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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惨死的是旁人,她不至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可偏偏是那曾与她同行数日,又对她颇为照顾的赵王一家,这令她不由得心中伤感。
她还在发呆,耳边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姜媪的声音便响起来:“女君,郎君来了。”
阿练抬头,果然看见霍笙慢慢走进来。她一下子就站起来,鬓边的步摇随她动作狠狠一晃:“哥哥!”
霍笙向姜媪示意,屋子里的人便在顷刻间随她退出去了。
阿练走到他身边,因步伐过快,步摇上的坠子有几根勾到了头发上。
霍笙抬手替她理顺,又低下头来,看着她一张还有点发白的小脸,问道:“赵王的事,你也听说了?”
阿练点点头,须臾,又像是有些不明白,仰起脸来望着他:“可是,为什么……”
她还是太单纯,并不能真切地体会到这长安城里的深沉与险恶。
霍笙的目光很少这样沉静,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他对阿练道:“赵王最不该的,就是招惹了吕家人——他们都是疯子。”
“那哥哥呢?会有危险吗?”阿练想到了吕嘉,她觉得那人的确是个疯子。
霍笙摇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你我不姓吕也不姓刘,顾好自己,其他的事不该我们掺和。”
大长公主地位超然,将来无论是刘吕哪家胜出,都不会影响到她。
他说到这儿,又问道:“我想去祭奠一下赵王,你去吗?”
阿练有些疑惑:“可以去吗?会不会触怒太后?我听说先前有人偷偷给赵王送饭,结果被太后抓起来了。”
“人已经死了,太后打压刘氏的目的已然达到,至于其他的,并没有那么重要。”霍笙道。
“那我跟哥哥一起去。”
两人走到大门外,马车已经在等着了,阿练在侍女的帮助下先上去。
霍笙正要上马,府里的一个属官忽然来报:“禀侯爷,太后让您速速入宫,有要事相商。”
因今日是赵王下葬第七天,按习俗是需要有人祭奠的。只是太后的旨意却不能不遵。霍笙想了想,对阿练道:“赵王的坟就在长安民冢的东侧,距此不过数里,他们都认得,我让他们带你去,行吗?”
阿练点头:“哥哥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故霍笙只略略嘱咐她几句便让侍卫跟着马车出发了,他自己则转回去换过一身官服入宫觐见太后。
……
长安城外的民冢残破而荒凉,大大小小的坟包立在那里,稀疏的林木上有黑鸦盘旋而过,时而发出凄厉的叫声。
东侧果然有一新坟,不大,与寻常民冢无异,坟前连墓碑也无。这就是高祖第七子,赵王刘友的埋骨地了。
阿练忆起那个初见时一笑一个小酒窝、生得明朗而刚健的年轻人,不由得心中愀然。
她下了马车,按着侍卫的指引慢慢走了过去,却见坟前已经立了一个人。
那人也听见身后脚步声,转了过来,有风吹过他的衣角。
是朱虚侯刘章。
听说他也曾让人给赵王送过食物,惹怒了太后,被关了起来,今天才放出来。
阿练走过去,向他问候:“将军身体还好吗?”刘章在狱中泣血向太后求情,未果,怒而骂之,被打了三十鞭。
朱虚侯的心情显然很糟糕,这会儿也无意应酬阿练,只淡淡道:“已无事了。”
侍卫将东西都拿过来,两人安静地祭奠过赵王。
正要回转,却听得一道娇媚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哟,这不是朱虚侯吗?前两日还跟一条狗似的缩在廷尉府,这会儿倒是精神好得很,又要跑出来管闲事了?”
阿练心中诧异,转头一看,却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神色傲慢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打扮富丽的少年并一众仆从。
阿练不识得她,只是听其言语,似乎与朱虚侯很是不对付的样子。
刘章见了那女子便一脸厌恶地撇过头去,皱眉道:“你来此处作甚?”
那女子轻笑一声:“我来看看刘友啊,来看看这个不识相的东西死后是何等凄凉的景象。”她探头往两人身后的坟包望了一眼,不由得掩口娇笑,“真是可怜呐,堂堂的封国之君,死了也不过……”
“吕央!你再多言一句试试?”不等她说完,刘章突然拔剑指向她。
那女子见长剑正指着自己咽喉,顿时花容失色,看向身旁的男子,颤声道:“三哥救我!”
