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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扶了下来,二人刚刚站定,就有人从卡车上搬下了一面铜镜。
这恐怕是阿恬见过的最大的铜镜,它足足有一名成年男子高,上面的纹路和花样虽然因距离远而无法确定,但也能看出其中的古朴与沉淀。
这是一面有相当年分的镜子。
马车在不断前进,二者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没过一会儿,北海剑宗的马车就到了妇人家马车的身旁,或许是感受到了阿恬的目光,妇人突然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阿恬的心一跳。
明明应该是陌生人,她却觉得对方似乎在哪里见过。
妇人很快就低下头,阿恬放下了掀开窗帘的手,双方就这么擦肩而过。
第71章
“你们都小心一点; 弄坏了咱们娘娘的东西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男人尖声尖气的说道; 哪怕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姿态也丝毫没有削减。
被他训斥的侍卫苦于身份差距; 只能诺诺称是,倒是一旁的妇人轻笑一声; 慢悠悠的开了口,“只不过是一面镜子,比旁人大一些罢了; 哪里有这么金贵。”
“娘娘说的是,我只是怕这起子奴才不当心。”男人立即殷勤的走到妇人身边; 语气有多谄媚就多谄媚。
“我一个不受宠的妃嫔何苦去摆架子,只是我这面铜镜想要保养的好; 就必须拿出来晒一晒,倒是麻烦你们了。”
妇人的声音轻柔,带着似有若无的媚意; 光是听着就让人骨头发酥,只见她莲步轻移,来到了铜镜面前; 伸手轻轻抚摸着上面雕刻的花纹,似有无限眷恋。
“我什么都没有啦,唯有这面镜子陪了我许多年; 实在是割舍不下,还望诸位多多费心。”
“娘娘这里哪里话,您这次回去; 必然会宠冠六宫,陛下这次让小的接您回去,就是满脑都是您呀。”男子连忙说道。
“借您吉言吧,”妇人柔声说道,随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反正就算他不想,我也要会让他会的。”
说完这句,她似有所感的抬起头,看着正行使过去的马车,看着微微露出半张脸的少女,斗笠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阿恬对于那一日的对视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后几日再没有见过同样的马车,在打发了几批对着她念歪诗的书生以后,一行人顺利的到达了庐临州的皇城脚下。
然而,他们没能进去。
数千铁甲精兵将城门口团团围住,所有进城人员都被层层盘问,最夸张的是他们还设置了一层又一层的路障,仿佛随时会有人冲关。
郭槐让队伍停了下来,打发穆易前去查看,可怜的穆师兄还没走几步,就被突然窜出来的黑影一卷又扔回了马车上,黑鹰也紧跟着跳上了车,化为了许久不见的徐世暄。
“北海剑宗的各位,有没有想我啊?”
他吊儿郎当的盘腿坐在宽敞的车厢内,左手搭着素楹,右手碰着白恬,一副风流公子做派,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北海剑宗男弟子们提着后衣领往外拖。
“哎哎哎,这是你们对待道友的态度吗?”徐世暄死命挣扎,“我可是一大清早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徐师侄,”站在车外的郭槐笑眯眯的说道,“敢问这城门口是什么情况啊?”
“你问我可算是问对……啊啊啊!”
徐世暄的注意力一被转移,就被几个弟子七手八脚地拽了出去,然而他双手死死的扣住木板,眨眼间就变为了滑不溜秋的黑影,灵活的从弟子们的手中溜了出来,再恢复人形时就坐在了车辕上。
“算我怕你们了,我不进去了行吧?”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你们老实点,开元的皇帝此刻就在城楼之上,闹出乱子来就别想进城了。”
“皇帝?”白心离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哟,这不是我的老相好嘛,”徐世暄夸张的说道,故意凑过去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拖着长腔回答道,“还能干嘛……跟我一样来会情人呀。”
“呵。”阿恬冷笑一声。
徐世暄冲她撇了撇嘴,撤回胳膊抖了抖身体,显然也被自己刚才的发言恶心的不轻。
“我可没撒谎,老皇帝确实是来会情人的,”他摸了摸鼻子,“这事还是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也就是鲲鹏大闹北海的时候,老皇帝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方士接到了身边。”
“他干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无非是想寻点新鲜顺便再制衡一下我们,这方士无门无派,一看就是不知道打哪来混饭吃的散修,对我师父也万分敬重,我们便也没当回事。”
“怎么?现在被人家架空了?”穆易挪揄了一句。
“架空?你当我们是谁?”徐世暄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在这庐临州,还没有谁能架空我们,况且这方士并不干预朝政,仅仅只在后宫这方寸之地舒展本事,与我们倒也相处融洽,可以说是少有的明白人了,起码比那群秃驴强。”
穆易立即就不服了,“说的那么好听,还不就是个卖春药的!”
