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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声,老夫愿保你今日不死,来日披甲执锐,上战场与叛匪性命相搏!”
柳毅听景云丛如此说,也转身向皇帝拱手道:“臣愿率军前往蒲州平叛,就让臣带来兴儿上前敌为陛下效死吧!”
一个是自己的岳父,一个是于自己曾有过活命之恩的先皇故交,景云丛和柳毅的话使得皇帝产生了片刻的犹豫。不过,他很快又变得坚决起来:如任由来兴儿这样的冒牌宦者免于死罪,那么以后三处内苑还不知要乱到何种地步呢。
“朕知景公和柳先生皆是一派好意。柳先生如肯率军亲往蒲州平叛,朕自无不准之理。但来兴儿此人屡犯禁条,断不可恕,两位卿家莫再多言。来人哪,将来兴儿暂且押下,待今日事毕,即行处置。”
两名禁军军士上前扭住来兴儿,就要往外推。
“皇上,来兴儿情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如此窝窝囊囊地被处死。”不知是受了景云丛和柳毅二人的激发,还是瞬间迸发出的求生欲望,使得来兴儿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了,他冲着李进忠质问道,“我是不是张皇后的眼线,师叔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李进忠捻着佛珠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来兴儿当着皇帝的面儿有意问出这句话来,如同拿一条绳索将自己和他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不过,他毕竟是久在宦海沉浮的高手,浑似没有听到来兴儿这话一样,依旧不急不怒地站在那里捻动着掌中那串硕大的佛珠,表面看不出对来兴儿这话有任何的反应。
“皇上,巳时就要到了。”王保儿一心巴望着皇帝能早些处死来兴儿,眼瞅着来兴儿欲攀咬李进忠以图自保,趁机提醒皇帝道。
“尚父,朕身体不适,就有劳你代朕为太妃扶灵送葬了。景公和柳先生也一同前去参加祭仪吧。”皇帝的声音中也听不出有什么异常来。
李进忠此时纵使恨不得来兴儿马上去死,也只得强按下心头的怒气,与景云丛和柳毅一道急匆匆地赶往祭坛去了。
“王保儿。”皇帝目送着三人走远,向王保儿吩咐道,“去,传请吴大将军速来偏殿。”
王保儿见皇帝非但没有处置来兴儿,反而把自己给支走了,心有不甘地盯了来兴儿一眼,只好悻悻地传请吴弼去了。
“你们几个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皇帝扫了锦屏一眼,向围在来兴儿身边的军士命令道,“来兴儿随朕进殿,朕有话要问你。”
来兴儿心知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已起了作用,冲锦屏递个眼神,跟在皇帝身后就要进殿。
孰料皇帝一条腿才迈进偏殿的殿门,就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不动了。来兴儿双手仍被绑着,走不快,见此情形,努力紧走两步走上前朝殿内一看,险些惊呼出声。
偏殿内,一名宫女斜靠在一根殿柱下坐着,身边的地面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第五十七章 守株待兔(一)
一个月后。
“野狐落”位于长安城西北的渭水南岸,是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乱坟岗。因为百十年来,这里埋葬的都是老死宫中,无依无靠的宫人、宦者,遂被长安百姓取了这么个阴气森森的名字。
“野狐落”本属于内侍省辖下奚官局该管的地界儿。但一来,这是处坟地,不吉利;二来,这块坟地里埋的又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寻常宫人、宦者,见不到丁点儿油腥,因此,奚官局的吏员们人人都竭力托关系、找门路以躲避被派到这里当差。
不过,自从先朝中宫皇后张氏的遗骸遵奉当今皇帝的旨意,从大明宫东夹城的龙首渠畔移葬到了“野狐落”,这些个奚官局的吏员们就少了这份担心。因为,“野狐落”随着张皇后这个特殊人物的隆重加盟,已被吴弼麾下的禁军接管了。
