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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笙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会找到的,或许等到局势平定,他就回来了。”
他说着,将阿练的脸捧起,低下头去吻她。刻意地用了些力道,带着些攻击的意味,将她的嘴唇和舌尖都吮咬得有些发麻。
亲了许久,让她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霍笙把脸埋在她颈窝,轻声道:“有个人要见你,可能一会儿就到了。”
阿练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的嘴唇,捶他一下:“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见人?”
霍笙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外间果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有侍从在外面传话。
阿练跟霍笙分开,理了下鬓发,端正地跪坐好。
来人推开了半掩的门,进来。
阿练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一时间又惊又喜,竟没有反应过来。等霍笙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右手,才连忙起身下榻,走到来人近前,细细打量他。
“渠大哥怎会在此处?”
来人身量高大,面容英武,正是昔日为了保护阿练被一众贼匪击晕在街市上的渠让。
那时阿练为霍笙所救,两人后来也曾返回渠让晕倒的街市上去找他,只是毫无踪迹,也只得放弃。
时隔一载有余,渠让似乎与昔日分别时的模样大不相同,周身上下似乎没有了那种身为食客寄人篱下的寒伧气息,仍旧是一身常衣,但却有一种气度从身上散发出来,从阿练的角度看来,渠让似乎比从前跟随在她阿爹身边时更具英武气概了。
霍笙知道渠让来见阿练不光是为叙旧,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于是也起身下榻,将地方让给他们,道:“故人相聚,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你们聊,我在外候着。”
等霍笙出去,阿练请渠让坐下:“当日渠大哥护卫之恩,我一直谨记心中,且兄长受我连累,下落不明,我心里一直愧疚难安。不过今日相见,兄长风采更胜往昔,似乎另有奇遇?”
渠让微笑点头:“说来话长,那时我为人所救,后来因缘巧合之下到了代王的军中,慢慢地升为王爷的近卫。”
“原来是这样。”阿练目光真诚地看向他,赞道,“兄长为人忠勇,武艺高强,代王又有识人之明,想来兄长日后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我真为兄长高兴。”
如今的局势晦暗不明,高祖的儿子就只剩下了代王刘恒和淮南王刘长两个,然而朝政却牢牢把持在吕氏的手上。代王远在北地,却也不是不忧心的,于是派他来长安打探消息。
然而少女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真诚,语气里的欢欣和赞赏更是发自肺腑,渠让想到了自己接下来要告诉她的事,一时间喉头竟有些滞涩,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渠让艰难道:“女君,某此次前来长安,是有要事相告。”
阿练见他神色郑重,遂收敛了笑容,安静聆听。
……
霍笙看见门打开,阿练走了出来,渠让跟在后面。
她的脸色很白,身子摇摇欲坠,茫茫然,落在眼前的一处虚空。
霍笙心里一跳,上前扶住她,关切道:“怎么了?”
阿练摇摇头,勉强笑了一下,挣开他:“没事。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霍笙没作声,看着她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出了酒肆,眉头微皱,目光转向身后的渠让。
阿练回到宫中,面色仍是不好,侍女道:“翁主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御医来?”
“不用。”阿练在矮榻上坐下来,衣服贴在了背上,才发觉出了一身的汗,向侍女道,“去备水吧,我想沐浴。”
“是。”
侍女将白玉雕砌的浴池里注满了热水,把需要的东西都备好,便恭敬地退下了,守在水房外面。
沐浴这样私密的事,翁主并不喜欢她们在旁边伺候。
不多时,水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低泣声,侍女心中一震,凝神细听,却又听不见了,只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
天阴,内室里点了灯,却还是昏暗的。
吕媭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她站在榻边,透过莲青色的帐幔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微微动作,接着传来一道苍老而虚弱的声音:“是阿嬃吗?”
吕媭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太后竟病得这么严重?
宫人掀开了帐幔,吕后被人扶坐起来,向她伸手,吕媭忙上前在榻边坐下,握住她干瘦的手。
数月不见,吕后几乎瘦脱了相,脸色青白,病容满面,再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之感,反倒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迟暮老人。
吕媭问:“阿姐,您怎么病得这样了?御医怎么说?”