被点到的男子亦拔剑:“刘章!你好大的胆!就不怕太后也像杀了赵王一样杀了你?”
一时间双方针锋相对,彼此寸步不让。
阿练听他们来回数句,心中已有几分了然。那唤做吕央的,应该就是先前看上赵王并且强嫁的吕氏女了,跟着她一起来的应是她的族人并仆从。
朱虚侯的忍耐显然已至极限,一双利眼里暴出精光,亮得就像是他手中的那柄长剑,阿练听他咬牙切齿地道:“吕氏嚣张至此,是真当我刘家无人吗?”
“就凭你?”那吕家子仍在火上浇油,一脸不屑地道。
阿练怕他们真的在此处拼个你死我活,忙到刘章身侧低声道:“将军冷静一些,他们如此不过是为了激怒你。且不说将军身上带伤,打起来是你吃亏,就算是打得过,他们一状告到太后面前,将军如何自辩?不若暂且忍耐一时,容后徐徐图之。”
她语气轻而快,吐字却极清晰,更兼音色动听,清凌凌的如春风化雪,刘章听在耳里,竟渐渐平息了心中怒火。
阿练见他神色稍霁,顺势按下了他持剑的那只手,转而对那吕央道:“我们祭奠过赵王,这就走了,各位自便。”
阿练其实跟吕氏没有直接的牵扯,那些人又不认得她,见她语气尚可,也就收了方才的嚣张姿态,看一眼赵王的墓,自先离去了。
跟着阿练来的侍卫们看到方才剑拔弩张的情形,唯恐她有失,故也拔剑相护,这会儿也收了剑,自动退到一边。
朱虚侯与阿练走在前面,两人并肩,距离不远也不近。
从一开始来到此处时的沉重,到与吕氏对峙时的悲愤,刘章始终无法分神留意到阿练,直至现在平静下来,他才微微偏转了头,打量她一眼。
心中却忽然浮现她方才近到自己身侧的那一幕,他那时明明没有低头,此刻却能清晰地想象出她看向自己时的一双眼,必定是灵慧而澄透的,像是最纯净的一汪水,或是蓝天上的一朵云。
她的声音也是一样,并非娓娓的语调,却奇异地能在瞬间令他感到平静。还有她按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荑,他这样想着,那只手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像是在呼应他的回忆。
然而最令他心神震颤的,还是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而她就那样出乎意料地伴在他身侧,给了他劝告与鼓励,这令他不由得生出一种与阿练分享了某种心情的亲密感。
阿练当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眼见已走到马车旁边,她转头对刘章道:“我该回去了,将军,就此别过吧。”
“好、好的。”刘章如梦初醒,忙道,“改日再见。”
阿练微微点头,自上了马车。
竹制的车帘被拉开,阿练从里往外看,只见厚重的云层压过,天色很快就暗了几分。
风雨如晦。
章节目录 35。夜市
雨还在下; 屋子里没有侍从,霍笙就亲自起身到烛台前点了灯,复回到宣平侯对面,跪坐下来。
“刘章在这个关口杀了吕家人,理由虽堂皇,太后一时治不了他的罪,但并不意味着会轻轻放过。”他道。
灯火只一盏,对面的宣平侯背着光; 一张俊逸儒雅的脸几乎完全隐藏在暗影里。
“秋后算账; 不正符合这位陛下的性情吗?”宣平侯似乎想到了什么; 轻轻一笑,带着嘲弄的意味。
“刘章父兄皆在封国,齐地虽远,但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大国。齐王昏懦; 齐世子却是个多谋善断之人,这恐怕也是太后没有立即发作刘章的一个原因。”霍笙思索着,又道,“此事有没有可能会像赵王事件那样,太后借机再召齐王; 将之一网打尽?”