为防备张氏残党盗抢张氏的遗骸,吴弼专门派了整整一伙的羽林军前来守护“野狐落”,而有幸被选中担此重任的这伙军士的伙长不是别人,正是曾参与亲手勒死张皇后的那位老黄。
老黄领到这么一份看守死人堆儿的差使,出得营来,不由得打心眼里发出一声长叹:悔不该当初贪功心切,亲手杀死了张皇后,到如今又落得个为她看守坟冢的下场。自已的命运如此不济,简直到了走步路都会摔跤、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穿身道袍都能撞鬼的地步。
但近一个月来,老黄从另一个人的身上又找回了些慰藉,论起时运不济来,自己比起这个人来,可说是差远了。
这个人便是来兴儿。
一个月前,皇帝亲眼目睹了李进忠对刚救下他一命的来兴儿非但不尽力相救,反而存心加害,不由得对李进忠陡生警觉,以至改变了要处死来兴儿的初衷。当时,恰遇先皇跟前最体已的宫人点墨以身相殉,一头撞死在偏殿,皇帝耽于命人为点墨打理后事,一时竟忘记了还有个来兴儿候在身边等待发落。
直至吴弼奉旨赶到,将皇帝迎入兴庆殿压惊,皇帝才想起来兴儿来。一想到他以完整男身奉差宫中经年,皇帝就着实难以咽下这口窝囊气,虽出于抓李进忠把柄的考虑暂可留下来兴儿一条活命,却在急切间想不出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他。
吴弼来时,已从王保儿口中约略了解了皇帝突然要处死来兴儿的个中缘由。他多年带兵在外,对宫中的这些个明争暗斗、龌龊勾当,心中颇不以为然。况且,念及来兴儿曾相助过自己捉拿张氏残党,吴弼也有心保全下他的一条性命。
眼见皇帝独自坐在兴庆殿中,阴沉着一张脸,尚在沉吟不决之间,吴弼瞅了瞅阶前跪着的来兴儿,抱拳施礼,向皇帝问道:“目下正是先帝爷百日大祭的时辰,臣职在护持宫禁,万岁唤臣前来,不知有何旨意?”
皇帝抬起右手,无力地指了指来兴儿,向吴弼问道:“这个小奴才不经允准,擅离京城数日,去向不明,依舅舅说,该怎么发落他才妥当啊?”
吴弼意外地听出皇帝口气中已隐含有恕来兴儿不死的意思,当即顺势说道:“他既然不肯老实在宫里呆着,皇上不如把他交给臣来安置吧。‘野狐落’那儿还缺少人手,就让他到那里做一名军卒吧。办差办得好,也许将来能够上战场为皇上效力,也未可知呢。”
吴弼边说边向来兴儿传递着眼神,示意他千万不要拒绝。
听到吴弼建言要将来兴儿安置到‘野狐落’当差,皇帝心念不禁为之一动。
当初他调来兴儿入大明宫到延英殿当差时,曾私下里将来兴儿的出身、来历讲说给吴弼听。
记得吴弼当时就笑着问自己:陛下心中可是对这小儿仍觉放心不下?
事实的确如此,来兴儿的父亲来慎行原先在朝中就是脚踏两只船,同时被张、杨两家看好。来兴儿两年前虽然被自己在凝香轩揭破张皇后眼线的身份而成功地策反、为自己所用,可在皇帝心中,时至今日,仍始终抹不去来兴儿曾为张氏眼线的阴影。
两个月前,他听了景暄的建言,同意来兴儿作为使团随员前往逻些城,也是想借机考验一下来兴儿是否仍与芙蓉、张谅等人之间还有瓜葛勾连。为此,临行前,他特意叮嘱尚敬守在假扮做睦王的来兴儿身边,一刻也不许离开。
如今来兴儿不负使命,在出使吐蕃的前后过程中可谓是出乎皇帝意料的办好了差使,可尚敬至今未回,使皇帝还无法从他人口中摸知来兴儿与张氏残党的关联,因此,皇帝心中对来兴儿在气恼的同时,仍掺杂着一丝怀疑。
‘野狐落’里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就是前朝皇后张氏。如今大明宫中张氏残党虽已有消失殆尽的迹象,但为首的芙蓉却仍没有落网。对她而言,怎么会眼生生地瞅着故主葬身于乱坟岗而置之不理呢。
发落来兴儿去守着张氏的坟冢,一来可使他远离禁宫,尽快消除他是一名冒牌宦者带来的不利影响,保全自己的颜面不失;二来可再一次地要他充当钓饵,去钓芙蓉这条大鱼上钩,同时也确认一下他是否忠心可靠;三则留他一条活命,也为日后对付日益骄横跋扈的李进忠预留下一张底牌。
短短的一瞬间,皇帝心中竟一连转了几道弯儿。他满意地冲吴弼点了点头,像是出于无奈地应允道:“难得舅舅向朕张回口,就这样发落他吧。”
于是,来兴儿脱下了宦者的官袍,换上了禁军军卒的号衣,来到近野荒郊的乱坟岗,在老黄手下干起了守坟的差事。
一个月前,在短短的三五天时间里,来兴儿便经历了他此前十几年人生旅途中从未曾遇到过的起起伏伏,如今回想起来,仍使他恍如梦中,无法抚平心中的创痛。
在九成宫旁的山道上,当他还未从丧母之痛中缓过一口气来,他即跨越了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隘口:第一次亲手杀人。
