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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孔呵呵两声。
黑蚂蚁是专供蚁王驱使的精英,一旦加入这个队列,就分得蚁王权威,使人敬畏,却也注定与血蚁之途无缘。黑蚂蚁有几个年轻人才能卓越,潜力很大,穆孔根据特点分别赋予了不同的机遇,穆孔对这几个是一直关注的,张栩便是其一。
此际老人也不多言,不紧不慢的爬起石梯。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半山庭居已近在眼前。
庭居大门敞开,内里布景一览无余。只见院落挂着两排灯笼,照得松柏花圃火光通明,砖石铺砌的路径直通正间,室内略微幽暗,但亦有华簇吊灯垂落床前,因时间无多,数十只灯盏才亮起了七八盏小蜡,侧卧榻上的华衣女子正一手牵着火线,悠悠然陆续挑引,彤彤烛焰里,美丽容颜慵懒迷离,难以捉摸。
穆孔进到屋内,先叹一声气,道:“不得不说句心里话,真是委屈蚁后了。”
桑玉蹑展颜一笑,柔声道:“穆老年轻时必是个多情种子,真是会哄人,关心人,体谅人,字字说进奴家心里。这凄凉的地儿啊,奴家连个伴儿都没有,屈洒又终日守在蚁巢里,有话都不知道跟谁说呢。”
穆孔略微俯身道:“王虽然权利无上,但只掌控现在,您可指引蚁窝未来之路。”
桑玉蹑仰面而笑,灯焰下雪颈玉肤,发丝如瀑,她抿嘴道:“蚁窝之事,我不说话的,我就在一边看看而已。”
穆孔立即道:“关键大事应该商量着办。蚁后能说上话的地方,谁也插不了嘴,您拥有的权利难以估量。不仅是我,王也对您由衷尊重。”
“哦?商量着办?听着新鲜。”桑玉蹑媚眼轻抛,温声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亲自来商量商量呢,非要隔着一层,留下许多猜测的意思。我前几日见他,他不肯说,现在又弄这般玄虚?穆老,不是奴家口无遮拦,我现在明白的讲啦,他总有着不服输的劲头,不轻易放弃,可事实摆在那里,败了就是败了,若是还把心思放在崖顶,实属不智。”
穆孔面目愈发慈和,眯眼道:“这话,您对着蚁王是绝说不出的吧。”
“听不进去,我才懒得说。何况,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何必枉费唇舌呢。”
“王者,总是孤独的。”
“立足之地不同,想法不同。不过都是一心为了蚁窝,这个宗旨我和他都不会变,因此有时虽然看上去不那么中听中意,但我并不忌讳所执着之事。”
“这个自然。呃……王有句原话让我转达。”穆孔低眉顺目的道:“王说,其实可以等的。”
桑玉蹑沉静了片刻,认真思考的面容显出几分少有的端庄淑丽,她想了一会,蛊惑的笑意又浮现在唇角,幽幽道:“谁都可以等,就他不能等。看见没,有的人明摆着搅浑进来,但没抓到把柄之前,按规矩我们还得听之任之。人多了,就有了人心所向,若要维持,人心不能失。可是这虚无飘渺的东西有什么用,我们要做满口道义的名门正派么?等下去,被动应局就是等死嘛。穆老,请你也转告声,就说蹑儿有心里话想说,不知他愿不愿听?能不能上来听?”
穆孔当然不会把这番话单纯理解为对于屈洒的怨念,即使屈洒本轮御敌筹划只和陆无归、高行天商议,出人意料的将桑玉蹑排除在外。然而不管是考虑过去的牢固羁绊,还是分析现在的微妙形势,穆孔都猜不出王与后有翻脸的理由,起码他知道屈洒非常有诚意,只是事实既生,让他这个中间人很不好做,只好陈述:“现在天下局势风云难料,是要反思。如蚁后所言,铺得太开,反而暴露了虚实,也容易被渗透腐蚀,是收还是扩,貌似还是应该收缩一下,在这一点上王与您并无二致。至于怎么收,有些事已经着手去做,比如剔除掉无用的枝桠,整肃松弛的窝规。前段时间,裁撤掉了大部分工蚁职位,今后功劳薄的口子也会越收越紧,逐步清理不适于蚁窝的平庸之辈,而在某些紧急事宜上,也可以采取大浪淘沙的手段,昨日便是例子。”
“哦,大浪淘沙,是这样啊,那我做的小小实验,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蚁后试炼花这一手棋,别出机抒,乃神来之笔,实战效用堪称惊喜。其实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具体剂量、法子,能不能予我一份?”