吕后轻轻摆手,让宫人都退下了,示意吕媭靠得更近些。她如今说话已经十分吃力,声音不大地道:“我叫你来,是为交代后事——”
“阿姐!”吕媭惊呼一声。
吕后止住她:“没有用的话就不要说了,我有些话,你仔细听着。”
吕媭正色。
吕后道:“这天下是高祖皇帝打下来的,他曾与大臣们约定,‘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如今我封吕氏为王,大臣们定然心中不平。”说到此处,闭上眼,泛着青白之色的眼窝鼓动两下,复又睁开,“我活不了多久啦,皇帝年少,那些功勋旧臣恐怕要伺机生变。你告诉吕彻跟吕禄,让他们带兵守住皇宫,不要为我送丧,以免为人所制。”
吕媭一一记下了,见吕后伏在榻上,轻轻喘息,伸手帮她顺气。
吕后指了一下一旁案上放着的一册诏令,看向吕媭道:“这是遗诏,你将它交给审食其就行。我这里还有一道诏书,是命令吕彻为相国,统领北军,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南军——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她说得哀戚,吕媭不由得泣下沾襟。
吕后将手从妹妹的掌中抽出,又慢慢躺了回去,一双苍老而疲惫的眼睛看向莲青色帐幔上的凤凰纹。
之所以只召吕媭一人前来,就是为了不要引起朝中大臣们的注意。如果她的时间够多,完全可以安排得更为周到。可是来不及了,在杀了张敖之后,还没有能够着手清理功勋旧臣的势力,她就突然病重了。
周勃还在,陈平还在,那些她忌惮戒备的人都在等待她的死亡。饶是强悍如她,终究也只得拜伏在光阴的脚下。
内室里静悄悄的,吕后忽然开口了:“那个小姑娘……”
吕媭很快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私心里,她是希望姐姐能够杀了她的。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吕后再开口,没有说杀,也没说不杀。
她好奇地探头去看,却见吕后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姐姐?”她颤着手去探吕后的呼吸,结果大惊失色。
“太后!”
吕媭悲声呼喊,起身下榻,大拜于地。
……
向晚,霍笙出了衙署,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背后却有一人在叫他。
转过身来,见一素衣女子身姿娉婷、款款而来。她头上戴着幂篱,轻纱罩面,霍笙一时没认出是谁。
等那女子将轻纱掀开,拂到脑后打了个结,露出了一张芙蓉面,霍笙才有些惊讶地道:“是你?”
“霍表哥,能否借一步说话?”吕愫向他道。
霍笙与吕禄向来没有什么往来,跟他女儿拢共也没有见过几次面,最近的一次当是在她与刘章的婚礼上。当下淡淡的,不置可否。
吕愫倒也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只是道:“我刚从家中过来,有重要之事告知,表哥不妨一听?”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那吕愫直接道:“我也不兜圈子了,才刚听得的消息,太后崩逝于长乐宫,去的时候只有姑祖母陪在她身边。”
霍笙心中一惊,抬头往四处去看,见没有什么人,才低声道:“为什么告诉我?”
现在传出来的消息都是太后卧病,在宫中静养,所召见的也只有吕家人,竟是已经崩逝了吗?如果是真的,吕愫在第一时间跑来告诉他,所图为何?
吕愫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后已经去世,我却并不看好吕氏能够继续掌权。不说齐楚两国手握重兵,就是高祖旧臣如绛侯等人,没有了太后,吕家的哪一个人能够弹压得了他们?况吕氏作孽犹多,迟早会遭到反噬。”
对于时局,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那吕愫也是个肚里有思量的,故而选择了站队刘氏。
霍笙淡淡道:“若是如此,你直接告诉朱虚侯岂不更加方便?”
