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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一说霍笙就明白了,毕竟当初霍郯北上代国之后改了名字,从一介大儒沦为籍籍无名之士,重新开始经营名声也是需要时间的。
即便是这样,也不肯跟他们母子回长安吗?
霍笙眉头微皱。
阿练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些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说完就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像是等他夸奖自己。
“看不出来。”霍笙随口应了她一句,也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
在阿练听来当然是大大的夸赞,于是她笑眯眯地指了指那件袍子,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哥哥穿这件衣裳很好看。”
“是吗?”他不知话题怎么转到这个上面来了,不过也有些习惯了阿练跳跃的思路。
又看了下手中的袍子,觉得确实还行,等回了长安可以做个十件八件差不多的。
阿练见他将衣裳都装进了包裹里,有些好奇地道:“我们要走了吗?”
“嗯,明早就走,一会儿用了晚膳你也回去收拾一下。”霍笙道。
“那赵王他们呢?”阿练问道,“赵王妃刚刚生产,不宜长途跋涉吧?”
霍笙摇头:“他们不走,大约在此处停留一个月左右。赵王已遣了属官先行奔赴长安向太后解释。”
阿练“哦”了一声,听到“长安”二字突然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抬头看向霍笙道:“哥哥跟赵王感情很好吗?”
“挺好的,赵王虽然是长辈,不过跟我也差不了几岁,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近些年他去了封国,没怎么见过。”霍笙耐心地道。
“那哥哥在长安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朋友啊?”阿练又问。
“当然。”霍笙不假思索地答,见她语气不太对,又问,“怎么?”
阿练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她一向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就是觉得……等回了长安,哥哥身边有很多人,可是我只有哥哥……”
她说着就低下头去,像是也觉得自己太过矫情,轻轻咬了咬下唇,因着心绪的起伏,垂下的眼睫不由得微微颤动,如蝶翅一般。
那样无意识地展露出独属于小女郎的柔弱姿态,谁人能不动容?
霍笙垂目,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阿练那光洁的侧颜,因羞意而染了薄红,呈现出一种极惹人怜爱的颜色,再往下是线条优美的颈项,莹莹如玉。
他心里一动,渐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漫了上来。
未及细想,阿练仿佛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视线正与他对上,目光仍是清澈的,带着尊敬与信赖。
霍笙心里那一阵奇异的感觉又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伸手轻轻敲一下她的头:“成天瞎想些什么。”
阿练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见霍笙仍旧皱着眉头,又撒娇道:“哥哥待我好,我都知晓的,往后不会瞎想了。”
“你知道就好。”霍笙将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自去收拾东西了。
第二日一早,赵王替他们准备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而后亲自送到驿舍外面。
阿练与赵王他们道过别之后先上了马车,霍笙还在后面与赵王交谈。
春景正盛,驿舍外的海棠也开得妖娆,花满枝垂地,纷飞如红雨。
赵王随霍笙的目光朝前望去,见马车厢壁上那扇竹制的挡帘被拉开,阿练正乖巧地趴在窗口处,春日海棠一般的小脸枕在手臂上,见他们望过来,甜甜一笑,显然是在等霍笙。