“呵呵,我让张栩整理着呢,明天就传给穆老一份,后续开发还得穆老全权操持,这花毒经过多年数次试炼的观察,其实早该拿出来用了。哎呀,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了,穆老想转移话题吗?”
穆孔正色道:“试炼花培育已有十载,特别适合蚁镇周边这种地理环境,如果制成雾剂,施放者辅以抗药,杀伤效应无法估量,大大提升蚁窝战力。田中道,杨仪,身经百战,成名已久,绝非轻予之辈,像这种高手,竟也被逼到死路上去,此花毒当真可怕,这谈的是蚁窝大事,怎么能算旁枝末节呢。”
桑玉蹑玉靥满是笑意,摇头道:“这次还是外敌不知,所以才着了道呢。”
“只要谨守秘密,此花一时不为外人所知悉,便可作为杀手锏,出其不意,抢夺先机。”
桑玉蹑挑灯般又起个话头,问道:“驿站那边呢?”
“自然鸟兽散,不过有些跟着起哄的小门小派是不是要惩治一下?”
“问屈洒。”
“明月府、远威镖盟等势力的动向,重点关注一下?”
“问屈洒。”
虽然被简单甚至有点不耐烦的回应打发,但穆孔丝毫不以为意,继续低首自说自话般的陈述道:“有件关于言家的私事,涉及功劳薄,已经安排了出去,您要不要听听?”
“我说穆老啊,言家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听?”
“……”
“月亮杀手的消息尽快散出去,一点一滴说清楚,没有必要替人背锅。”
“蚁后思虑的是,这是要紧事,已经去办了,不仅月亮杀手,一切和蚁窝没有干系的,都得撇清。”
桑玉蹑点点头,她紫唇轻启,挑燃了最后一盏吊灯的烛火,悠然问询道:“近期功劳薄,血蚁孰前孰后啊?”
“当前次序,依次为陆无归,白追,霍离生。陆无归凭借着两次西北之行,功绩卓越,目前跃升至第一位。其后才是白追,霍离生。要说这两位出去也有些时日,可是不见逸闻,可能两人所谋深远,还在潜伏,所以暂无反馈消息吧。”
满簇灯火在桑玉蹑眼眸中交相辉映,有片刻的恍然,不过伊刹那间还是调整了心绪,她挥灭燃信,挑放帘幕,慵懒翻个身子却依旧支颌侧卧,只留下一个惊心动魄的优美背影,以困意绵绵的声音问道:“清理行动完结了吗?”
“基本收拾干净,来犯者的存亡情况初步掌握,不过我方人员的清点还需要点儿时间。”穆孔低首应答完毕,久不见回复,便老眼微抬,瞥见榻上光景,知机的退后两步,道:“不耽误蚁后休息,老朽这便去和张栩商议试炼花一事。”
桑玉蹑摆手示意,显是倦乏难当。
穆孔慢慢退出房间,悄无声息。老人从光亮的庭院走向昏暗的石径,一路思维也在不停转换,阶梯旁边的灯火早已熄灭,穆孔也逐渐融入了杀手喜爱的黑暗里,这个时候才哈出一口气。
屈洒和桑玉蹑之间那个模糊的结,老辣如他,依稀是摸到了。
值得这两位重视,又不能明白通过中间人言道的,并且似乎各有立场的,只有血蚁之事。
此事避无可避,但穆孔不想太早介入这个层次的纠葛。
在他看来,争来争去全无意义。
只要屈洒还在位置一天,那么无论谁胜出,都打不破现下蚁窝的权力架构,不会有实质性的改变。
时间一长,新的血蚁还会诞生,新的争斗还将继续。
所以啊,又有什么意思?
明智之举是低调克制,坐山观虎斗。
穆孔作为蚁窝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人,他对屈洒的健康状况有着清醒的判断。
撑不下去了?随时都可能剑伤爆发丧命?
