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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铃刚刚停步,杨仪便在原地消失。四丈左右的距离一掠而过,雨点般的拳影彻底笼罩了窦克心。
杨仪竟是毫无顾忌,十二分的倾力出手,势要一个回合见生死。
窦克心再镇定也瞳孔放大。
拳影虚虚实实,如不接触根本难辨真假,窦克心却不敢摄其锋芒,唯有绕树而走。而杨仪无视树障,笔直追击过去,铺开的拳影在粗逾一人合抱的树干上凿了十几记,古树剧晃,树叶漫天飘落,窦克心百般腾挪也被拳影擦了一下。
就是轻轻擦了这一小下,窦克心瞬间感觉手少阴心经气血倒逆,一条手臂先是麻木,然后剧痛,极泉穴毫无预兆的标起一道血箭。
窦克心狂吼一声,手中翻出护身雷子,脱手掷出。
古树遭到重击时,还震下一个人,这人抖出条条怪索,缠卷杨仪。怪索在半空遭遇一团剑光,剑光反复绞切,怪索零落成泥,没有一截能够再次活动。
操纵怪索的杀手被骆铃拦下,眼见窦克心被无情的拳影覆盖,同时耳际轰鸣,却是雷子被扫飞到树上,轰掉了整个树冠。
他想到了逃。
可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逃,否则就是窦克心那般的下场。他舞动袍袖里的连肢蛇索,试图拿下骆铃。
骆铃这次学了乖,在不了解对方邪门怪索的情况下,不与怪索纠缠,剑光护体,飞身就退。这片地方属于林木相对稀疏的地带,地面踩出的路径交连成一个三岔口,她便选择往这个相对空辟的地带躲闪,虽说明月弹还在发挥作用,视野大开,但谁知道林木里还藏着多少个杀手。
杨仪收了拳式。
他用了一个气沉丹田、意化诸脉的正统收拳架势。看着怪索客攻击骆铃,杨仪没有马上援手。他信步而行,胸中仍然气血激荡。链血振魂术是有些加快气血运行的副作用,但似乎今夜格外显著。明月弹一颗接着一颗升空,杨仪望着已经扑上这边山岗的两人,田中道是穷追不舍,铁了心要咬住前面逃遁的那位。不过明月弹这么个用法,也快穷尽了吧。
“那绳索掺有粘晶丝,江湖把戏而已,一个切口斩上两遍就搞不出什么名堂了。攻他,天池、曲泽,阴谷,檀中……”
旁观战局者清,骆铃空有高妙剑术,却是个实战少的新手,有个高手现场点拨登时就不一样。少女底气足了,剑式也愈发挥洒如意,不等杨仪再指导下去,那怪索客痛叫一声,闪出战圈,转身就跑。
骆铃杀的顺手,不想放过,曳剑就追。
杨仪急忙喝住,待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少女一遍,发现只是衣衫挂损,身上并无受伤处,便柔声叮嘱道:“铃儿,你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骆铃调整着气息,额头微汗,小脸上还余留着丝许杀气,少女剑指窜进丛林的怪索客,眉毛挑起,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要不你还想怎么样啊?”杨仪失笑道。
骆铃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但也不满的瞅杨仪一眼,她信手甩了甩刃上的血秽,保持剑身澄澈,不染一尘。少女轻声道:“帮田总管截下那个人?”
杨仪看着远处追逐的两人,心底却是些疑惑。那逃遁的家伙踏着树木的枝冠似乎就是冲着这边来的样子。这人脑子里想什么呢?他琢磨着道:“等等。”
此时月光弹的光辉急剧黯淡,奔逃者与田中道先后跃下树颠,林木茂密,站于高处相望也寻不见二人踪迹。
照明之物坠灭,田中道也没做补充。
杨仪沉声道:“跟在杨叔身边,不要妄动。”
失去了月光弹的照明,骆铃却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上逐渐有了恒定的星光。
寥寥可数的几颗。
微弱的星光远远不足以给昏黑的树林深处带来任何改变。月光弹难继,四周又变成了杀手喜爱的环境。骆铃跟随着杨仪的脚步,走得很慢。
看不见的时候需要倾听。
林木间充斥着某人暴躁狂怒的声音,这个呼吼的声音主宰着另一个脆弱声音。
那是断续的哀鸣,就像是一艘小船即将倾覆于惊涛。
待骆铃看到这个景象时,那人脚尖离地挂于半空,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双手逐渐撒开,四五条绳索倏然滑下袖袍。
杀人者仍然死死的箍住他的脖颈,不曾松开。
霜鬓白发在林间依稀可辨,杨仪眉头紧皱,低呼道:“田兄?田总管?”