赵王不由一笑:“这小姑娘挺乖啊,你父亲将她教得不错。”
霍笙将视线挪到一旁的海棠树上,看了一会儿,答道:“她是挺好的。”
赵王点点头:“好了,小阿练还在等着,我就不留你了,今日你们兄妹二人先行,来日到了长安咱们再相聚。”
霍笙亦点头,向他告辞离去。
……
出河东郡后一路西行,大约行了十数日,在进入南接秦岭北塞黄河的函谷关,又跨过汤汤渭河之后,坐落于渭河南岸、阿旁宫北侧的巍巍城池便赫然在目了。
汉承秦制,位于沃野千里的关中之地的长安城便是在秦咸阳城的遗址上修建的。高祖刘邦定都于此,建长乐、未央二宫,至惠帝时始筑城,并建东西二市。
如今的长安城,已是摆脱了“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荒凉景象,城内道路宽阔,宅邸鳞次栉比,远望可见最北处的皇城,高处似与天接,壮丽而磅礴,真正的天家气象。
阿练乘着马车一路到了城北的大长公主府门前,她随后就要去拜见霍笙的母亲并府中的几位主人了,因而现下很是紧张,马车内并不热,可她连手心里都出了汗。
章节目录 25。拜见
大长公主为高祖独女,现如今主政的又是其亲生母亲,因而她可以说是除了吕后之外,整个大汉地位最为尊贵的女人。
这从位于长安城北的大长公主府邸就可以看出来,其壮丽宏阔之处,几乎可与宫城媲美。
马车晃晃悠悠地碾过青石路面,阿练听得快到了,一时好奇探头去望,只见车窗外的院墙连绵不绝,几乎占住了一整条街,不由得心内惊叹。
最终在公主府的正门前停下,阿练跟着霍笙下了马车,因为事先没有派人传讯,府里的人也是等到两人进门了才知少主归家,慌忙去向大长公主禀报。
一会儿就有下人来传话,道是大长公主体谅儿子远行归来,不免疲累,令他自去歇息,稍晚些再去拜见问安。
自然,府中也是没有来得及替阿练预备住所的。霍笙自己带着她去了一间离他平素所居的院子很近的客房。
“你在此处歇一会儿,稍后我会派人来叫你。”霍笙对她道。
阿练忙应了,就在客房等他。
屋子里站着几个仆婢,皆敛眉低首,一副恭顺谨然的模样。阿练不识得她们,也不好劳动人家,就自己动手倒了杯水喝。
见一个十七八岁、梳着双环髻的侍女悄悄抬了眼,一脸惊艳地望着她,阿练不由一笑,主动与她攀谈。
其实公主府的情形霍笙在路上就已大致跟她讲过,因而阿练与这侍女所谈的不过是些琐事,聊以打发时间而已。
没过多久,霍笙果然遣人来唤她去正院拜见大长公主。
阿练由一个仆妇领着,去正院的路上要经过霍笙的住处,行不多久,果然看见霍笙正在那里等她。
阿练见他已换过一身衣裳,不由得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走到他身侧时还有些忐忑,问道:“我穿这样可好,是否不够正式?”
霍笙闻言,转头瞥她一眼:“挺好。”
阿练放下心来,与他并肩而行。
恰今天是休沐日,除大长公主之外,府中的男君宣平侯张敖并其子张信也在。
霍笙对宣平侯这个后父的态度并不热络,是以阿练从他那里听得的消息不算太多,只知道个大概。
昔者楚汉相争,高祖得国多仰赖手下的能臣猛将,萧何张良之辈自不必说,宣侯张敖之父张耳,亦是一时名将。
张耳年少时曾为魏国信陵君座上客,素有美名,后来流亡商丘,当地富豪闻其声名,以女妻之,生下一子便是张敖。
至魏国灭亡,张耳父子隐居商丘,高祖曾多次访之,共处月余。而后秦末群雄逐鹿,张耳追随高祖立国,得封异姓王。
张耳去世后其子张敖继承王爵,娶鲁元公主。
开国之后,异姓王皆被高祖借吕后之手一一剪除,如淮阴侯者,下场无不凄惨,而张敖这个昔日的赵王,仅仅是被褫夺王位,降为宣平侯,不止娶鲁元公主如故,甚至连在朝中的地位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动摇。
阿练想着,很快就走到了正院,进门的时候看见跪了一地的仆婢。她从前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下不免紧张。
正屋里倒没有阿练想象中的那般奢华靡丽,仅仅是一些简单而必要的陈设,但若有见识,也能看出其间独属于天家的大气与肃穆。
大长公主坐在上首,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还很年轻的模样。穿得也较素净,与整间屋子的环境很是相称。
她生得英气,不言不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严肃,然而望见儿子进来,面上就不由得带了笑意,冲淡了那份严肃,令她显出几分亲和与慈爱。
先迎上来的是宣平侯之子张信,他似乎与霍笙感情不错,一来就拍拍他的肩,对他道:“二郎一去数月,也不曾给家里传个消息,母亲成日惦记着,可算是等到你回来了。”他语意责备,人却是笑着的,说罢又抚着霍笙的肩朝里走了几步。