开玩笑。
绷带下的剑伤固然惨烈异常,堪称断崖残垣。换做其他人,早就死个十成十。可是穆孔心中坚定不移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使自己老朽死掉,屈洒也能依旧趺坐在蚁巢的石台上,幽眼如梦。
屈洒的确十分辛苦,然而最艰难的时刻已经奇迹般撑了过去,当下不强行发力,打破努力维持的平衡,那么屈洒几乎和常人没什么两样。穆孔甚至推测屈洒状态好的时候,施展些过往的手段也并不是不可以。
那么,明明可以……
呵呵,却是谁推起一波狂澜,引发的这无谓的反应。
穆孔想到这,拍了拍脑袋,取消了代入感。
不要深入琢磨,弄清楚不如装糊涂。
“夜凉似水,陈仓烂谷,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老人最后只能抬头看看星,无奈的感慨一句。
第四六章新血(三)
清晨。
某人就像一阵狂风,奔跑着冲进了焦县城门。
老迈的守卫打着盹,一无所察。
片刻之后车马进入,守卫才睁开惺忪的眼睛。
只见陆陆续续约有近二十骑涌入了城门,居于队伍中心位置的是一辆漆黑马车,这些人大部分身穿白衣丧服,风尘仆仆,面色凄凄。
这奔丧的阵势好大!
老守卫看着这拨人高头大马,上好的衣料、精壮的体魄,就知道招惹不起,索性闭上了眼睛,只当看不见。然而却有一把洪厚透亮的嗓音传过来,“嘿,把门的,这县城的往生室在那里?”
躲不过的老守卫挠挠头,眼巴巴的看着青年骑手,答道:“啥东西?往生室?哦,哦,哦,你是说殓尸房吧,你们沿着大路一直往前头走,看见个米铺就右拐,约莫百十丈外就到县衙啦,到时你左右瞅瞅就能找着个棺材铺,殓尸房就在棺材铺子的对面。”
“谢了。”
骑手随手抛下一袋铜钱,引马先行,同时向后方队伍吆喝道:“没错,速速跟上盖镖头。”
焦县是个小县镇,人口稀少,丧葬之事并不频繁,虽然只有一个棺材铺,平日里也是比较冷清的。如今棺材铺门前的岔口却驻留着不少扛刀佩剑的江湖客,这些不速之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围着殓尸房的入口,窃窃私语。
棺材铺老板李仲靠着门框,琢磨着今天能有几个生意上门。
在他眼中,这些江湖客明显就是来索尸的。
李仲知道最近这片地界乱糟糟的,不过鱼目混杂的江湖客路过焦县,不仅带来紧张的气息,也带给焦县平民带来了不少获利的机会。
打打杀杀,不就是给俺送钱的么?
李仲之所以这般大胆联想,完全因为近些年来江湖势力的收敛。当下太平盛世,平民只要墨守本分,保持基本的敬畏,光脚自然不惧怕穿鞋的。他现在恼火的对象倒是守卫森严的殓尸房大门。
十五名差役,几乎是焦县全部的警备力量。差役们手执长棍,分成两列,对峙四周游荡数倍于己的江湖人,仍旧摆出了官府的威严气场。领队的谭捕头坐在门口一张旧木桌上,晃荡着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经过了昨天一整天的对峙,谭捕头心头绷紧的弦儿早就松懈下来。
事实证明这帮江湖客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旦王法、道理摆下,他们也得乖乖遵从。
只是这种枯燥的等待有些无聊,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上面能否拿出个像样的解决章程。
谭捕头四处打量一番,招招手。一个差役便俯首帖耳过来。谭捕头低声嘱咐道:“这里面,有些人已经不吃不喝的站了一天一夜,毕竟都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再怎么忍,渐渐脾气也会上来。可如今这事儿上头给定死了,不许开一丁点的口子,我们也没有办法。这样,你去县衙找主薄,问问能不能给这些江湖中人提供点饮食,我看报上旗号的大都是名门正派出身,以礼相待也好些,还非把人逼急了不成。”
谭捕头为人做事,焦县的差役都是敬佩的,这个差役拄着棍棒就听得头头是道,正欲照办,谭捕头却拉了他一下,示意道:“等等。”
看远处,就有一条汉子飞奔而来。
此人直奔殓尸房,离得近了,看得清这竟是个身穿孝服的独臂剑客。
四周人的眼光都聚焦过来。稍微有点江湖阅历的人一眼就认出了独臂剑客的身份。虽然自家情况也是个悲剧,但是逢见这一幕,某些人即使面上绷得紧,内心难免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谭捕头从桌子上蹦下来,整束一下衣服,拱了拱手,道:“壮士且住,报个名号?”
独臂剑客只差三四步就会挤进差役堆里,闻言他顿住脚步,眼皮上抬,露出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眸,嗓音嘶哑道:“远威镖局,盖幽。”
谭捕头倒抽一口凉气。
嘿!正主儿!
背后殓尸房停着搜寻到的三十多具尸首,其中标注着远威镖局身份的,也就两具,可这两具尸首却是最烫手的冤魂。青州那些蛮不讲理的军棍们推卸起责任来,真是一干二净,而且蛮横霸道,丝毫不讲