死者咕咚落地。
杀人者被遮掩的脸面一览无余。
杨仪确认是明月府田中道无疑,不过,那是什么表情?
第四三章我闻(三)
无声咧开的嘴角,像是在笑,但是诞出这笑的脸庞却塞满了熬不住的杀气,就连眼眦都在阵阵抽动。
此人是田中道,然而绝非今夜认识的那个田中道。
杨仪生出无比荒谬又十分笃定的念头,肃声道:“铃儿,你退后一些。”
“杨叔,田总管看起来有些……”骆铃盯着行至跟前的田中道,低声提醒着了两句,杨仪却不等她说完就急迫的喝断了她。
“退下。”
骆铃闭了嘴。
她能看出田中道的异样,杨仪没有理由看不出来。便这么踩着草梗徐徐后退,少女却觉脸颊垂下的发丝忽然无风自动,饶是她千般揣测也没料到田中道竟然一句话不说,就对杨仪出手。
如逢死敌一般的倾力出手。
模糊的掌影一记追着一记,层层叠叠,在夜色里铺成了有若实质的拱桥状掌带。这掌带最终递到敌手面前看似只有一掌,但却是叠加了若干掌式的合力。
此即明月府最为世人所称道的秘掌,幻波掌。
判断幻波掌修炼到了什么境界,方法很简单,观桥即可。桥乃掌影所凝化,幻波掌修到掌影凝桥便算小成,而凝化的掌桥越多,就越臻于此秘掌的圆满境界。所以幻波掌又有一个别名:桥掌。传说幻波掌修炼至巅峰境界,可以出现“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究极景象。不过同时凝化二十四道掌桥难比登天,只是个理论上的猜想,论桥数,近五代明月府门徒还没有一人修到四桥“风迷月牙显”以上的境界。
田中道左手凝成的掌桥,直贯杨仪心口。
杨仪也被凶烈杀意封了口。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流的余地,现在的田中道一心想要他的命。
先催动链血振魂术,再辅以贯逆冲霄法,杨仪不避不退,拳势如锋,迎着掌桥就捣了上去。杨仪没有修什么花哨的拳路,他相信只有对方接不下的拳才是好拳,否则打得再好看,也是不痛不痒的废拳。链血振魂术损逆对手经脉真气运行,贯逆冲霄法亦是同一路数的阴霸功法,二者相加,威力足可提升一倍。
拳掌相交。
气劲瞬间对冲,然而那汹涌的力量还未完全交接到实处,掌影即往回收。
出掌是桥,收掌也是一道桥。
这掌桥吸着双方还未爆发但已纠缠的无比激烈的气机,叫人无法不全神贯注,无法分心他物,偏偏此刹那,田中道竟还能凝化出一道桥来。
田中道右掌疾搠杨仪丹田。
双桥燕去归,双桥一去一归,演化的是生死太极。
杨仪追着打出的拳意,去势难收,面对这一道掌桥已无丁点腾挪空间。避无可避之际,只见其一直收在肋下的左拳顺着田中道攻来的掌桥轻巧的挂上一记。杨仪轻巧的挂拳略略卸转了掌桥的方向,同时自身去势骤增。
两人倏然错身而过。
这一个照面凶险至极,双方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杨仪被动应对田中道的杀招,依然跟上了气机转化的节奏,应该说没有瑕疵。
但是结合大局,他便落了下风。
那妮子就在身后啊!
杨仪如受重创般悚然转身,视界呈现的画面完全重合了脑子里最糟糕的预感。
清越的鸣响,一个纤弱的白色人影在黑夜中慢慢的飘飞。
杨仪仿佛看到精心呵护的小火苗就此熄灭了。
他接下那一招都甚是吃力,面对其余威,铃儿岂有幸理!
一火熄,一火起。
心中懊悔、愤怒之狂焰腾然升起,这狂焰被仍在发动的链血振魂术火上浇油,并又触及了一股不知何时早就影响神智的神秘因素,看似稳固其实脆弱的理性临界点被轻易冲毁。
杨仪双眼霎时赤红。
骆铃重重摔落于地,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替她挡了灾厄的燕返剑扎进树干,不休的震颤着。天旋地转,大脑空白,浑身经脉更是传来阵阵火燎针刺般的刺痛,抵不过一阵难忍的气闷,少女竟是昏死过去。
待少女恢复意识,四周仍是漆黑一片。骆铃想动一动,无奈身虚无力,结果只勾动了下淤肿的手指头。若不是本能横剑格挡,恐怕此时已魂飞天外了吧。少女思维还是清醒的,但是经脉的创伤并无多大缓解,依旧令她痛苦不已,不由得呻吟出声。
周围寂静非常,草香虫鸣。
骆铃暗忖杨叔在那?当下又是什么时候?
