸟雀贮于葫芦中射之,杯催的鸟儿。至于到底怎么个射法,嘎嘎嘎,编吧编吧不是罪。话说朱棣为为什么不是黑衣就是玄衣,话说俺深深以为型男穿黑色显酷。朱棣热血青年,熬呀熬,熬成了闷骚装酷,于是乎就黑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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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争锋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争锋
自洪武十八年,北平官员勾结户部侍郎吞盗官粮一案。朱元璋龙颜震怒,朱棣遭受池鱼之殃。这几年下来,朱棣低调行事,忍受兵权被限,到洪武二十年蓝玉出师北元、调离北平,形势方才好转。
从去年下半年至今年上半年,整整一年时间里,先趁朱元璋北顾漠北,无暇大明境内之事,迅速轮换收用藩国文官吏使;再取蓝玉调离时机事机,汲汲专营军中事务,培养自方人马。
如今羽翼渐丰,岂能再受漠视?
今年捕鱼儿海大捷,九王奉诏进京朝见,便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之机,朱棣又岂会放过?
潜伏四年之久,准备四年之时,或者更长更久的年月,为得就是有朝一日一鸣惊人,获圣宠得重视。
常言“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而费时费心费力如此久。朱棣自不会输在第一步——区区射技较量!
今日之事,不过意料之中,却无一丝料中之喜。
仪华捧着茶盏的十指微微颤抖,低垂的睫毛亦微微颤抖,覆住眸中不明的思潮翻涌。
“四嫂,您听见没?竟然是五箭中额红!中额红啊!”楚王妃激动的大叫,瞥见晋王妃难看至极的脸色,她眼中熠熠发光,侧首紧抓住仪华的手扬着声道:“我一直以为三哥是众皇子藩王中骑射第一,才不枉皇上如此倚重,原来四哥比起三哥还略胜一筹!四哥真是天赋异禀!”
说到后来,楚王妃情绪愈发激动,涂着丹蔻的双手不觉陷入仪华白皙的手腕。
手腕上柔嫩的肌肤,不堪粗心对待,手上不禁一个颤动,茶盏险些落地而碎。仪华秀眉轻颦,不着痕迹的抽回发红的手腕,将茶盏往高几上一搁,指腹按在细腕处轻轻揉捏。
楚王妃粗心哪有发现,仍一个劲儿的追问道:“四嫂您说是不是啊?四哥他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
仪华揉捏的手指一滞,无端想起朱棣粗粝的手指,以及掌心下那层薄薄的死茧。
朱棣,他从不是天赋异禀,如今一身精湛的骑射,是他多年来不论酷暑寒冬,从不间断的勤练所获,一次次拉弓射箭。一次次反复射之,直至箭镞发发入靶方休!而朱棡少负盛名,只是少年时的几年学射,却有如此精湛射技。
这般,若说起天赋异禀之人,晋王朱棡才是!
“恩。”这些仪华自不会相告,遂只含糊的应了一声便罢。
楚王妃对仪华的意见并不重视,只是需要一个附和的人而已,听见仪华吱应了一声,正要接着说什么,忽然猛抓住仪华的手腕,凑耳低叫:“四嫂,您快看!四哥往这边看了!”
这时一场烈风吹过,锦帐旌旗随风招摇不定,耳鬓碎发也吹得乱了,却不用手拨开眼前发丝,只是侧眸,避开飒飒秋风,目光顺势落在明黄耀眼处,一个似松苍劲的挺拔身影。那道身影,背众人而立。身上黑袍绣金的光泽,在阳光下折射出轮轮金光,明晃晃地让人无法直视。
仪华眨了眨眼,欲避开耀目的强光,却发现眼睛移不开一分一毫,只能与一道熟悉的目光凝胶一起。
远远地,朱棣刚硬的面庞逆了阳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但他双目如电,灼灼明亮的仿若阳光也失色。
这一刻,仪华想,朱棣心里是骄傲的,神情亦是骄傲,才会有堪比骄阳的夺目眸光。
相隔一丈之外的凝视,不待一念转过,一眼之交已过,朱棣已转身阔步上前。在转身的刹那,仪华似乎看见他嘴角扬起满意的弧线,她不禁一阵恍惚与迷惑:方才那须臾的对视,她确定是朱棣有心为之,可这十余日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