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忧虑了,若真如此; 局势便会不可避免地倒向吕氏。
宣平侯沉默片刻; 忽道:“那就将太后心里的芥蒂彻底清除吧。”他目光微微闪动; “去找审食其。”
审食其,沛人也,与高祖同乡。昔日楚汉相争,高祖败于项羽,家人皆为其所掳,审食其跟随吕后身侧,陪伴她在项羽营中渡过了两年多的人质生活,其后由此得幸,与吕后情非泛泛。
高祖崩后,太后因主少而臣强,心内常怀忧虑,计划将那些曾追随高祖打天下的将领们尽数诛杀,赖审食其尽力劝说,太后才没有大开杀戒。
目下审食其任左丞相,如郎中令事,与霍笙的关系倒也还算近。
“明日我去找他。”
宣平侯在一片暗影中点了点头,而后起身,下了坐榻。
霍笙看他动作有些急切,微感意外:“大人有要事?”
“没有,公主该用晚膳了,我过去看看。”
霍笙在心里啧了一声,没有回他。
等宣平侯出去了,霍笙也站起来,慢慢走到烛台前。
不一时,心腹萧豫进来了,向他汇报扶风郡一事的进展。他也听说了刘章酒宴上诛杀吕氏女的事,于是问道:“朱虚侯如此,也算是为赵王报了仇,那收集吕氏罪证一事,还需要继续吗?”
“为什么不?”霍笙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烛火,光更亮,衬得他一双眸子愈发的沉黑,“吕氏一人,还换不得赵王一家人的性命。”
……
翌日天晴,阳光有些热辣,等霍笙下了值回到家中的时候,道路上已没有雨水洗刷过的痕迹了。
他正在案前处理积攒下的公务,阿练却进来了。
她今日换了新衫,冰蓝色的衣裙穿在身上,似乎有些过于合身了,将那明显还有些稚嫩的、并不过分突出的少女身段窈窕地呈现出来。
乌黑浓密的青丝也被绾成了一个霍笙从来没见过的样式,精致而繁复,发上戴着的华胜步摇垂坠下来,红艳艳的宝石正坠在额间。
霍笙还留意到那张素来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涂了胭脂,但是并不浓重,只是浅浅的一层,令她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漂亮的瓷粉色。
他握着简牍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下,重又将视线投在那上面,声音微沉地道:“怎么过来了?”他指了下自己的身边,示意阿练坐下。
“哥哥,我听说长安今晚的夜市很热闹,我可以去看看吗?”阿练没有坐,直接站在他对面问道。
“我可能有点忙……”但也不是不能陪她。
霍笙抓紧时间把手里的简牍看完,正要收拾,却听阿练道:“没关系,我跟朱虚侯一起去,戌时以前会回来的,哥哥不用担心。”
霍笙愣了一下:“朱虚侯?”
她什么时候跟刘章这么熟了?
“可以吗哥哥?”她在霍笙对面蹲下来,双手放在几案上,视线与他齐平,眼晶晶地望着他,那步摇上的坠子还在晃。
“唔,”霍笙面无表情地又把简牍摊开了,“去吧,早点回来。”
……
阿练是还没到黄昏的时候就出门了,特意稍稍提前了一点,然而直到约定的时间也没望见刘章的身影。
她想着可能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于是又等了一会儿。越等越心焦,忍不住踮脚朝前望望,仍是没见着人。
她因为有着自己的目的,出来时没有让人跟着,眼看着天快黑了,也不敢在外面久留,正要往回走,却见霍笙从不远处路过。
“哥哥!”阿练忍不住喊了一声。
对方看见她似乎也有点意外,走了过来,又四处看了一下:“你怎么一个人?不是说跟朱虚侯一起?”
“别提了。”阿练忍不住抱怨,“我等到现在也没看见他,明明都说好的。”
“他失约了。”霍笙可不会好心地给刘章找理由,言简意赅地道。
失约就失约吧,阿练也不纠结了,反问霍笙:“哥哥怎么在这儿?”
“出来办点事。”霍笙道。
“办完了吗?”见霍笙点点头,阿练又道,“那我们回去吧。”她的计划夭折了,语气不禁有些沮丧。
霍笙想了想:“时间还早,回去也没什么事。”他看了下阿练,道,“你先前说的那什么夜市,好像距此处不远,要不要去看看?”
阿练意不在此,本来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想去的愿望,但见霍笙如此说,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