少女扭头去找心爱之物,名剑燕返仍扎在树上,竟是无人拾取。观天判象,夜空依旧无月少星,骆铃心念急转,然而首要的事情还是稳定伤势。昏迷之时,经络进入先天运行状态,稍稍收拢了如脱缰野马般乱冲的体内真气。有此意外效果,首先基于骆铃从小打下的底子,可谓循序渐进,深厚牢固。其次则是少女本身资质极佳,其所修内功心法亦为上上之选。再者因为镖局保护和绝少历练,骆铃的经络系统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旧患老伤。
少女澄心静虑,从丹田提一小股真气,小心翼翼循着任督二脉诸穴默走周天,她周天诸脉原本就未彻底贯通,这次气运周天更称不上圆满,但是不管怎样,如此三番,终于可以坐起。
视角变换,骆铃面色更白。周围至少倒伏着六个人,看那无声无息的样子,多半失去了性命,其中只有一人仍在抽动,看此人着装模样,依稀便是先前合着算计杨仪的三名杀手之一,不过此人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所幸这些人里并无少女熟悉的人物。
镖局行走江湖,伤药都是随身必备的物品,骆铃摸索出药瓶,吞了几粒缓解内伤的丹药。此时心头忽生警兆,运足目力,骆铃辨认出大约三丈远的正前方似乎有一抹颜色。
黄色的衣裙?
不等她细看,那一抹颜色就消失了。
但是骆铃确信刚才那里就站着一个人冷冷的窥伺。被这么一激,骆铃愈发惊疑不定,强撑着站起,却是脚底虚浮,打着趔趄,眼看栽倒。忽然一只柔软的手臂扶住了少女腰身,来人顺势还把她揽在了怀里。
软玉温香靠在一处。
骆铃转头一瞧,正是那张俏润有致的脸庞,少女紧张的表情松懈下来,虚弱道了一声:“郑姐姐。”
郑翠娥贴近了去瞧,逐渐敛去了面上盈盈笑意,她掸掉少女面颊的草屑,温柔问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杨副盟主呢?”
“本来,呃,本来与蚂蚁交战,后来遇上了田总管,田总管不知出了什么事故,变得敌我不分、神智浑噩,突然发难攻击杨叔,我被波及昏死过去,等醒来不见了杨叔,心里惶急,还有地面这些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边光明照耀,我还以为是田总管发的联络信号,不想竟是这般模样。”郑翠娥手指搭在骆铃脉门,立时感觉到少女脉像紊乱,明显是重伤之兆,然而这情形又与寻常内伤有所不同,她叮嘱道:“真气游离涣散,这手下的好重,田中道疯了吗?唔,幸好脉象虽乱,却也守平,该是无意间进入先天境界才有的奇效吧,也多亏妹妹玄门心法底子牢固,再加清醒的早,否则昏沉中一旦先天境界跌落,伤势就会全面爆发。这等内伤最需静养,妹妹记着,即使调养痊愈,半年之内也莫与人争斗,否则伤势必然反复,会影响到根本。”
骆铃黯然应了一声。
郑翠娥以为说得重了,连忙补道:“妹妹底子好,这伤也就是花点时间罢了,无甚大碍,心且放宽。”
“多谢姐姐关心。我想田总管必是中了暗算,才会失了本性,姐姐你千万小心,对了,刚才就是你来的时候,那边树林似乎有个人影,我不是很确定……或许是眼花了吧。”骆铃苍白着小脸,认认真真的总结着。
“哦。”郑翠娥倒是神色不变,注意力集中在地面的尸体,她用脚拨了个近的,看那胸塌面陷、七窍溢血的惨状,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田中道疯了?怎么疯的?杨仪呢?也疯了?就这么扔下骆铃追击田中道?
猜想归猜想,郑翠娥嘴上只轻声应道:“我们马上走,若是快了急了,坚持不了,你吱一声,千万不要硬撑着。”
“姐姐,无妨的,只是我的剑还烦姐姐帮个忙。”骆铃扭头看着旁边的树干。
郑翠娥瞧见树上那柄名剑,轻松取下,赞了声就顺手纳入骆铃剑鞘。她揽着少女腰身往下岗的路走,脚步逐渐加快,绕树如蝶,等找到路径,郑翠娥即顺倾陡地势飘掠,往往足尖一个轻盈点触,就跨越两三丈的距离,剑妃子手上又是极稳,凌空的骆铃并无不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