此言一出,不少男弟子立即哄笑起来,男人在后宫的那点子事可不就是在床榻的方寸之间嘛!
“哈,所以才说你们是土包子,”徐世暄故作神秘的摇了摇手指,“人家不仅管裤裆里那点事,还负责开导老皇帝的情感困苦。”
“情感困惑?”还是纯情少年的赵括听懵了。
“估计是年纪大了的通病,近些日子,那皇帝老儿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被驱逐多年的旧爱,日日夜夜梦见旧时缠绵,那叫一个食不下咽啊,去找方士解梦,那人也很会投其所好,只是一味推脱,说是见到真人才能算准,其实啊,大家心里都门清,就是给皇帝老儿一个吃回头草的机会。”
“这不,他立即就派了心腹太监去接人了,”他抬起手指向门口,“现在只怕是在巴巴的盼着呢。”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郭槐拍了拍肚皮问道。
“我知道你们修道之人讲究斩断尘缘,不愿意过多掺合这些杂事,等到皇帝老儿等到了人,这里的关卡都撤掉了,我自然能领你们进去,”徐世暄晃悠着二郎腿四处张望,突然惊喜的叫到,“嘿,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瞧,那妃子来了。”
阿恬掀起帘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到一辆眼熟的马车,正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的轮子吱嘎吱嘎响,最终稳稳的停在了城门口,还是黑衣男子最先下了车,殷勤的搀扶着妇人走了下来,领头的近卫连忙上去迎接,将妇人恭敬的迎上了城楼,当然,也没有忘掉那座大的出奇的铜镜。
目送妇人袅娜的背影消失在城楼中,徐世暄跳下了车辕,背着手踱步到了关卡处,也不知道他和卫兵说了些什么,卫兵很快就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赶快通过。
“发什么呆呢,快走快走,”徐世暄小跑回来,“我带你们去见师父。”
有了国师的徒弟打包票,伪装的商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开元国的皇城,阿恬回头张望着越来越远的城门,很快又被繁华的街道吸引了注意力。
与此同时,城楼上,蒙着面纱的妇人在统领的引导下进入了皇帝所在的房间。
“陛下,”她袅袅娜娜的行礼,“妾身没有想到还会有与陛下再见这一日。”
老皇帝并没有回应,而是用一双多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自己在此之前都快忘记长相的妃子,他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痴迷于黄老之术,比起与目的不明的美人温存,他更倾向于砍掉她的头颅。
“别着急,陛下,”妇人嫣然一笑,转身走到铜镜之畔,“您所有的疑问和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面镜子里。”
她说着,一下子拉开了盖住铜镜的幕布,将这面镜子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了皇帝面前。
老皇帝精明的目光在接触到镜面的那一刻彻底凝固了,因为那里有着一个只能用国色天香来形容的美人,就连剪影也勾魂夺魄,他眼珠一转不转的粘在了美人身上,神色逐渐呆滞。
“过来呀,陛下,您难道不想摸一摸她吗?”妇人提高了音调。
听了她的话,皇帝真的站了起来,机械的迈出一步又一步,在镜子前站定,抬起手轻轻触碰到了铜镜的镜面。
然后,镜子里的美人陡然变成了一张横亘着刀疤的脸!