吕愫微笑:“我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太后命令朱虚侯守卫皇宫。身处这个位置,免不了要跟吕家的人打交道,我家夫君生性耿直,若是告诉了他,难免言行间露出痕迹,叫吕彻等人看了出来就不妙了。”
太后的旨意传出,命吕氏将南北军,而朱虚侯守卫宫城,也是个制衡的意思,她毕竟不想自己刚死外面就乱起来。
“你要我做什么?”霍笙的眼睛沉沉地看向她。
吕愫道:“我夫妇二人曾与兄长齐王通信,得知当日原是宣平侯大人救了兄长,若是表哥将太后崩逝一事告知齐王并且请他发兵,想来兄长不会拒绝。”
霍笙没有立即答应她,反而问:“说了这么多,那你呢,你要什么?”
吕愫摇头:“我不要什么,只求吕氏若是覆灭,不要牵连到我。”
“这样啊。”霍笙轻轻一笑,“你方才说的事的确很要紧,只是你确定要站在刘氏这一边?”
吕愫微微福身,向他道:“表哥请放心,我今日既然来找你,就没有想过做那反复无常的事。况且我已经嫁给了朱虚侯,自然要算是刘家的人。”
等她走后,霍笙自然又去亲自查探了一番,得到的结果与吕愫所言无异。当即召集了谋臣在府中商议。大多数都同意尽快通知齐王,于是命人传信。
齐王刘襄亦是个有决断之人,见时机到来,当下也不犹豫,立即就要发兵。齐相与他意见相左,见王令将出,遂举反旗,将兵欲围齐王,反为刘襄所诛。齐王遂与琅琊王合兵西进,传檄诸侯,直言高后已崩,历数吕氏之过,末了道,不当为王者,人人得而诛之。
消息传到长安,吕氏之人聚集商议。
吕彻坐在上首,看着下方吵吵嚷嚷的,不成样子,心中竟涌上了几分疲惫。从吕后去世到现在,他一直尽力维持着局面,只是情况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在以前的日子里,吕后就像是一棵高大的树,荫庇着吕氏的所有人,现在这棵大树轰然倒塌,并且留下了一个十分棘手的局势。吕氏今后该当如何,其实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把握。
“相国……”有人小心翼翼地唤他。
吕彻抬起头,回望过去,听见他道:“相国是带兵的奇才,不若将兵东进以击齐王……”
“不行!”吕禄一听就打断了他,“相国乃我大汉之柱石,怎可轻易离京,我不同意!”
吕禄最是庸碌无为的性子,若是吕彻不在京中,那他岂不是要顶到前头去,还不如杀了自个儿。况且如今吕氏一门人才凋敝,十来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吕彻一个,他要是不在,吕禄心里总觉得不安。
“那上将军的意思呢?”有人问道。
吕禄想了想,朝着吕彻道:“颍阴侯灌婴是宿将,要是派他去迎战齐王小儿,想必是手到擒来。”
吕彻面上没有表情,淡淡道:“可。”
……
萧豫几乎是和灌婴同时抵达荥阳的,当即入了汉营,求见颍阴侯。
士兵将他领入,见灌婴在大案前端坐,上前行礼。
“小将军此来,所为何事?”灌婴开门见山地道。
萧豫答:“某奉王命,来请侯爷拨乱反正,匡扶大汉江山。”
灌婴也是高祖旧臣,有着被争取的可能,所以霍笙派他前来劝说。
“本侯是人臣,听令而行才是本分,梁王身佩相国之印,某也不得不遵之,至于小将军空口之言,恕某不能听信。”
萧豫神色平静:“诸吕将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此乃大逆不道之举。况有高祖遗命在先,齐王率兵诛不当为王者,乃是义行。侯爷发兵攻齐,岂非更加助长吕氏气焰,此等助纣为虐、倒行逆施之举,恐怕天下人都不能赞同吧?”
灌婴笑了笑:“若是非刘者不当为王,阁下之主岂不是也在其中?”
萧豫道:“王爷所行皆顺势而为,名正言顺,不需要谁来指摘。”见灌婴沉默,又正色道,“这天下终究还是刘家的天下,高后已崩,还望侯爷顺应大势人心,莫要逆势而为,使得朝野动荡、万千黎民重陷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