第五十七章 守株待兔(二)
小白龙负痛驮着他一路狂奔,再次把那伙蒙面人远远抛在了身后,却也令他迷失了返回长安的方向。
直到跑出天台山地界儿,来兴儿才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缰绳,牵着小白龙来到一条小河边,仔细查看它后臀上的伤口。
所幸的是,飞刀投掷的距离较远,刀尖没入肉中尚不足一寸深,没有伤及筋骨。饶是如此,也把来兴儿给心疼坏了。
他捧来清水,小心翼翼地替小白龙清洗着伤口,又采了一大把有止血功效的三叶草预备着,这才一手轻轻地捋着小白龙如银缎似的鬃毛,另一只手颤抖着将插在小白龙后臀上的飞刀用力拔了出来。
小白龙两只后蹄急促地刨着地,却只哼都没哼一声。
来兴儿将三叶草放进嘴里嚼碎,一点一点地抹在小白龙的伤口处,直到眼见伤口不再往外渗血了,才重重地一头扑倒在河边柔软的草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日思夜盼,千里跋涉苦苦追寻的母亲竟然早在他调入东宫后不久就已不在人世了!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天近黄昏,来兴儿才渐渐从痛彻肺腑的悲伤中恢复了平静。他翻身坐在草地上,一阵凉风吹过,令他的头脑变得冷静下来:骆三儿守候在独柳巷口来见自己,绝非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与自己告别。他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要自己赶然这九成宫,亲耳听闻母亲自尽的消息。
想到死在自己手下的那名宦者行藏一旦被识破,便欲吞下绿玉牌自我了断,来兴儿突然间醒悟过来:其实这一切都是芙蓉精心设下的一场骗局。
她早就发觉了董老成因不满她滥杀无辜而离心离德,暗地里在他身边安插下了眼线,待借董老成的嘴向自己透露过母亲早已过世的消息后,又派人扮做唯李进忠之命是从的监门军将他杀死,并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使自己误认为是李进忠逼死了母亲,又要派人对他赶尽杀绝。
可是,芙蓉意图迫使自己对李进忠产生仇恨的目的究竟何在呢?难道是要自己去动手杀了他?
来兴儿再欲往下深想,但觉一切都变得似是而非,模糊不清,一时之间哪儿能理出个头绪来。他无助地转过头,望了望身边不远处的小白龙:小白龙几乎跑了一整天,加之又受了伤,此时已平卧在草地上睡着了。
来兴儿仰面重又平躺回草地上,大睁着双眼遥望着夜空之中点点的繁星,渐渐地,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醒来,来兴儿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飘飘然地站立不稳,两条腿却如同灌了铅水一般,举步维艰。他抬手摸了摸前额,滚烫发热,显然是着了风寒。
小白龙经过了一夜的休整,体力显然恢复了大半,此时正站在河边低头饮水。听到来兴儿这边有了动静,小白龙发出两声欢快地低嘶,一溜小跑到了来兴儿跟前,轻声喷着响鼻,向小主人表示着亲近。
这马虽然跟随自己的时间不长,却和自己颇为投缘。来兴儿疼爱地抚摸着小白龙的后背,不由得想起原先的那匹“追风”来,也不知它如今落到了谁的手中。
来兴儿昏昏沉沉地骑着小白龙,沿着官道信马由缰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偏离了来时的方向,逆渭水而上,径直朝东跑了下来。
又走了几乎一天一夜,当隔着一道湍流不息的渭水,远远地望见大明宫巍峨高耸的一座座宫殿时,来兴儿才惊奇地发现,小白龙又把自己驮回了长安。不过,这里已是长安城的东面,而非来时的北面了。
来兴儿出罢两身透汗,只觉神清气爽,整个人已从病中恢复了元气。长安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故乡,而今母亲虽已不在人世,在这座京城中,还有吴孝忠、锦屏、景暄……等等对自己心怀善意、呵护有加的人在期待着自己的归来。对了,还有纳玉,这位在自己危难之时,屡次出手相助的小恩人,这三天来,不知她在长安过得怎样,可曾寻觅到了一处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