皇帝立马清醒了过来,他试图抽回手,却发现手指死死的粘在了镜面上,拔也拔不下来。
“来人!护驾!”他声嘶力竭的喊道,然而没有人回应,就连事先安排好的近卫也双目无神的一动不动。
“没用的,”妇人不以为意的冷冷说道,“你是逃不掉的。”
就在皇帝的手指与铜镜碰触的一霎那,远在皇宫里的一名男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天地纵横,经纬为网。”
低沉的男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点燃的一根根蜡烛正随风明明灭灭。
“地为棋盘,人为棋子。”
他一句一句念出口诀,城楼内老皇帝的身体在迅速干瘪。
“龙气为引,万物皆杀。”
随着最后一丝龙气被吸入铜镜,男子对着面前的棋盘,下上了第一颗黑子。
“这盘棋,活了。”
看着老皇帝被吸成人干的尸体,妇人冷笑三声,一下子扯掉了面纱,露出了自己枯朽的面容,这人分明是一个熬干了心血的糟老太婆,哪有先前风情万种的影子?
一点零星之光从镜子中溢出,没入她的眉心,老妇人皱皱巴巴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气,眨眼的功夫由行将就木变为了镜中美人的模样。
“哼,没想到竟然成功了,看样子这天地之力是真的在不断消散。”
女子喃喃说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这副借用的身躯差强人意,但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神仙棋吧,孰湖。”
“哦不,北斗星君。”
第72章
危机是在转瞬之间降临的。
“天上星; 亮晶晶; 看星先看北斗星。” ;
稚嫩的童声传入了马车; 彼时徐世暄正在照例骚扰白心离; 阿恬和素楹凑在一起编排徐某人的坏话,郭槐乐呵呵的看着几个小辈凑在一起斗嘴; 而苦命的赵括在不同的马车间来回跑,充当师父的传声筒。
“开元国不愧是大陆有名的鼎盛,连稚童都知道观星之道; ”刚与徐世暄结束了唇舌大战的素楹感叹道,“我在那个年纪还只会唱‘小孩儿; 小孩儿,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杀猪’呢。”
什么童谣都不会唱的阿恬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然而,很快,众人就发觉出了不对。
如果是车队旁的小童在唱; 那声音未免也太清晰了,清晰的就像在耳畔吟诵一样。
“一曰正星,主阳德。”
“二曰法星; 主阴刑。”
“三曰公星,主祸害。”
“妈的,是个哪个丧门星在给老子扫兴!别唱了!”
“爷; 消消气,消消气啊……”
一阵喧闹从外面传来,阿恬掀开帘布; 只见车队不知何时走到了秦楼楚馆前,一名酒气四溢的男子正在鸨母和姑娘的搀扶下破口大骂,而他们周围的路人也纷纷左顾右盼,显然也在寻找着什么。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可即便如此,歌声依然在继续。
“四曰伐星,伐无道。”
“五曰杀星,杀有罪。”
“六曰危星,主天仓。”
“七曰部星,主兵戈。”
“下车!全部下车!”郭槐当机立断的喊道,“散开!全部都散开!”
北海剑宗弟子惊人的执行力就在这一刻显现了,甭管是从窗口钻还是直接卸了顶盖出来,仅仅眨眼间,所有人都出现在了马车外,抛下留在原地的货物和车马,立即散进了周围的百姓之中。
歌声还在继续。
“北斗北极,七星君。”
“南斗主生,北斗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来时,稚嫩的童音陡然转化为了苍老的男声,语调之恶毒令人背后冒汗。
与此同时,一道道墨线从天而降,纵横交错,将整个国都划分为了一块块方格,如此异变一出,行人纷纷惊叫避走,一时间街道上乱成了一锅粥。 “站在格子里!都别乱跑!”郭槐对着惊慌的行人喊道,很可惜,他的外形实在是缺少信服力,除了小部分将信将疑的停下脚步,大部分的人继续四散而逃。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苍老的男音说道,最后跟着的就是欢快的童音。
“斗柄东指,繁花似锦!”
然后,阿恬就真的看到了繁花。
一蓬蓬的血花从奔跑的人群中炸开,之前降下的墨线缓缓升起,化为了最为锋利的铡刀,将所有躲避不及的人从中一分为二,有些人矮下身想从下面钻出,就被直接切掉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