阿练本来还在担心大长公主会不喜自己,大着胆子望了她一眼,却见对方也在偶然间将目光瞥向她,面上犹有笑意,神色温和。
她似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心中稍稍一定。
仆人已在矮榻下铺了软垫,阿练与霍笙皆跪下向大长公主行叩头礼。
还未行完,就已听得大长公主命他们快起。声音亦是温和的,与她那英气的面容不甚相符。
从地上起来,又见霍笙稍稍转过身子,向另一个方向行了揖礼。
阿练稍感诧异,随他目光看去,却见那里也有一个人,跪坐着的身姿很是端正。那人身后是一张侧围紫檀矮屛,光线从窗外透进来,到这里就被隔住了,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昏暗的影,于是他整个人就被那阴影盖住了。
阿练这会儿才注意到他,心里想着这应是公主府的男君,霍笙的后父宣平侯张敖了,于是紧跟在霍笙后面,行了拜礼。
最后是与张信并其妻周氏厮见。
阿练随霍笙叫了张信一声“大哥”,对方的态度倒也热络,既不过分热情,又不至于令她觉出冷淡。
周氏亦是个美人,着一身浅紫衣裙,螓首蛾眉,看向阿练的时候微微仰了头,带点打量的意思,态度不咸不淡。
众人在霍笙言简意赅的介绍之下,已经明白了阿练的身份。因无外人,大长公主就直接问霍笙:“你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是怎样的?”
闻言,那一直隐在阴影下的宣平侯却微微抬起了头。阿练这才真正看清了他,也是风神玉面的一张脸。
宣平侯看着大长公主。
霍笙如实答了,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在成为开国公主之后还带着六岁的儿子自长安万里奔赴至长沙寻找霍郯,因而现下不无惋惜地道:“希望他无事。”说完又看向阿练,眼里带着怜惜,关切地问了她几句。
阿练一一应了,对答有度,令大长公主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见礼毕,众人都知大长公主有话要与霍笙说,因而都起身告退了。
阿练朝着大长公主行了个躬身礼,直起身子的时候与霍笙对望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心里一定,复跟着领她过来的那个仆妇出去了。
霍笙与自己的母亲感情很好,见她向自己招手,便抬脚走到矮榻前,在她身侧坐下。
“怎么瘦了这么多?也黑了。”大长公主抚着他胳膊,语气里不无心疼。
霍笙轻笑:“您每回都这么说。”
又听她问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霍笙皆答了,只隐去被人追杀一事。
大长公主又提到了阿练:“……她小小年纪便失怙恃,我见了也是心疼的,你要留她在府里,我没有意见。往后就是从我们家出嫁,也是可以的。”她温言说着,到后来仿佛是来了兴趣似的,又道,“长安的好儿郎也多,你若是不得闲,我可以帮你留意下。”
她这样的地位,并不介意收留一个孤女,即便这孤女是自己前夫的孩子。当年与霍郯分开是造化弄人,即便不明白对方躲着自己的原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放下,并且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
听了大长公主的话,霍笙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后本能地皱起眉头,显出几分对这提议的不耐,语气却还是克制的,对他母亲道:“她才多大。”
大长公主也不跟他争,点了点头:“你是她兄长,自己做主吧。”末了又补充道,“不过既然把人带回来了,就好生照应着。”
“儿子知道。”
大长公主仿佛是跪坐得久了,微微挪了下身子,靠在凭几上,一只手撑着额头,想了想又笑了:“她长得倒不像伯渊。”
伯渊是霍郯的字。
霍笙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没说话。
章节目录 26。天街
临近黄昏,却还不到掌灯的时刻,屋子里已渐渐暗了下来。
霍笙背窗而坐,双手放在膝上,肩背挺直。头却微微低着,一张脸便掩在天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是在沉思,神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